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明 第七十八章 狗屎純粹論(三)
王狗屎讓李九州徹底明白了:自己可能永遠都融入不進古人的生活中。
李九州與大明,事實上是脫節的;腦子中的穿越和現實間巨大的差距,讓李九州悵然。
并不是說不能融入人群,就不能建立一番功業;建功立業方面,融入人群只是個加分項,不是決定項。
融入人群只能決定一件事:歸屬感。
李九州非常需要這個東西,來大明之前,他無法想象大明的生活;進入大明之后,他發現自己根本不用適應大明的生活。
一切都不一樣,一切都要重新學習,所有人都給自己一種遙遠的感覺。
除了老漢之外,李九州覺得所有人仿佛都是熒幕當中的,他們的愛恨,自己能理解,但根本體會不到。
李九州很痛苦,這種感覺他不知道怎么說,老漢也不懂怎么教他,老漢也討厭李九州的這種煩惱;在老漢看來,好男兒除了建功立業以外,剩下的事兒,都可以被稱為玩物喪志。
玩物喪志這個詞兒,是陳春壽這個狗賊教給老漢的,李九州能明顯感覺到,陳春壽也有來頭,因為他實在有一套;陳春壽是自己走來同濟城的,而且目的明確,就要加入共濟會。
有自己明確目標的人,在大明,李九州就見到了陳春壽一個。李自成都不算,他其實心里還不清楚自己的未來,李自成是個很有趣的人,若是與他朝夕相處,甚至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他十分老實,又很能為別人著想,而且非常樂于助人,沒什么脾氣,還大度。愛好特別的廣泛,眼睛里對很多事物保持著好奇。
若不是李九州來自后世,知道李自成這廝的黑老底,那一定會被李自成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他實在是一個天生的領袖。
與廣結善緣的李自成不同,陳春壽對人的好臉色只對一個群體:比他先來同濟城的、創立同濟城的人。也就是最初的那四十個人。
這廝擅長當官,李九州給他下了定論;李九州來了大明之后,做事謹遵功利,只做有用的事情。李九州發現這也是一種別樣的幸福:
因為前世,自己并沒有機會功利;功利其實有門檻的,好多人,一輩子都不具備什么功利的基礎。
李九州對于人群,做的最多的就是觀察,從王狗屎之后,他對每一種人,都力所能及地自己去分析;雖然管理學讓李九州忘記了物理,但是管理學所帶來的系統性的知識,讓李九州管起人來,得心應手。
管理學的核心,其實就是識人,所有的理論,必須建立在對人判斷的準確上,現代管理學為了讓員工干活兒,扯出來好多的分支,各種各樣的管理迷了人的眼睛。
其實管理學的本質,就是讓人老老實實地去做事罷了。叫人聽話,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情。
所幸現在隊伍還小,李九州有大把的功夫,好好去研究每個人的行為,老話說,人一上萬無邊無際,還有一句,人一過千,各樣齊全。
同濟城中,就快要一千人了,李九州要努力認識他們每一個人;這件事情,可能在別人看來是無用功,但李九州自己卻堅持做下去。
這就是大學務虛的好處:鉆研技術,容易出現過分迷信性能的心理,也就是生活中每一件事都得有用才行,十分追求性價比,而且眼直口快,眼中容不得沙子,雷厲風行。
務虛的人不一樣,他們懶一點,說話道理有時候自己也是泛泛而知,但是務虛卻讓李九州知道了一些自己本不該知道的東西,穿越之前,管理學和經濟學還有心理學行為學,這都是屠龍技。
現代社會,出了校門就是銷售,管理誰呢?有錢就是活爹。
可在大明朝不一樣,李九州有機會用這些東西;大學學了務實的業務或者技術,那相當好;大學學了務虛的理論,其實對人的影響是個長遠的影響,容易讓人有挫敗感,其實也是篩選人。
因為絕大部分學了這些玩意兒的學生,這輩子都不能用到這些知識。
李九州從大學學來一個最深刻的道理: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會。幾十年之后,李九州驀然回首,發現自己一路崢嶸,竟然就是因為自己什么都不會才有所成就,因為不懂,所以把其他人當人;因為不會,所以知道自己理當敬畏。
就連管理這方面,李九州是知道核心,卻不知道技術,通俗點講,就是打仗知道我們該往東打過去,但是具體實行,可能一個橋堡戰役他都不會指揮。
但是他運氣好,陳春壽會當官,越是大的領導者,越不需要醉心于一些小技巧和小手段,大領導只需要修養兩個東西:人格魅力和管理比自己小一號的人。其他的有就是加分項,沒有,沒有別人也不能把他怎么樣。
比方說李九州,他會什么?沒有老漢的支持,沒人聽他的,就沒有創業,沒有陳春壽給他當書記官,他的一些想法根本就不能實行。
昨天,李九州還想讓共濟會的人全體遷移,去全力建造一座礦城出來,可經過陳春壽的計算和估計,同濟城只需要點出二百個槍手和二百的民夫,就可以在礦區開一個碉堡。只是缺少傳訊的手段,不然礦城幾天就起來了。
李九州知道自己是個草包,而且還是個很空心的草包。
但是他就是穿越了,就是運氣好,不得不服,運氣才是一個人最大的實力。李九州最多算個中等的人才,陳春壽卻是個人杰!李九州經常在他跟前有種...望其項背都不能的感覺。
聰明人,什么時候都是聰明人,沒有一點辦法,李九州自己獨自里的狗存活,三瓜兩棗的,陳春壽一直在學習,時刻在驚嘆。
作為太祖的鐵粉,李九州總是說一些太祖說過的言論,這話落在陳春壽的耳朵里,猶如一個個炸雷,振聾發聵。
就比方說陳春壽問李九州,為什么不打進縣城里當一個響當當的叛軍頭子,以共濟會的能耐,李九州不是做不到。
質疑李九州可以,質疑共濟會就差太遠了,畢竟,不是哪個千人碉堡都能抗拒過萬滿人進攻的。尤其人家還是偷襲的情況下。
李九州恬不知恥地給陳春壽來了一句:“我將以一生的力量為痛苦的百姓服務,將造福百姓的事業奮斗到底。共濟會的核心思想,就是艱苦奮斗。困難,并不是不可征服的怪物,大家動手征服它,它就低頭了。大家自力更生,吃的、穿的、用的都有了。”
在那一刻,燭光背后的李九州仿佛成了一尊天神,他想做的、做到的事情,在那一刻,于陳春壽的心中條理清晰了起來,他服了,只是還想觀察一下李九州,觀察李九州是否一個沽名釣譽之人。
畢竟,大明朝,為了名份去死的人,太多了。
執明 第七十八章 狗屎純粹論(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