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燼之余 四 饕餮之徒
礦山離號泣并不遠,我們專門修建了兩道大約兩米五的余燼墻,鋪好了鐵軌,從號泣村一直抵達礦山。
這條不遠的路卻讓人十分壓抑,墻體是黑的,高高的擋住了視線,路途單調枯燥,墻外的樹都被砍掉,以防有怪物跳進來。有傳聞說這墻里面鬧鬼,常有詭異的聲音傳出,又有人說它與陽光的作用混合,讓人加速變異。
總之,它被人們私底下叫做埋葬大道,號泣的埋葬大道,我當初怎么沒給城市改個名字?
我到礦山時,士兵們正在將水晶放上礦車,大約有一百個士兵,各個兒灰頭土臉,每一個嘴里都叼著根煙,吸煙有害健康,尤其是這種劣質煙草,可現在的人都很不愛惜性命。
他們看見了我,認出了我,緊張地喊道:“是公爵大人!敬禮!”
我點頭道:“真是太感謝你們了。”
其中的長官笑道:“勒鋼公爵專門吩咐過,能為您效勞是我們的榮幸。”
廢鐘默不作聲,但我順著他的目光,見草叢中有個大箱子,他們刻意藏著它,可又有些馬虎,不過若不是我眼力好是瞧不出端倪的。
我走向那大箱子,將它提起,里面無疑是余燼水晶,這大約有四百千克,士兵們的臉色變了。
我笑道:“啊,你們忘了把這一箱放上礦車。”
長官急道:“是,是的,我們打算用駝鹿運輸,不過礦車也行,我們立即搬。”
我揮手說不用,將箱子里的余燼倒入了一輛空的礦車里。
我為自己的智慧感到驕傲——這么做既給他們留了面子,又表現出了我的神力,更點醒了他們不要耍花樣,這一舉三得的妙計真是...唉,我都不知該如何夸自己。
但我感到這些家伙的臉色很難看,很難察覺,可瘋網擅長捕捉那些蛛絲馬跡,如果這些蛛絲馬跡不是我的錯覺的話....
將心比心,這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本來在黑棺是大爺,除了偶爾出去拾荒之外,平時在摩天樓里頭擔任警務,遇到平民都是趾高氣昂,拿的薪水也不低,吃拿卡要一樣不少,而且,現在的拾荒比以前安全得多,津貼也十分豐厚。
來這里挖礦不一樣,來這里對他們而言是受罪的,錢沒多掙,累了十倍不止。
我毫不懷疑游騎兵的紀律性,勒鋼也絕不會容忍他的軍隊軟弱而散漫。只不過這些游騎兵并不是精銳,只是些臨時抽調過來幫忙的邊緣人物,自然缺乏覺悟。
我認為有必要讓全軍接受該隱教鐵一般的約束,讓對該隱的忠誠與信念貫徹到他們的一舉一動當中,然而此時已經晚了。
他們算是來幫我忙的,一半是援軍,一半是客人,我該不該給勒鋼一個面子,讓他們多少帶些好處走?余燼水晶在黑棺也是值錢的硬通貨。
表現出你的情商,朗基努斯,這區區的損失不算什么。
我打算告訴他們這四百公斤的水晶是對他們的謝禮。
這時,幾個游騎兵哼著曲子從礦洞中走出,嘴里叼著煙,一邊走,一邊將幾塊余燼水晶塞入口袋,一人笑道:“有這玩意兒,我可以去二十三層那家會所,真正住在里頭,讓自己整整一個月刁不離洞...”
另一人說:“我記得你有老婆。”
那人吐出煙圈,笑道:“黃臉婆只知道花我的錢,讓她有多遠滾多遠吧...”
“如果朗基努斯那家伙知道的話....”
“閉嘴,他不會知道的,而且知道又怎樣?他現在是個有求于人的喪家犬,勒剛大人會罩著我們。”
隨后,他們看著我們,呆住了。
我十分確信他們認出了我,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我是黑棺建立以來最為傳奇的人物。
我走向那幾個煙鬼,他們僵硬而筆直地站著,喊道:“大...大人!劍圣大人。”
其余游騎兵的表情像是蹩腳的雕塑。
我對那個會所男說:“你們在這兒過得怎么樣?”
會所男結結巴巴地說:“很好,長官。”
我點點頭,說:“長官?”
會所男立即改口道:“是...大人!劍圣大人!”
我問:“我不在乎你們叫我什么,但我關心的是你們在這兒過得怎么樣,畢竟你們是來幫我忙的,可真是讓你們吃了大虧了,不是嗎?”
會所男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臌脹的口袋。
“不,大人,我對為您效勞這件事深以為榮。”
我笑道:“伙食怎么樣?”
那個長官想要替會所男解圍,但我朝他豎起食指,長官大吃一驚,停在原地不動了。
會所男說:“很...很好,大人,我很感激你們,尤其是你們經受了那樣的打擊之后...”
“你也知道我近來不好過,對不對?”
會所男臉色慘白:“我萬分遺憾,也萬分抱歉,大人!”
我說:“說起伙食,你有沒有見過惡魔吃人的場面?”說到這里,我搖了搖頭,臉上定然是憶苦思甜般的表情,不等他回答,我說:“它們似乎并不怎么喜歡吃人,可又很想吃人,怎么說呢?就是那種....那種憎恨的恨不得生啖其肉的那種感覺。它們不會把人吃的半點不剩,而是會一點點吃,專咬最慘的,最可怕的部位,比如說眼球,比如說刁,比如說整張能說會道的嘴.....”
那個會所男瀕臨崩潰,他快要跌倒,可只能勉強站立。
我說:“哦,對了,它們最喜歡吃的是腦子,我倒不知道,我一直認為動物的腦子很難吃,人的腦子更加倍的難吃,你猜為什么?”
會所男張開嘴,我知道他回答不了。
“因為人的腦子太臟,里面什么壞水都有。”
會所男顫聲道:“我...我錯了,大人,我不敢...”他低頭翻口袋,可我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說:“我常常認為勒鋼對違反軍紀的人太過嚴厲,你猜怎么著?他往往將那人一槍崩了了事。我這位好兄弟就是有些油鹽不進。可我勸他說:‘那法子太殘忍,不留任何余地,每個人都應該獲得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所以,我建議他把那些犯錯的家伙,讓軍隊顏面掃地的家伙留著,留住他們的命,僅僅把他們放逐出黑棺。”
我笑了幾聲,看著會所男絕望地瞪大眼睛。
我繼續說:“廢土很大,沒拾荒的地方很多,活命的機會也有,我認為一個普通的、沒有槍和糧食的、訓練有素的士兵至少能活三天。”
會所男說:“三...三天?”
“對,三天,但第四天,惡魔總會找到他的,到那時,惡魔就會像我說的那樣,帶著憎恨與某種惡毒,用最殘忍的方式,像地獄的刑罰般將那個人一點點吃了。”
說著說著,我仿佛透過了他的腦殼,窺見了他的靈魂。
那飽受恐懼折磨的、瑟瑟發抖的、顫栗無比的靈魂。
忽然間,我真的感到饑腸轆轆。
那不像是黑噩夢的饑腸轆轆,而是一種單純的食欲,一種因為孤獨、饑餓、絕望、空虛而產生的,必須盡快填滿的食欲。無論怎樣的靈魂都好,人的靈魂、動物的靈魂、或者是蟲子的靈魂,都好。
我想要填滿自己的胃,補充自己的靈魂,因為我的靈魂受了傷,需要補充營養,讓自己不至于消失。
那是比死亡更糟糕的事——消失——存在被抹殺,靈魂也不復存在,我不會死,我只是瘋了,在痛苦的折磨之下瘋了。
吞噬,吞噬他的靈魂,用吞噬他人來讓自己存續。
是吞噬者。
像一道閃電擊中了我的腦袋,我發現自己雙手掌心按住會所男的太陽穴,雙目直勾勾地盯著他那半禿的腦袋,他嚇得大叫,可又好像癱瘓了,無法反抗我。
廢鐘喊道:“朗基,住手!”所有士兵也都喊道:“劍圣大人!”
我退后一步,視線松開了,我的意思是,我不再只看見人的靈魂,只想吞噬靈魂了,我能自由地看向周圍。
末卡維的饑餓侵蝕著我,我卻感到雀躍,這不正常,我不正常。
吞噬者是瘋網中最扭曲的一個,甚至黑噩夢也無法與之相比。
我冷靜了些,說:“我會和勒鋼好好談談。”
所有士兵嚇得魂不附體,紛紛喊道:“大人,我們什么都沒做!”“我們一直忠誠地為你操勞!”“我們對您的崇拜與忠心毋庸置疑!”
我答道:“忠誠?你們的忠誠就是每個人至少偷走我四公斤的水晶?然后跑去黑棺花天酒地?你們的忠誠就是在我最低谷的時候再踩上一腳?好,我本來是這么打算的——在你們完成這一輪值守之后,我會給你們每個人豐厚的回報,絕不會讓你們吃虧!但現在,你們從我這里‘偷竊’了東西!你們侮辱了我,侮辱了我為黑棺立下的一切汗馬功勞!侮辱了我這些飽受創傷的人民!侮辱了我與每一位黑棺的公爵!”
長官的聲音劇烈顫抖:“大人,我們會竭力彌補的,我們會加班加點讓礦石的產量加倍,而且一克也不會少。”
我指著廢鐘說:“很好,我給你們一次機會,廢鐘是我最信賴的朋友,你們必須像對待我一樣對待他,他盯著你們,他報告的任何事我都會相信,如果你們不想死,讓你們的老婆改嫁,讓你們的兒女被拋棄,就給我老老實實地干活!否則,我就把你們全都吃....送到廢土上去喂惡魔!”
他們拼命喊道:“是!”
我一拍手,他們立即開工,無比地賣力,但會所男卻愣著不動。
我冷冷地說:“你又是什么情況?”
會所男從口袋中翻出余燼水晶,麻木地敲打自己的腦袋,他用足了力氣,而余燼水晶異常堅硬,他的腦袋像雞蛋一樣粉碎了,直至腦漿遍地。
燃燼之余 四 饕餮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