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燼之余 三十五 瘟疫新娘
我問:“廢鐘是誰?”
索萊絲說:“我的朋友。”
我又問:“他也和你一樣,是活尸?”
索萊絲點頭道:“是的,我們混入黑棺后就分開了。對,我想起來了,他認識了那個叫麗塔的女孩,住在高塔中。”
廢鐘就是麗塔的男友!他也是一具復生的尸體?他和索萊絲都來自黑棺之外?我倒不知道黑棺是如此破綻百出,任人隨意出入。
我說:“你和他既然是同類,為什么不住在一塊兒?”
索萊絲說:“我們活尸不能聚集,你也知道,我們體內的冥火會惹人生厭,如果兩者疊加,我們立刻就會被人發覺,到了那時,后果難以想象。”
此時,她撤去了某種幻覺,我眼中的她全然變了模樣,她像是那些慘死后被人整容出殯的尸身,偶爾可以窺見駭人的細節。
這正是瑤池說的,冥火賦予這些活尸的偽裝。
她等我看清楚了,立即恢復原貌,她說:“我是被詛咒的死者,所有人都討厭我,除了泰。”
我問:“那個泰就是閣樓上的死者?”
索萊絲很傷心,但沒再哭。她說:“是,可他現在是畸形尸了,只為了以我為食。”
我嘆道:“畸形尸?不,他只是個死者,你就當他死了吧,若下次再面對他時,千萬別動搖,那只會害死你自己。”
索萊絲哭道:“可我....再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對我而言,現如今陽光的致命程度勝過凡人,我好不容易...”
我仍不免討厭她,甚至憎恨她,認為她每說的一句話都是謊言,認為她會帶給我惡心的疾病,可我強迫自己理智。
我心想:“她走投無路,身手超凡,而我正在用人之際,我可以收留她,給她容身之處,若是這樣,我的小分隊又多了一員強將。絕境中的人最容易被打動,我可以利用這一點,她可比薩爾瓦多這熊孩子強上百倍!”
問題在于,我該把她收容在哪兒?
也許我可以不賣三十樓的亨利豪宅,那里的詛咒已經除盡,她身為活尸,想必也不會害怕。千金易得,賢能難求,我確是需要錢,但邁克爾或許是對的,錢只不過是虛構的信仰而已,終有一天,我會更需要良才。
我說:“如果你協助我破案的話,我可以替你找到住所。”
她抬頭看我,眼中充滿不信任。我心里的火登時熊熊燃燒:我認為如此卑劣的生物,怎能拒絕我給予的恩惠?即使稍有勉強也不行。
我想大聲呵斥她,可硬生生忍住,我說:“相信我。”
她說:“除了泰,沒有人能忍受冥火,也從沒有人善待過我。”
我強笑著說:“我可以試試。”
她喃喃說:“好吧,事情反正不會更糟了。”
我真想罵她不知好歹。
如果世上真有造物主,生靈也必有三六九等之分,她無疑處于底層,而我則位于高層,是誰給她勇氣對我如此無禮?地上甲蟲的生命,難道不是在我一念之間嗎?即使那些討人厭的吸血臭蟲,我也是能一腳踩死的....
....
當然,我完全明白這是冥火試圖操縱我的思維,我習慣于應對精神攻勢,相信不久之后,這些不公的念頭就當不復存在。
我和她走向酒館,那些畸形尸終于消停了,一路上平安無事。
她告訴我:“是科洛夫制造了我和廢鐘,我們是兄妹。”
我問:“科洛夫同樣是活尸?”
她無奈地看著我,似乎覺得我問的是廢話,險些又把我激怒。
她繼續說:“我們活尸....能通過儀式,將這詛咒之火分享給其余尸體。這本該是充滿愛的過程,就像人類女子分娩一樣,可科洛夫卻是個殘暴的怪物。他制造我們,只是為了喂養他那些畸形尸。所以,我和廢鐘逃離了他。
但科洛夫是個狠角色,科洛夫是個劊子手,科洛夫陰魂不散,科洛夫從不放過任何人,我們逃脫十多年,他終于得知我們住在黑棺里。”
我問:“我聽說他和黑棺中的幫派做生意做的很大,所以他才能輕易混進來。”
索萊絲說:“是,他是金州廢土上一個強盜匪幫的首領,占據了很大的地盤,甚至連惡魔,他都有辦法應付。他和血契幫的生意往來已經很久了。”
我說:“你們的消息肯定是被血契幫走漏給他的。”
索萊絲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幾乎不出門,除了泰之外,也避免和任何人接觸,他們都說我是泰的‘瘟疫新娘’。因為我的緣故,泰也被大家疏遠了,討厭了,可泰始終不介意。”
我不敢相信那個泰是如何能忍耐索萊絲的,在我看來,她就像是渾身沾滿鼻涕般惹人厭。我知道這念頭錯誤至極,可就是揮之不去。
我問:“泰...為什么能...不為所動?他是不是也被你做成了....”
索萊絲顯得有些憤怒,她說:“沒有,我絕不會對泰那么做,他甚至反復要求我將他也變成和我一樣,因為他想承受我的苦,可我沒答應。”
她又說:“泰很特殊,就像是命中注定會來拯救我的人一樣。他真正將我當做妻子那樣對待。他會吻我,擁著我,讓我在他懷中入睡,可現在....”
我不想聽,我不敢想有哪個正常的男人膽敢擁抱她,那畫面讓我渾身不自在。
同樣,我也不愿聽到那個廢鐘與麗塔是真愛的廢話。
索萊絲慟哭不已,我心腸軟了,說:“節哀,現在重要的是找到科洛夫,還有廢鐘,我懷疑廢鐘去找科洛夫報仇了。”
索萊絲的瞳孔擴大,仿佛驚怒的貓,說道:“我也打算這么做,可科洛夫絕不是我和廢鐘能對付得了的。”
我問:“他為什么不直接殺了你?而是將....泰變成那樣?”
索萊絲說:“這是他手段最殘忍的地方,是他懲罰叛徒的規矩,他會將你最親密的人變成畸形尸,讓它活生生咬死你。如果未能得逞,他才會親自動手。”
我問:“他不怕你逃走?”
索萊絲搖頭說:“他從不怕,因為他已經盯上我們,我們逃不掉了。”
我冷笑道:“這一次他全盤算錯了,他以為這是在他的地盤里頭?這里是黑棺,他是在挑戰整個黑棺的權威。放心,我會請求增援,他別想逃得掉。”
索萊絲急道:“增援?不!你不能這么做!我和廢鐘都是黑民,我們會被趕出去的。”
我安撫她,告訴她不必擔心,我會處理好一切。
在我心底,我認為把她和廢鐘驅逐出境沒什么不好,因為他們的本質就是害蟲,是核廢料的殘渣。可理智告訴我他們是無辜的,他們根本不臟,我不能那么做。
我來到酒館,彌爾塞已經到了,可并未見到薩爾瓦多。彌爾塞看我狼狽,大吃一驚,問:“你遇上了什么?狼群嗎?”
我說:“更糟糕,是獅群。”又指著低頭掩面的索萊絲說:“索萊絲,這是彌爾塞,他是個最值得信賴的人。彌爾塞,這是索萊絲,她是個...特殊證人。”
彌爾塞臉色猶豫,盯著索萊絲看,我只在他小時候見過這表情,那時他尿了床,看著床上的污漬又氣又惱。
索萊絲并不伸手,抿嘴不語,彌爾塞手在劍柄上游移片刻,說:“你好。”在椅子上坐下。
我用乏加耳機問道:“薩爾瓦多!你聽到嗎?薩爾瓦多?”
一個陌生而冰冷的聲音說:“他聽到了,但不能回答你。”
我和彌爾塞都認識到發生了何事,我保持鎮定,問:“科洛夫?”
科洛夫說:“游騎兵?我沒料到游騎兵的嗅覺如此靈敏,是索寞或者陶樂出賣了我?真是的,我真該處理得干凈些。”
我強迫自己不顯露出一絲慌張,問:“薩爾瓦多受傷了?”
科洛夫說:“是的,他很勇敢,是個出色的士兵。他想逮捕我,用槍指著我,而我...很不習慣被人用槍指著。”
薩爾瓦多這白癡!我不是讓他別擅自行動嗎?
科洛夫嘆道:“這是個很大的世界,也是個無法的世界,人的死亡與牛羊的死亡無異,游騎兵為何要多管閑事?”
我說:“因為你在黑棺鎮上殺了人,死者中有游騎兵。”
科洛夫說:“此言并不確切,我只是讓他們用另外一種方式活著,殺死他們的,是另兩個....不祥之人。”
索萊絲厲聲道:“我會殺了你!科洛夫!我不會再逃!我會用我的余生追殺你,讓你嘗嘗撕心裂肺的痛苦!”
科洛夫說:“啊....我的孩子,他們已經逮捕你了?”
我說:“索萊絲在我們游騎兵的保護之下。”
科洛夫笑道:“保護?他們定然也無法忍受你們,不久之后,你們就會被渾身澆上汽油,從活著直到被燒成焦炭。我可憐的孩子,我知道我們這一族通常的下場。”
索萊絲咬牙道:“在此之前,你會先死!我要你死得比泰更慘!”
科洛夫說:“那個男人叫泰嗎?他可真罕見,人類之中,也偶爾也會有這樣的人,是你天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伴侶,他們會與你相愛,產生勝過冥火詛咒的愛情。然而這樣的人,注定活不長,也注定會讓你傷心難受。
你知道嗎?在我的刀斬斷他的胳膊之前,他仍在大聲哀求我放過你,放過你這背叛我的小人。他的哀嚎與慘叫,由于融匯了愛情,聽起來愈發美妙了。”
燃燼之余 三十五 瘟疫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