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是工具人 121
鬼貫警部這次特地不惜血本,請旅館人員幫他叫了一輛計程車。車子沿著加茂川奔馳時,建在河岸上的川床①一早就有客人入座,在祇園燈籠下,被藝妓包圍著的客人正暢飲著啤酒。對不喝酒的鬼貫來說,啤酒并不值得欽羨,但在河風徐徐吹拂下,他們在那里一定是非常涼快的吧。不過,那些臉上濃妝艷抹、還背著腰帶綁成的大結的舞妓們就有點可憐了。
①夏季時,鴨川(加茂川在一九六五年后,漢字名改為鴨川)河岸的日式餐館會在河岸上搭建客席,稱為川床。
過三條橋后,河岸就寬廣了起來。如果是早上,就可以看到京都名產——京友禪、或近代風格的捺染用河水清洗后,在河岸上曝曬的美麗景觀,現在這時間只能見到對岸的燈光映照在漆黑的河面,但這夜晚的風景卻也別有一番美感。鬼貫有種恨不得車子開慢一點的感覺。
很快地,車子與加茂川漸行漸遠,往北野神社的方向走了十多分鐘后,車子的速度忽然慢了下來。
“客人,北野神社就在這附近。”
“我想找一位名叫新倉的布料批發商。”
“新倉家就在那轉角。”
車子開到十字路口后停了下來。鬼貫看到眼前一座大商家,日光燈正大放光明,一副在說這里是老店似的,店面頗為寬闊。鬼貫付給司機車錢后,毫不猶豫就走進那間門戶大開的店。鼻梁高挺、眼角上翹的京都美人在店內一角彎著腰,手拿著幾條放在一旁的和服布料在挑選著。那只握著紅色友禪的手手指纖細、形狀美好,令人聯想到加茂川的銀魚。
鬼貫警部向總管小聲地說他來訪的目的,并遞上名片。他先被拉到店內,然后馬上就在帶領之下繞過店的側面,走到位于內側的接待室。接待室的墻邊放著一臺電視,店主夫婦正在欣賞映在映像管上的家庭劇,鬼貫感到過意不去,為自己夜間前來拜訪的事向他們致歉。
“家庭劇這種東西每出演得都差不多,無趣得要命。精彩的驚悚劇比家庭劇好看太多了。”
看起來約四十二、三歲的夫人,干脆地關上電視,重新自我介紹。這位夫人不愧是布料批發商的老板娘,不只穿著上等的浴衣,手上還套著一只很大的蛋白石戒指。
與又瘦又白的夫人相反,店主新倉干雄年約五十四、五歲,是個臉色紅潤、中廣身材的男人。只見他的手不斷地對浴衣的胸口扇風,對他來說只用電風扇似乎不夠消暑的樣子。鬼貫先確認他的確擁有過一臺水星之后,拿出只有下半身的照片,重復他在這一天問了無數次的問題后,等待對方的回應。
“請讓我看看。”
店主拿出玳瑁框的大老花眼鏡掛在鼻梁上,用大商賈常有的從容不迫的態度,盯著那張照片;鬼貫則望向電視機旁邊,置于一座平臺上的水族箱,大水族箱的底部沉著很多圓石子,也放了生苔蘚的巖石,孔雀魚、神仙魚、以及其他各種不知名的熱帶魚群,聚在綠色的水草之間。水溫計的刻度上,則附著小小的紅貝。
真是奢侈的興趣啊,鬼貫想。
“難得您千里迢迢來到這里,只可惜我并沒有在這個地方停過車,沒辦法幫上您的忙,真是非常抱歉。在這里停車的應該是其他人吧。”肥胖的店主說道。
“這樣我的調查就結束了。一整天就為了這件事四處奔波。”
“這樣一定很辛苦吧。”
一旁的夫人同情地說。店主則沉默著,用若有所思的眼神,凝視著淡黃色的映像管。
最后一線生機,就這樣輕易地被切斷了,鬼貫難掩失望。既然對方都說不是了,早點告退才合乎禮節。夫人雖說家庭劇無聊又無趣,但這也有可能是她為了讓客人不要太過拘束,才做出這種女性特有的貼心舉動。
鬼貫警部收起照片,正要起身時,忽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一般要脫手中古車的時候,很少會由車主自己去找買家,幾乎都是委托給專門經手中古車的仲介處理。所以他的水星應該不是直接賣給“仙人掌租車公司”,而是先交給仲介才對。這樣一來,可能是仲介人開車到處跑,或者去造訪照片中的地點也不一定。
正要站起來的鬼貫又坐了下來,并開口向對方說,如果有將車子交給仲介的話,希望能將仲介的名字告訴他。
“不,我沒找仲介。我跟‘仙人掌租車公司’的玉井先生是釣魚的同好,我們之間的感情不錯,所以我就把車直接讓給他了。讓仲介賺傭金那種蠢事,我是不會做的,玉井他也高興得很呢。”
“原來如此。我想再問一件事,車子有借給別人,或是會被人偷開過嗎?”
鬼貫警部把視線移向夫人,又轉頭移向新倉。當他兩人同時否認的時候,鬼貫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被幸運之神遺棄了。起頭的順遂,反而更加深了現在的挫敗感。鬼貫現在只剩兩條路可走,不是就此夾著尾巴回到東京,就是自己重頭再調查一次。但是回頭省視這次的調查,他可以確定:自己已經用他一流的方法,一步一步謹慎調查,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了才對。他可以確定自己沒有任何遺漏之處。這時,之前沒有感受到的疲憊忽然涌起,總之先回旅館洗個澡吧。
他再次為自己貿然造訪一事表達歉意后,就走出店門。
尋找頭部
第二天早上鬼貫醒來時,外面正靜靜地下著毛毛雨。他不是那種心情會受到天氣左右的人,但在調查失利正感郁悶的時候,那綿綿細雨仍然使他心情更加消沉。他起床自己打開遮雨窗,然后去刷牙洗臉,才剛回來,旅店總管就拿著報紙走進房間。鬼貫的床墊已經收拾好了。
“您早。”總管用京都語向他問早。
鬼貫警部回道早安的同時,在心里想:京都女人說京都方言,正是儂儂軟語、魅力無窮,但男人一說京都話,聽起來就像個娘娘腔,實在不堪入耳。特別是這名總管與大家印象中的旅店總管,一點都不相像,他皮膚蒼白、身材瘦小,臉上還掛著近視眼鏡,看起來還比較像個文藝青年,也難怪鬼貫會有這種想法。
“我吃完就要出去了,請幫我算算多少錢。”
“是,謹遵您的吩咐。可惜今天天氣不好,下雨了。”
“京都的天氣,熱到令人無話可說啊。”
“是的,真是非常抱歉。”
總管一副天氣不好,是自己的責任似地,向鬼貫警部鞠躬道歉。
“對了,今早有位新倉先生,撥了一通電話找您。”
鬼貫警部把報紙放在桌上,望向總管的臉。
總管口中的新倉,當然就是昨晚他見過的新倉干雄,不過那個人為什么要打電話給他呢?
“當時客人您似乎尚在歇息,沒有接聽電話,因此,對方說:他會在八點半前來拜訪,希望您能在這里等他一下。”
“多謝,等我跟客人見過之后,再幫我結帳吧。”
“明白。我馬上拿早餐過來。”總管低著頭走了出去。
新倉干雄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呢?鬼貫想起昨天才認識的,那位脖子粗短的男人,還有他身著浴衣、手上團扇不停地扇著風的樣子。
鬼貫警部在女侍伺候下吃早餐的時候,布料批發商來到旅館。
“這么早前來打擾,實在非常抱歉。”
或許是受到熱浪的影響,鬼貫一點食欲都沒有。趁著這機會撤下早餐,兩人移坐到緣廊的藤椅上。
“昨晚您特地駕臨寒舍,卻沒有接待您,真是慚愧。。”
他的提包放在膝蓋上,還穿著奶油色短袖襯衫,一副等一下就要去跑業務的樣子。他滿臉通紅,像是一大早就喝了酒,肥胖的身軀則有著濃密的毛發。鬼貫從經驗中知道,這種型的人對金錢的欲望會非常強烈,當然,對女人也是。
“我老婆說什么要夫唱婦隨,所以就算我要跟客人見面,她也不會離開我身邊,所以,有時候我會像昨天一樣,有話想說卻找不到機會說出口。”
他拿出看起來很厚實的銀色香煙盒,邀鬼貫也抽一根后,自己叼起一根,點上了火。
“喔,您不吸煙的嗎?真稀奇。”
“我的體質不適合抽煙。”
“是嗎,不過我的原則是,既然生而為人,有意思的東西都要去試試看。不管是煙酒,我都在兵役體檢①前嘗過了。現在,只要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我就會去吃,要是聽說哪里有美麗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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