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燼之余 五十一 遠古瘟疫
末卡維。
當然是末卡維。
那是久遠的記憶,零碎的片段,也許是大洪水來臨之前,也許是來臨之后。
那記憶來自于遺骸。
那記憶告訴我瘋網的秘密。
該隱失蹤了,他的兒女與孫輩失去了控制。
洪水先民們圍繞著三具掛在高處的人體,那是他們的父親與母親,以諾、伊拉德與吉拉。
該隱選中的兒女,三個第二代的大血族。
他們殘破的身軀像是單薄的旗幟,像是腐朽的石碑,他們還沒死,可已經活不成了。
其余的洪水先民正在爭論,末卡維聽有人說:“我們已經背叛了。”“誰去結束他們的性命?”“我們都參與其中,我們都承擔罪孽。”“每個人都喝他們的血,直至他們死亡。”“但總有最后一個人,那個人將成為劊子手。”
所有人都未注意末卡維走向吉拉,她被所有人稱作“美人”,她擁有無雙的美貌。
末卡維說:“你是我的母親嗎?”
吉拉說:“你是個瘋子,想對我做些瘋狂的事?”
無數的思緒幾乎壓垮了末卡維,他將腦袋挖出了血,但病情并未好轉。這瘋病是何時開始的?
是莉莉絲,那個女妖,祖父該隱最大的敵人。是她詛咒了末卡維。
末卡維說:“我仰慕您,我喜愛您,您就像我的母親。”
他握住吉拉的手,沒有人能抵擋吉拉的魅力,即使她狼狽不堪,即使她陷入如此凄慘的地步,她仍能將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間。
她說:“釋放我吧。”
末卡維說:“是的,我會這么做。”
他咬入了吉拉的喉嚨,吉拉發出了瀕死的狼般的嚎叫。
母親強大的血讓末卡維的腦海宛如決堤的洪水,他見到了現實與超現實,他見到了無窮的謊言與真理,他見到了從未有過與早已存在的秘密,他見到了世界之外的世界。
他的兄弟姐妹,其余洪水先民,遠看著末卡維。
他們并不貪圖父輩強大的血。
讓末卡維背上罪,讓該隱遷怒于他。
他們是這樣想的。
隨后,末卡維割斷了吉拉的繩索。
吉拉用盡最后的力氣跑著,她逃了。
她會死的,她必死無疑,洪水先民們將追逐她,而她的血幾乎被末卡維喝干。
末卡維背叛了背叛者,他因此被排斥,被逐走。
天空好像碎玻璃,尖銳的碎片宛如雨落。
這是遺骸帶給我的記憶,我不能貪心,否則我會被刺得千瘡百孔,我只能憑感覺選取另一片。
我伸出了手,一片碎片刺入了我的掌心。
我被吸入了時光的漩渦。
那是一個女孩,大約十四歲,她漫步于街頭。她很貧窮,衣衫襤褸,臉已經有幾天沒洗了。
她懷中抱著個孩子,通過她的表情,我判斷那是她的孩子。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這個女孩是誰?是綠面紗嗎?
綠面紗說:“那不是我,我從不曾懷孕。”
女孩饑腸轆轆,那個孩子也快死了。她走向那些男人,詢問:“想要我嗎?只要給我些吃的就行。”
她看上去像是個患病的人,男人們厭惡地搖頭,推搡著打發了她。
女孩罵道:“狗!一群狗!如果是幾個月前,你們付金子也得不到我!”
她找到一家店鋪,店鋪的主人說:“你到別家去吧,我還要做生意。”
這一家人很有禮貌,這意味著軟弱,這意味著好騙,女孩露出了笑容,像個奸詐的吸血鬼。
她說:“我把這個孩子抵押在你這里,你給我一塊金幣!”
店鋪主人家的親戚走出來,威脅要打斷她的腿,用鋤頭將女孩兒趕走。
女孩驚慌地逃,她摔了一跤,嬰兒跌在地上,女孩兒發現他死了。
也許很早以前就死了。
可惜,女孩兒說,本來還可以用來填飽肚子。
她隨手將嬰兒扔在了市場的垃圾堆中,如釋重負。
她現在需要養病,養好了病,她就可以接待客人,就又有錢可以揮霍。但她也需要錢來治病,可錢上哪里去拿呢?乞討是沒用的,她在這一帶很出名,所有女人都討厭她,現在所有男人也都討厭她了。
她顫抖地走著,天很冷,她頭暈惡心,朝著地上唾沫,并嘔出臟水。每個人都皺著眉頭遠遠離開她,她雖然虛弱,可還有心情惡作劇,朝別人吐痰,想把這病傳給別人。
她挨了一頓打,找了個干草堆,睡在了里面。
早晨,她迷迷糊糊、自言自語地說起了昨晚的夢境,她說:“佩拉格有個修道院,夢里的人說那里的人可以救我。”
佩拉格不遠,走半天就能到。趁著天上有太陽,女孩即使難受,可還能支撐到那里。
修道院里全是修女,她們看見了她,喊道:“又是個得病的!”“一個年輕的姑娘!”“她是那個小娼婦,小小年紀就壞的要命!”“我聽說她懷孕了,她的孩子呢?”“流掉了吧,她能有什么好下場?”
女孩低聲下氣地說:“可憐可憐我,救救我,看在你們憐憫的上帝的份上!”
其中最年長的修女說:“你現在想起上帝來了?當你勾引男人時,你想過上帝沒有?”
女孩兒笑道:“每個男人對我而言都是上帝,他們抱著我時,我想象著把自己奉獻給了神。”
修女們大罵道:“厚顏無恥!”
女孩兒從地上拾起牛糞,扔向修女,修女們大怒,用掃帚打倒了她,她們將她捆綁住,再用冷水澆她,令她冷得昏迷過去,又讓她光溜溜地躺在一間小小的房間里。
女孩兒說:“我上了當,夢里的人說我在這里能得救。”
年長的修女說:“我們是在救你。”
她們會給她一些吃的,還有一些水,用罌粟花奶緩解她的癥狀,用顛茄替她止疼。
然后,每天夜間無外人時,她們會輪流進入女孩兒的禁閉室,用木棒與鞭子打她,讓女孩兒流血。
她們臉上的表情很興奮,一邊打她,一邊在自己身上揉著,說:“罪人,如此上帝才會原諒你!”“流進了毒血,你才會痊愈!”“懺悔!痛苦并懺悔吧!”“你不忠、不貞、不潔、不正!為此需經受懲罰!”
起初,這懲罰確實讓女孩非常痛苦,但每次她們把她打得奄奄一息,就會設法治愈她,并繼續這懲罰。
漸漸地,女孩兒覺得這是一種游戲,不僅僅有趣,而且很刺激。她沉迷在這游戲帶來的快樂里,當懲罰結束,修女們離開后,她會偷偷的用手....
六年過去了,修女們放了女孩兒,讓她也成為了修女,她們一起侍奉上帝,以上帝的名義行善修行。
但在夜間,她們的懲罰游戲從未停止過。
直至一場瘟疫襲擊了修道院,修女們一個接一個病倒,唯有女孩兒沒事,或許她曾經得過病,所以免疫了病魔。
女孩兒試圖救修女們,但沒能成功,這讓她很不解,也很悲傷,明明她們用同樣的法子拯救了女孩兒,為什么女孩兒沒能成功?
為什么女孩兒用木棒敲打她們的腦袋時,她們會流血而死?為什么巨大的痛苦會讓她們昏迷不醒,隨后一命嗚呼?
為什么她們看起來好像不喜歡女孩兒這么做?
為什么?
她埋葬了修女們的尸體,沒有人知道女孩兒的過去,也沒有人會靠近這里,人們說,上帝已經拋棄了此地,修女們是被上帝懲罰而死的,這里已經被詛咒。
仔細想想,有那么一些道理。
女孩很孤獨,她渴望被別人懲罰,渴望承受那痛苦,那已經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想過去鎮上,將自己再一次賣給那些殘酷的人,但她看那些人的眼神,知道他們很危險。
他們想要殺她,毀滅她的家園。
某天夜里,她收留了一個看起來快死的人。那個人的腦袋被自己的手指抓破了,都是血,他十分蒼白,即使閉著眼,也很絕望。
這也是個喜歡折磨自己的人。
修女收留了他,發現他沒有脈搏,沒有心跳,這是個活動的死人,修女聽說過,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這樣的帝國,全由吸血的不死者組成的帝國。
修女給他和罌粟花奶,用顛茄止痛,但都沒用,她意識到對不死者而言,治療生者的辦法是無效的。
她給他喝自己的血。
不死者清醒了過來,他看著修女,眼神像是個瘋狂的傻子。
他說:“媽媽,吉拉?”
修女告訴他自己不是,她的兒子早就死了,她現在是個不潔的修女。
不死者告訴她自己叫末卡維。
當晚,鎮上的人類手執火把刀叉,想要上門將修女捉走,綁在火刑架上燒死,但當他們靠近修道院時,不死者末卡維讓他們發瘋似的自相殘殺,每一個人都死在了同伴的武器之下。
修女看著這些死者,認出了他們。許多年前,就是他們讓自己懷上了身孕,染上了惡疾,幾乎死去,并最終被流放至此。
現在,這些真正的惡人終于得到了懲罰。
懲罰惡人的,必是神明。
于是她跪倒,將自己獻給了末卡維,她容納了末卡維的瘋血,成為了末卡維瘋狂瘟疫的散播者。
我看見在瘋狂的世界中,瘟疫修女走到綠面紗身邊。
現在,六至其二。
她手中捧著新找到的那件遺骸。
她眼中閃著狂熱的光輝,似迫不及待地想要散播末卡維那可怖的詛咒,懲罰這世上的人。
燃燼之余 五十一 遠古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