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實驗前后

在江山郊驚愕的目光中，他所在的格居猛烈抖動，像是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電屏對面的池雪溪還沒來得及反應，江山郊已經從畫面中消失不見。

江山郊所處格居的頂部和四面金屬墻壁像包裝紙盒一樣散開，地板彈出兩個半圓鐵箍扣住他的腳面后迅速下沉，其速度之快，江山郊只覺得大腦在天靈蓋下方狠狠地撞了一下，鼻孔涌入的氣流差點掀飛了他的臉皮。

等江山郊回過神來，腳上的鐵箍已經松開沒入地板消失不見，他所處之地變成了一個邊長百米以上的正六面體房間。

這個金屬墻壁構成的正六面體以頂點支地，江山郊就站在底部三條棱邊相交的地方，墻壁光滑如鏡，難以向上攀爬，他只能分開雙腿，艱難地踩在兩個斜面上。

正六面體房間外，機械運轉之聲不絕于耳。

沒過多久，江山郊便看到墻壁上出現了許多藥片大小的圓孔，那些圓孔像天花膿皰一樣飛速擴散，圓孔里面黑洞洞的，宛如千萬野獸之瞳，將針刺一般的目光盯在江山郊身上。

除了江山郊和池雪溪以外，所有沒被紅茶血海吞沒，四千余萬還清醒著的格域公民，都在通過電屏觀察著站在“谷底”的江山郊。

“這算什么實驗，幫他成為格域人氣第一的主播，用心理壓力堆死他嗎？”

孫尋橋剛說完，便看到面前的電屏上出現了一個十分醒目的紅色按鈕：

“射擊。”

兩個血紅色大字占據了將近四分之一的屏幕畫面。

同樣的按鈕出現在了每一個“正常”的格域公民面前。

為了保證實驗的可信度，那些因為藥物過量、心理疾病等原因精神狀態不穩定的格域公民都只有觀看權，現在接受考驗的都是既健康又清醒的格域公民。

射擊孔后的裝置結構圖出現在梁德和孫尋橋面前，一個簡單的發射器，每次可以發射出一枚質地較軟的塑料彈丸。

“我會嚴格控制彈丸的初速和落點，絕不會對他造成嚴重損傷，被擊中的疼痛等級不超過7級。”

格域基地在電屏上展示出一組詳盡的圖表，圖表上的每一個數據都有可靠的原始來源和推導過程，根據它的推演，即使四千多萬格域公民同時射中江山郊，也不會給他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就算出現意外，這個特制的格居外也早就準備好了急救手段，只要不是當場死亡，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把江山郊的意識上傳。

孫尋橋對那些精密的數據毫無興趣，他神色復雜地看了梁德一眼，后者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格域基地的展示結束后，梁德語氣有些冷漠地說道：

“你經常用人類做這種實驗嗎？”

他沒有刻意掩飾元神變化，他身旁的孫尋橋靈覺微動，頓時察覺到了梁德身上那一縷無比熟悉的肅殺氣機。

這都畢業多久了，怎么還是這么狂躁。

師姐是這樣，師弟也是這樣，連我……

他黃臉微亮，將用以追索殺敵的元神之力從紫府流出，與經脈中的五谷之精相合，化作不可見的薄霧滲入腳下。

格域基地雖然看不透梁德和孫尋橋的元神變化，但它一直在關注兩人的微表情和肢體動作細節。

在一瞬間的分析后，格域基地的妖靈如墮冰窟，大量處理器秒變高溫，在運算單元中散發出焦臭的味道。

它馬上關閉了所有的電屏將實驗暫停，并以最快的速度向梁德和孫尋橋敞開自己全部的靈魂，任由他們翻閱檢查。

“我從未違背災后人類倫理委員會定下的制度，絕大多數實驗都是以算力模擬完成，所有真實實驗都嚴格遵守相關法律法規，每一次都取得了實驗參與者的同意。”

梁德翻閱完它的靈魂后，點點頭道：

“不好意思，因為教育背景比較特殊，我這個人多少有些敏感。

剛才如果嚇到你了，我向你道歉。”

格域基地超頻運轉了好一會兒，用大量液氮把散熱器降溫后才勉強維持住友善型模擬人格，然后用不卑不亢的聲音道：

“當前我的第一任務是獲得兩位的信任與認可，所以準備進行真實實驗。

梁先生和孫先生對真實實驗的方式有意見的話，我也可以轉為模擬實驗……”

“沒事，繼續真實實驗就行。

師兄，我過去一趟。”

梁德縱起武道元神，越過一道道金屬墻壁，很快便來到了江山郊所在的實驗場所。

因為實驗暫停，這個正六面體金屬房間里一片黑暗。

梁德的元神浮在空中，捧起一團赤銅色的內氣照亮了房間。

他看到江山郊縮在房間底部，臉上的表情還稱得上鎮定，但江山郊的雙手緊緊地抱著自己，手背青筋暴起，五指將上身衣物扯得有些變形。

“江先生，又見面了。”

“你們……失敗了嗎？”

“談不上失敗，也還沒到成功的那一步。

我們已經找到了格域管理中心，和它進行了一些必要的溝通。

格域管理中心提出要進行一場實驗，讓我們看看，格域公民值不值得……應不應該回到落葉之災前的生活。”

江山郊松開了緊抓純灰色t恤的雙手，扶著傾斜的金屬墻壁站直了身體，道：

“我就是被選中的實驗品嗎？”

“本來是，但我和搭檔覺得這場實驗對你來說太限制級了一點，而且……如果用旁觀的方式決定一個文明的未來，未免太高高在上了一點。

我也決定不了你們的未來，我只是不想那么高高在上。”

梁德揮散手中的赤銅色光團，灰黑色的元神觸手將兩杯份量的紅茶潑在江山郊的臉上。

他把昏睡過去的江山郊用一層天生神力包裹后收入海納幻藏，消耗一組家用人體煉成材料包搓了個和江山郊一模一樣的身體套在了武道元神上。

“師兄，可以繼續開始試驗了。”

格域基地的四千余萬電屏再次開啟，“江山郊”在千萬射擊孔和千萬格域公民的注視下縮在角落，一言不發。

孫尋橋盯著電屏畫面，對格域基地道：

“不用再加點料嗎？比如射中一次獎勵100度電什么的。

我們知道實驗是怎么回事，但那些觀看直播的格域公民沒有得到任何提示，完全是一頭霧水。

他們只能看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射擊’按鈕，射中了江山郊對他們來說也沒有半點好處，你也說了，他們都是清醒健康的……”

孫尋橋的話還沒說完，電屏中突然響起了數百聲塑料彈丸發射的爆響！

大部分的塑料彈丸因為沒有瞄準落到了空處，第一次按下射擊按鈕的格域公民只是想試試這個突然出現的射擊按鈕有什么功能。

但也有許多人在第一次射擊時就發現了按鈕上的瞄準器，直徑約6毫米的塑料彈丸接連不斷地打在“江山郊”身上，臉頰、脖頸、手臂、大腿等裸露部位被塑料彈丸擊中后迅速發青發紫，那個瑟縮在角落里的男人發出痛苦的喊叫，緊抱著腦袋縮進了膝蓋之間。

電屏外，孫尋橋聽到了格域基地平淡的聲音：

“如果人類的理智和謹慎可以讓他們只被利益支配，這顆行星又怎么會成為宇宙之樹上枯萎的花朵。”

孫尋橋沒有答話，電屏中傳出的爆響越來越多，就像有人在房間里放了一千串炮仗。

小小的塑料彈丸接連不斷地打在房間底部那個毫無防護的男人身上，打腫了他的臉面，打破了他的皮膚，打掉了他的牙齒，淋漓的血染紅了他身上破爛不堪的衣物，“江山郊”在實驗房間里嚎破了嗓子，他大聲呼痛，他像瘋了一樣跑上傾斜的金屬墻壁，結果運動的目標吸引了更多人的興趣，他很快被暴雨般的彈丸打了回來。

他的腦袋已經腫得像一個霉變的面團，眼淚和鼻涕被那些塑料彈丸一點點拭去，只有血污越來越多，他縮在角落里不敢動彈也沒有力氣動彈了，流著血液和涎水的嘴里模糊不清地哭叫著。

他在求饒，他在哀求電屏后掌握著那些掌握著扳機的人放過他。

不似人聲的哭叫聲在冰冷的金屬房間里回蕩著，從四面八方的射擊孔里飛來的塑料彈丸減少了許多許多，但也只是許多許多，并不是全部。

不管房間底部的那個人怎樣哭喊求饒，不管他身上的傷勢有多慘重，仍然有千萬枚彈丸打在他身上，仍然有千萬個格域公民或瘋狂或冷靜地用手勢操控射擊按鈕，將飛蝗暴雨般的塑料彈丸傾瀉在那個名為“人”的血肉面團上。

即使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并不認識江山郊，從未見過江山郊的模樣，他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人會出現在電屏上，為什么這個人會出現在布滿射擊孔房間里。

正如孫尋橋所說，他們對這場實驗的前因后果一無所知，對江山郊這個人一無所知。

他們本應該一頭霧水。

但格域基地只是給了他們一個射擊按鈕，他們就好像找到了目標和意義。

在發現按動這個按鈕會給“江山郊”帶來傷害以后，在不成人形的“江山郊”哭喊求饒以后……成千上萬的人仍然不肯停手。

他們為什么要按動那個按鈕，為什么要傷害那個素不相識的同類？

孫尋橋和梁德一刻不停地翻看著格域基地實時顯示的統計數據，觀察著那些射擊者的一舉一動。

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格域公民，在格域管理中心的記錄中沒有半點劣跡。

各類強化藥物讓他們比舊世代的普通人更加健壯和聰明，舊世代遺民進入格域基地后學習的時間遠超以往，新生代更是從小就接受系統全面的科學教育，其中不乏與道德倫理相關的課程。

他們也不是沒有共情的能力，孫尋橋和梁德看到有很多人因為不忍見到“江山郊”的慘狀，從幾分鐘前就在閉著眼睛射擊。

“幸好一開始就把池雪溪排除在外，要是讓她看到，或者她也按下射擊按鈕……”

孫尋橋元神上五色靈光閃動，向格域基地發去了一條訊息。

數秒后，所有觀看實驗的格域公民的電屏上出現了一行來自格域管理中心的通知。

通知的內容簡單扼要，就是告知這些格域公民這不是一場游戲，電屏里這個被射擊的人不是虛擬人物，在彈雨下掙扎哀嚎的，是一個真實的人類。

通知附件是江山郊的基本信息和他的一些日常生活片段。

格域管理中心的通知發布后，籠罩在“江山郊”身上的彈雨又稀疏了一些，但也只是稀疏了一些。

實驗直播間的評論區每秒都會刷新出數十萬條評論，有人在旁觀，有人在勸阻，有人在對那些勸阻射擊的人冷嘲熱諷。

“格域管理中心這么安排肯定有它的道理。”

“他沒犯錯怎么會被扔進這個射擊房間，格域管理中心都沒有說不準射擊，你們算老幾？”

“我就是要射他，你不服你跨過電屏來打我呀，廢物”

“大家來看我的直播間，格域槍神在線教學，每三發必爆頭嗷！！！”

“打得這么慘還在叫，是特效啦，都是特效，真人早就被打死了。”

“萬一是真人呢？！！！”

“我不射，其他人也會射啊，光我停下來有什么用。”

“這就是人類。”格域基地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

孫尋橋嗤笑一聲：

“就這？

比這沒人性的事情我見得多了，但是人類……不只是這樣。”

孫尋橋元神傳訊給實驗直播間里的梁德，讓他做好準備，然后對格域基地道：

“在射擊按鈕旁邊加一個治療按鈕，什么顏色都行，功能和射擊按鈕一樣。”

格域基地不明所以地按照孫尋橋的要求增設了一個按鈕。

一個格域公民猶豫地按下了治療按鈕，已被梁德分身掌控的墻面圓孔中射出了一道琥珀色的光線。

那道琥珀色的光落在“江山郊”身上，被光線照射之處的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痊愈，傷口合攏，皮膚重生，就像血海里升起的一小片島嶼。

但那座小小的島嶼很快就在無數彈丸的擊打下沉沒消失。

數十秒后，千萬道琥珀色的治療光束從金屬墻壁的圓孔中落下，照在了江山郊殘破的身體表面，勉強和彈丸之雨的破壞形成了均勢。

孫尋橋又道：“改一下治療按鈕的功能，每發射一次治療光束要扣掉發射者10度電。”

格域基地依言照做。

功能更新后，實驗直播間里的琥珀光束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多。

“江山郊”身上治愈的面積開始超過被傷害的面積。

孫尋橋抬頭看著電屏，道：

“看到了嗎，這也是人類。”

空想之拳 第十五章.實驗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