太白紀略 第333章 拖住東軍
先援軍陸續抵達,又有教軍使者來謁,好事不斷,趙軍大營里一派喜氣洋洋,已經有人預感到,三十萬南征大軍未做成的事情,極有可能要由兩淮軍鎮來補上了。
“父帥,咱們是否應該再向朝廷要些援兵來?”桃歡摩拳擦掌,一夜之間從垂頭喪氣變的趾高氣揚,大有不建奇功誓不罷休的架勢。
“援兵?”桃豹瞥了一眼幼子,冷淡道,“你給撒豆成兵?”
一盆冷水澆下,桃歡被噎的干瞪眼睛。
荊襄新敗,三十萬南征大軍十去七八,徐州大本營也抽空了,不論東北邊疆還是鄴都京畿都需要精兵鎮守,羯趙朝廷早就無兵可用了,除非再次大征中原民丁。
“征上十萬壯丁總可以的。”桃歡強辯道,“咱們又不似晉國奴,還需考量輜重補給。”
這倒不是不可以,羯人從來都不會管民生民力那一套,別說征來打仗,不抓來當軍糧就算是很仁慈了。
“寨子里關了十萬頭羊,還怎么打仗?就像那所謂的二十萬教兵,又能打的了仗?一觸即潰都是好的,只怕仗還沒打,臨陣就倒了戈。”
帥帳里只有父子二人,桃豹也不打算賣關子了,從懷中掏出一張信箋,遞給了兒子,
“喏,看看。”
桃歡見父親神情凝重,能猜到這信里內容非同小可,小心翼翼接了過來。
信上只有四個字:拖住東軍。
區區四個字,形同命令,連落款都沒有!
桃歡雖然血氣方剛有些魯莽,但絕對不是傻子,相反,還很是機敏,不然也不會最受桃豹寵溺。雖然沒落款,可是能用這種居高臨下語氣給父親發號施令的人,放眼天下,桃歡用一個巴掌都能數過來。
天王自不必說,但天王絕不會用這種方式傳旨。
皇太子大單于石邃也可以命令父親,但石邃再是狂傲暴虐,對父親這個太子太保還是非常禮重的,而且以石邃現在朝不保夕的境遇,這種口氣他還不敢用。
那么還會有誰呢,要用這種藏頭露尾的密函來給父親下指示?
“信,應該不止這一封吧?”桃歡沒有冒失的先去打聽來龍去脈,只是試探問道。
桃豹贊賞的笑了笑,卻又搖頭道:“只此一封,四個字。”
桃歡怔了怔,越發驚奇,思忖片刻又問:“父帥何時收到的?”
“武昌變故之前。”
桃豹言簡卻意賅,一句話包含的內容實在太多了,桃歡已經懵了。
難道說兩淮軍鎮傾巢而出,就是為了這含糊不清的四個字?
況且是在武昌變故之前就送給父親的,說明那人對武昌教兵的部署了如指掌,也已經預料到了今日局勢,難不成武昌之變乃至今日局勢,都是那人推動的?!
“大執法,還是大和尚?!”桃歡猛然醒悟,整個大趙朝廷,除了這兩個人,誰還有如此驚天手段!
“不,不,不會是大執法,”桃歡隨即搖頭唏噓,“南征大計是大執法一手定策推動的,既有黃石灘慘敗,大執法此番滅晉經略已是蓋棺定論了。武昌起事純屬多余,平白為他人做嫁衣裳不說,之于大執法,更可謂是一著敗筆,絕用不著再行布置調用咱們兩淮軍鎮的。何況咱們素來與大執法也不是一路人,不然之前平定天下的大功勞,也不會晾著咱們兩淮軍鎮了。”
桃歡一番分析,目光炯炯的盯著父親:“所以說,只能是大和尚!大和尚是借樹開花,欲以大執法之敗,成己之圖!是了,是了,據傳天王驟聞黃石灘慘敗已經吐血不起...”
“啊!”桃歡又是一聲驚呼,“難怪父帥...”
桃歡恍然大悟,從出兵以來,到前日守寨不出,桃豹一系列的反常指揮,如今看來都有了原因,就是四個字,拖住東軍!
再往深處想,之所以要冒險拼上身家去拖住東軍,是為了結黨大和尚!
那佛圖澄只以區區四個字,就調動了兩淮軍鎮大打出手,這是什么情分?
不過值么?桃歡不禁疑慮起來。
“能從戰局推演到朝局,吾兒聰慧,吾心甚慰,”桃歡拍手稱贊,然而話音又是一轉,“可為父這投名狀卻并非是獻給他佛圖澄的。”
“那是給誰的?”桃歡追問道,其實他已經體會出了一些韻味,值么,應該是值的,甚至可以說,沒有比這更值的!
“誰?”桃豹濁眼一瞇,“自然是新君!”
一場黃石灘大戰,牽累多少王公重將,最有可能取石邃而代之的河間王首當其沖,諸藩諸軍諸將皆敗,如果有人能另起爐灶,甚至力挽狂瀾,那將是什么局面?!
恰逢天王又重病不起,佛圖澄偏偏在此時攪起風雨,所圖為何已經昭然若揭了。
而兩淮軍鎮這番任勞任怨豈止是投名狀的情分?那是扶立新君的從龍之功!
“對,對,哈哈,咱們報效的自然是新君!只是,天王子嗣那么多,父帥可知大和尚想要扶保的究竟是誰?”
“還不明確,看最后功勞是誰的,那便是給誰鋪的臺階。不過花落誰家與咱無妨,咱只需做好自己的事,靜觀其變即可。”
“恩,父親說的是,這可是潑天的富貴呀!嘖嘖,拖住東軍,四個字,就四個字,勝過金戈鐵馬萬軍廝殺啊!”桃歡面色潮紅,猶如喝了陳年老酒一般興奮,嘖嘖品味道,“他有情我有意,哈哈,心照不宣,權謀呀權謀呀,環環相扣,機關算盡,何其巧奪造化!”
“別得意太早!這火候才到哪?”桃豹一聲冷哼敲打著兒子,“說到這四個字,我起初也是一頭霧水,就算到了現在,仍是有些捉摸不透。”
“父帥這還有何不清楚的,大和尚讓咱們拖住東軍,好讓教兵順江而下,直取建康呀!”
“建康?烏合之眾,能濟什么事!”桃豹轉頭望向建康方向,意味深長,“況且大和尚處心積慮謀劃此局,難道是為了便宜那些臭道士?”
桃歡頻頻點頭道:“不錯不錯,這功勞得是未來新君的,可是要怎樣才能送到新君手里呢?”
“大和尚的手段才展現了一半而已,必然還藏著厲害殺招,其實,為父也很好奇,他這局棋究竟會如何收官!”桃豹語氣漸漸嚴厲,“你聽著,接下來穩扎穩打,不管局勢發展到哪一步,保住實力才是最要緊的,切切不可得意忘形,肉還沒吃到嘴里呢!”
“父帥似有憂慮?如此大好局勢,難道還有什么變數不成?”
桃豹反問道:“當初襄陽得手之時,難道不是局勢大好?大執法又曾料到黃石灘?!”
“那能一樣么,誰曾想到竟冒出個司馬白...嘶...”桃歡頓時打住話頭,“父帥莫非是在擔心司馬白?咱們可不是荊襄那些酒囊飯袋,怕那小兒做甚!”
話沒落地,桃歡只覺對面一個黑影飛來,虧了身手敏捷,歪頭躲了過去,否則非得腦袋開花不可。
一個物件砸在地上,原來是桃豹拎起案上酒壺朝兒子頭上砸去。
“你再如此輕佻,當心以后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
“一個司馬白而已,父親至于大動肝火...”桃歡嘟囔道。
“還而已?”桃豹氣極反笑,“想當年最早追隨先帝打江山的十八騎,到如今算上你老子我,支雄、逯明、夔安,趙鹿,就剩了五人而已。人家恭維我們,把我們叫做開國五老,蒙當今天王不棄,也倚仗我們五個老家伙鎮守社稷,但是如今你給你老子數一數!”
桃歡知道老子讓他數什么,但畏于老爹盛怒,連聲都不敢吭一下。
“你不會數,我給你數,先是支雄,再是逯明,然后是夔安,僅僅一年功夫,這三個人都折在了司馬白手里,你逯伯伯連老命都搭進去了!”
“你看你這吊兒郎當的德性,難道想你老子也步他們后塵!?”
“父親息怒,兒子只是覺得司馬白在黃石灘之后同樣元氣大傷,折騰不起什么浪了。”
這話一說出來,桃豹更怒:“元氣大傷還能收江陵壓襄陽?朝廷邸報你是沒看,還是忘了?”
“那是李農他們的詭辯之辭,無非想借夸大司馬白避戰而已,”
桃歡似被老爹罵出了火氣,梗著脖子分辯道,
“以兒子愚見,不論伐燕大軍還是南征大軍,之所以慘敗,不是那司馬白神乎其神,而是敗在自己人的勾心斗角上!羌人、氐人、乞活漢狗,哪個安著好心?不管哪個吃了虧,都巴不得所有人跟自己一樣,數十萬大軍看似威風不可一世,實際連散沙都不如,散沙還不會下絆子窩里哄呢!”
桃豹倒被這一席話給震住了,實話實說,兒子這番見地,還真是一針見血戳中了大趙最核心的隱患,堪為國論!
“那司馬白不來還好,若真來了,兒子倒要讓他看看,羯人刀馬究竟是軟是硬!”桃歡鐵骨錚錚豪言壯志。
桃豹望著幼子頂天立地的樣子,也不知該說什么好,只在心里問自己,難道自己是真的老了?
應該還不老吧?但或許正是因為老了,才知道畏懼。
他一時間默默不語,心頭忽然浮起一個大殺四方的影子,他知道,那是他的先帝!
他雖未曾見過司馬白,但不知為何,那個影子竟與司馬白漸漸重合起來,驚的他一身冷汗,不禁幽幽輕嘆:
“兒呀,且悠著點吧!你是真沒見過真英雄啊!天下如棋盤,不是咱爺們能染指下棋的!”
太白紀略 第333章 拖住東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