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楊若晴的邀請,楊華忠手里的動作也緩慢了幾分,臉上露出幾分認真思考的神色來。
“講真的,論起理兒來,我作為長坪村的里正,是該親自去一趟湖光縣,跟左家人當面道謝!”
正月里大水進村,天寒地凍,若不是左君墨打發兒子左錦陵帶著十來條船過來救援,楊華忠都不敢想象該如何開展救援了。
左家的恩情大啊!
“只是,這已經農忙了,家里,村子里,一堆的事情等著我去處理。”
“短暫的離開個一兩天倒無妨,離開個五六天,恐怕就不行。”
對于楊華忠說的那些顧慮,楊若晴他們也表示理解。
千萬別小看這村子,村里人雖然往上推兩輩,大家都是親戚,甚至五服內的兄弟姐妹。
雖然平時有啥事兒喊一嗓子,大伙兒都能幫忙,這一點體現出了莊戶人的質樸。
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糾葛,即使是牙齒和舌頭都有不對付的時候,何況這一家一戶呢?
打個最常見的例子吧,就拿每年農忙時候,大家伙兒對耕牛,水渠這些生產工具和生產物資的分配,就能引出很多的紛爭來。
村里往往都是好幾戶人家共用一頭牛,農忙時候牛的調度問題經常吵架。
還有水渠,尤其趕上干旱,很多人是夜里都不睡覺,扛把鋤頭就守著自己的田地,生怕水源被人給截胡了。
所以經常為了這些事情吵起來,話趕話,最后就動手。
但凡動手,都不是一家一戶的事情,趕上身邊有人拱火,得,各自回去搬救兵,兄弟姐妹,娘家人,全給叫過來,兩邊陣營開干。
有時候有些親戚朋友是屬于他們雙方共同的,于是夾在這場銷煙中就很尷尬了。
所以針對類似情況,就必須要有村子里德高望重的人出來鎮場子,打圓場。
而楊華忠,以及幾位村佬,就扮演著這樣的角色,每年農忙,都必須為村民們保駕護航,根本不能離開村子太久。
離開太久,村里怕是要亂套。
“岳父考慮的也周全,確實不好離開太久。”駱風棠出了聲,“岳父,左大哥那邊我們自會幫你解釋,你不必有心里負擔。”
楊華忠露出欣慰的眼神,“好,那就只能這樣了,等到年下臘月,到時候我抽個空,親自去一趟湖光縣給左老夫人送年貨。”
駱風棠點頭。
楊若晴笑著說:“爹,你這提前半年就把話給放出去啦,到時候食言了咋整?”
楊華忠轉過頭,一臉正色:“我楊華忠一口唾沫一口釘,這句話,絕對作數的!”
老楊頭也在一旁笑呵呵的說:“老三這點誠信度還是有的,老漢我也可以做個見證人嘛!”
庫房這邊的事情忙活的差不多,楊華忠陪著老楊頭去了堂屋喝茶,駱風棠去幫忙請老孫頭和老姜頭去了。
這是老楊頭的意思。
老漢在維護他的兄弟情那塊,隨著年紀的增長,越發舍得下成本。
有點啥下酒的東西,就想著喊另外兩個老漢一起過來分享。
用眠牛山這一帶的土話來說,叫‘打平伙’。
用楊若晴的話說,也可以叫‘聚餐’。
針對老漢為啥年紀越大,越喜歡跟老兄弟‘打平伙’這個現象,楊若晴曾經不止一次跟駱風棠展開過討論。
用楊若晴的理解是,老漢現在年紀大了,兒孫們也都各自成家立業,老漢肩膀上的擔子已經沒了,不像年輕那陣子,要養家糊口。
手頭有一個子兒,都要計劃著花,所以怎么可能舍得隨便拿來和兄弟們吃吃喝喝呢?
如今老了不一樣了,錢可以自由支配,人生后半場也沒什么特別想要買的東西,不吃吃喝喝,干啥呢?
而駱風棠的理解,不僅包含了楊若晴的那些解釋在里面,駱風棠還引入了自己的觀點。
那就是老漢本身骨子里是個很豪爽的人,也很仗義疏財。
年輕時候因為各種原因,束縛住了,得先緊著家庭。
而到了人生的這個年紀,又恢復了灑脫,所以真性情徹底流露,三五不時就喜歡喊上老伙計們一起喝喝酒,吹吹牛,懷緬懷緬過去。
人嘛,年輕的時候靠著憧憬走下去,年邁的時候,就靠著回憶度日。
尤其到了老楊頭這把年紀,能夠跟你一起回憶過去的老漢,放眼全村,估計也找不出幾個了。
所以老漢格外珍惜老孫頭老姜頭這兩個歲數跟自己相近的,有共同語言…
后院,楊若晴舀了瓢水洗干凈雙手,來到灶房幫孫氏一起燒夜飯。
“晴兒,待會你和棠伢子也在這里吃,就莫要回去了。”孫氏一邊揉面邊說。
幾個老漢都喜歡吃孫氏做的包子,所以孫氏夜里還準備整一籠包子來給幾個老漢吃。
“娘,我幫你燒幾個菜我就回去了,家里蓉姑她們都燒好飯了。”
“那行吧!”
孫氏把揉好的面團放在一旁發酵,轉身又開始準備包子餡料。
白菜粉條搭配過年的臘肉丁丁,一口咬下去滿嘴流油的那種,是幾個老漢的最愛。
尤其像老楊頭他們那種牙齒開始漸漸松動的老漢,吃柔軟的包子最好。
但楊若晴不喜歡那種吃法,感覺有點油膩。
她寧可用辣乎乎的豆腐丁來取代五花臘肉丁。
孫氏不僅整了包子,還炒了幾個蔬菜,另外,臘肉,香煎小黃魚,攤雞蛋銀魚餅,孫氏都給整上了。
端菜上桌的時候再把楊華梅捎回來的鴨貨走鍋里滾一下,兩壺燒酒燙一燙,蒸屜的包子用竹簍子撿起來,冒著熱氣端上桌。
楊華忠招呼著三個老漢落座,斟酒,吃菜,吃包子,啃鴨貨,堂屋里氛圍好極了。
老姜頭甚至都喝醉了,趴在桌上,最后還是駱風棠過來幫著楊華忠一起把老漢送去了老宅東屋。
“為啥要送去老宅東屋啊?老姜爺的家不是就在老宅附近嗎?”
楊若晴擰了一塊熱帕子遞給駱風棠擦手,有點不解的問。
駱風棠接過帕子,說:“是爺的吩咐。”
“爺說老姜爺喝多了酒,夜里怕他嘔吐堵到嗓子眼,身邊缺人的話,容易造成窒息危險。”
“所以我們才把人送去了老宅東屋,讓兩個老漢夜里做個伴,也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