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燼之余 四十六 法師家族
一個看起來很不妙的人站在擂臺上。
他留著披肩長發,額頭很寬,似有陰霾,雙眼宛如鷹隼,此君穿一身黑色大衣,手中握著一柄長劍,劍尖指地,整個身軀如泥塑般一動不動。
他就是女獅子布萊肯的兄長。
主持人說:“終于,天將破曉,而今晚漫長的戰斗將迎來終局!擂臺上的,是一位復仇者!一位暴怒的王子!他是紀元帝國檀香公爵的兒子,女獅子布萊肯的兄長費倫恩!你們見識過布萊肯的力量,而費倫恩的強大更遠在女獅子之上!”
他又指著我,由于某種誤會,神態和藹,說:“這一邊,是連戰連捷,氣勢正盛的圣徒彼得,也是他的一擊,將女獅子布萊肯打得面目全非,奄奄一息。他,侮辱了檀香家族輝煌無敵的神話,他,擊碎了女獅子布萊肯的野心!與他作戰的對手都沒有好下場,連九頭蛇都在他手下化作了塵埃!而現如今,圣徒彼得又來迎戰布萊肯的兄長了!”
我心想:“聽說費倫恩的上一個對手被他一擊斬成了兩半,他一路連勝都是如此,他很危險,比之前的所有對手都危險。”
忽然,就在我腦后,一個女人說:“我看見過他的夢境。”
我寒毛直豎,回過頭,見到瘋網議會中那個綠面紗的女人。她就在擂臺上,手指著費倫恩。
這是幻覺,如果說在我無休止的附體體驗中學會了什么,那就是這辨別幻覺與真實的能力。
我問:“他的夢境是怎樣的?”
“他憎恨命運,憎恨失敗,憎恨自己的父親。”
我說:“這不就是個中二少年?”
綠面紗說:“小心,這憎恨讓他比刀鋒更鋒利,他是個罕有的對手。”
我和費倫恩對視著,他說:“你讓布萊肯經受了痛苦,我會如數奉還。”
我答道:“她也殺過人,被她殺的那個人的女兒將被這都市吞沒,連骨頭都不會剩下。”
費倫恩昂起腦袋,回答:“獅子不會介意它吃下的獵物,但會為自己的親人報仇。”
“怎么報仇?憑借你手里的劍?你不能用它,這是違規的。”
費倫恩脫下長袍,露出濃縮而強健的肌肉群,這人不是個法師嗎?他是不是練錯了方向?
費倫恩將那長劍刺破了肌膚,一點點深入,直至連柄都沒入他身體里。
我不禁震驚,觀眾們喊道:“他做了什么?”“還沒開打,他就把自己弄成了重傷!”
費倫恩的五官顫抖著,說:“這柄劍叫檀香荊棘,你很快就將體會到這切膚之痛!”
他張開手掌,掌心浮現著一柄虛幻的、透明的劍。那劍的劍身微微彎曲,劍柄由金色的金屬包裹著。他一揮手,檀香荊棘朝我飛來。
我立刻使出鐵蓮,但鐵蓮被它斬碎,一道極深的傷口出現在我身上,我的鮮血灑落在地。
我聽見自己的痛呼聲,費倫恩手指一撥,檀香荊棘繞了個圈,如子彈般快速,如鬼魅般難測。我又中了一劍,好在并非要害,我運用激流,爆發出神速,朝他沖去,費倫恩做了個手勢,檀香荊棘瞬移至他面前,朝我一劈,我見狀大駭,一躍至高空,他此劍未能命中。
這幽靈般的劍太過鋒利,比姆喬尼爾與魚刺槍更強,又能隨心所欲地飛行移動。
記住海爾辛說的話,行云流水,連綿不絕,我不能停下。
我猛然加速,到他身后,打出一道弒神,他輕輕挪動,這一擊擦著他的身體飛過。我當機立斷,又朝他落腳處發出弒神,可他連動兩下,兩次皆告偏出。
我的念刃已經更強更快,可接下來的三次又被他躲開。我心有不甘,正打算繼續追擊,可檀香荊棘直斬向我的腰,我立刻朝前一撲,避過了這攔腰斬斷之厄。
他料到了我的行動,擋在我面前,一拳正中我的臉,我口中噴血,直退到場邊,他命長劍斬下,我繞場飛奔,突然間,那長劍出現在我胸前,刺入了半寸,我硬生生止住前進,變作后退,這才逃過,否則我連心臟都會被挖走。
我看費倫恩的眼睛,他的瞳孔不住地擴大,收縮,像是捕捉鏡頭的攝像頭。
綠面紗說:“他是比你強得多的法師,他觀察著你的念,觀察著你的形,觀察你法力的流動,你的念刃暴露了你,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預料之中。他的眼睛....非常善于單兵作戰。”
他不是法師,他是個異常的人類。
我決定冒險,于是先朝他發出三道弒神,封住某個方向。他朝我設想的方向移動,我驟然朝前猛撲,一瞬間發出最強的念刃。我拉近了距離,出招速度又快,就像貼著人的腦袋打出子彈似的....
劍氣驟至,然而在離他僅有不到十分之一米時,他身子一顫,用非人類的動作躍起,我一擊落空,檀香荊棘從我胸口刺入,我急忙用暗影手握住那劍柄,它卻消失了。
他怎能躲開?在這么近的地方,人體的反應決不能這么快,他也并非提前預料到的,他是用純粹的本能避開了,就像是他在身體外布滿了警示器,一旦遇險,立刻就能反應。
在那一瞬間,他的顫抖,那就是他的警示,他的預感,讓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行動起來。
我思緒紛亂,可時間不容我思考,我使出“無痕”,隱去了自己。
這為我贏得了喘息的機會,他找不到我,我可以思索如何戰勝....戰勝誰來著?
糟了,我忘記了對手,我只能呆坐著,用念刃稍稍止血。我傷得很重,險些被刺穿了肺,念刃的急救緩解不了多少。
而那個對手,有傷到一點兒嗎?
如果躲得太久,他們會不會直接將我判負?
凝神,凝神,切換心境,喚出圣徒來,圣徒比我強得多,應該能戰勝他。
我試了幾秒鐘,沒有用,不知是心態不對還是大招CD,我無法成為圣徒。
綠面紗在我眼前走過,她指向一處,忽然間,我進入了另一個幻覺的場景中。
那人我認識,那人是費倫恩。
我大吃一驚:“不,我不能認得他,我不能看見他,那會暴露我。”
綠面紗說:“你的靈魂在瘋網之中,遙遠地看著,他無法察覺,你的念刃并未失效。”
“你們...議會...究竟是怎樣一群人?”
綠面紗說:“看吧,看看他所遭遇的一切,看看他為何這么強,又為何即將毀滅?”
毀滅?
那是幼年時的費倫恩,身在一個教室里,教室寂靜,他們正在考試。
筆在紙上沙沙作響,教師的腳步聲敲響地面,忽近忽遠,費倫恩看見一個女孩兒在傳遞紙條,紙條落在他手中,是問他答案來的。
這女孩兒是他的妹妹檀溪恩,是他父親的另一個妻子所生。
費倫恩站起身,板著臉揭發了那個女孩兒,女孩兒很害怕,教師拿起一柄劍,橫過劍刃,用劍身一次又一次抽打她的掌心。
教師讓費倫恩看著,費倫恩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女孩兒痛的嘴唇發白,臉色漲紅,費倫恩則始終面色平靜。
畫面一轉,我看到了十五歲將近成年的費倫恩。檀香公爵府上的那些年齡相仿的孩子們都在一起,互相比較多年來累積的成績。
大多孩子很不安,甚至顯得太激動了,唯有寥寥幾個露出死里逃生的表情。
一個胡子卷曲的老貴族點頭嘆道:“費倫恩是最出色的,檀溪恩未能達標,那么,費倫恩,你準備好了嗎?”
費倫恩堅強的臉上露出極輕微的顫抖,說:“準備好了。”
老貴族——檀香公爵本人——遞給費倫恩一柄劍,說:“你也明白,這是鐵則。”
費倫恩走到那位幼年時曾被他揭發的女孩兒身前。
女孩兒顫聲說:“費倫恩,我....”
費倫恩說:“閉上眼睛,很快就會過去的。”
女孩兒照他說的做了。
費倫恩將長劍刺入女孩兒的心臟,他眼睛睜著,始終不曾閉上。
女孩兒的血染紅了劍,染紅了他的黑袍,她倒在地上,年輕的臉黯淡無光,再也醒不過來。費倫恩深深呼吸,借著這一刻的頓悟,他獲得了覺醒。
法師們通過覺醒,從而獲得超常的力量,成為異樣的超人,進一步學國法師宮廷的高深法術。檀香公爵的家族位于法師世界的尖端,是最受尊敬的那一撥人,他們家族特定教育方式與覺醒方式確保他們在紀元帝國的高峰屹立不倒。
如果費倫恩當時未揭發檀溪恩,也許她就不會不及格了。
他們拖走了尸體,過了幾天,替費倫恩動手術,他們將檀溪恩的部分神經移植到費倫恩的身體里,將她的眼睛移植到費倫恩的眼睛中。
通過這種方式,費倫恩的眼睛能看清其余法師產生的法力余暉,從而料敵機先,而那神經成了一張保護網,讓他在極危險的情況下能避開危險。
費倫恩的手術極為成功,他的法師視覺與法師感應是檀香家族中數一數二的。
換言之,檀溪恩用這種方式存活了下來,一直保護著費倫恩。
我問:“這...就是他的夢境?”
綠面紗說:“是啊,而且,你已經贏了,現在你只需說一個詞兒,就能讓他徹底崩潰,讓他成為瘋網的一員。”
這就是瘋網,殘酷的、無所不及的瘋網。
我于是說道:“檀溪恩。”
我聽見了咬碎牙齒的聲音,我聽見了垂死野獸的呼喊,我聽見了一個瘋子大聲的號泣,我聽見了撕心裂肺的、毫無意義的哀嚎。
燃燼之余 四十六 法師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