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南枝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元戈妘
蕭昭文絕望的叫喊響徹整個皇城。
在他的身后,是十四位皇室宗親,十位太妃的尸首,他懷里是他發誓一生相互的發妻。
他想要守護的山河支零破碎,他想要守護的人香消玉殞。
他身后還有什么呢?一條孤命如何能扛起江山?
蕭昭文輕輕將王韶明放在地上,從地上拿起劍,大喊著朝小華佗沖了過去。
可他才跑了兩步而已,一支箭羽從空中直射而來,刺穿他的胸膛。
高高舉起的手還沒來得及揮出一劍,就聽見“當啷”一聲劍落地的聲音。
蕭昭文晃了晃,踉蹌了一步,嘴角一絲鮮血落下。
隨后他笑了笑,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到王韶明身邊坐下,動作極輕極緩地將王韶明抱了起來,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讓她舒舒服服地躺著。他的手輕輕撫上王韶明的面頰,用拇指將王韶明嘴角的血輕輕擦拭干凈。
蕭昭文柔聲道:“韶明,我來了,不讓你等我。”
整個廣場鴉雀無聲,直到蕭昭文的淚終于從眼中落下,滴在王韶明的面頰上,直到他的手終于從王韶明的面頰上垂了下去,一直站在蕭昭文身后的拓跋勰才動了動。
拓跋勰冷冷地看著蕭昭文:“再深情也只是個廢物。”
拓跋勰的脖頸被蕭子良方才掐得還隱隱作痛,他摸了摸自己脖頸,那種涼絲絲的感覺現在還貼在自己脊背上不肯散去。
拓跋勰冷冷地吩咐道:“飛鴿傳書回去,讓皇上準備強攻。”
小華佗驀地抬起頭:“拓跋勰你什么意思!”
拓跋勰十分不耐煩地看著小華佗:“你連一個小白臉皇帝都搞不定,拿什么跟本王談條件?你難道以為沒有你的襄助,我大魏就拿不下你南齊?本王不過是覺得蕭元達煩人,不想與他正面對敵。但事已至此,本王也懶得跟你在這耗了。”
小華佗五指在袖中驀地收緊,他冷冷地吩咐道:“沈文季!”
拓跋勰譏諷地看著小華佗。
小華佗猛地回頭,發現沈文季動也未動。他驚怒道:“沈文季!你在干什么!”
沈文季看著小華佗平淡道:“我覺得顏先生需要三思,如今若不是六王的軍隊把守京城,顏先生手里那點人還不夠擋住周奉叔的人。”
小華佗陰鷙地看著沈文季,但在一瞬間他的臉色便緩和了下來,仿佛方才那怨毒的眼神只是旁人的錯覺。小華佗看著拓跋勰謙卑地說道:“方才是顏某失言了。顏某答應六王會將長江以南割讓,絕對不會食言。只是還需時日而已,六王何不再耐心等等?不費一兵一卒就將拿下大齊半壁江山,不是更能增加六王在朝中的黨羽么?”
拓跋勰微瞇了瞇眼睛:“顏先生這么說是什么意思?本王是臣哪來的黨羽一說?”
小華佗笑意盈盈地看著拓跋勰:“南齊長江以北的疆域即便六王想封地為王都夠了。”小華佗說著指了指金鑾殿龍椅上的蕭鸞:“做臣有什么意思?六王覺得呢?”
拓跋勰盯著小華佗看了半晌,隨即大笑起來:“顏先生不愧是有治國之才。那本王就再等等。”
話音剛落,一名著北魏將士服的人走了上來:“王爺,出事了。”
拓跋勰雖然對小華佗沒有處理好蕭昭文這件事十分不滿,但方才小華佗的一番說辭卻讓他十分愉悅。是以這會兒,并沒有在乎這個將士說什么。
拓跋勰慢悠悠地說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名將士低頭說道:“有人將我們帶來的信鴿全部毒死了。”
“什么?!”拓跋勰大怒。沒有信鴿,他與北魏幾乎可以說是斷了聯系。從建康派兵出城送信道北魏,不說過不過得了南秦州,可能石頭城都過不了!
拓跋勰怒吼道:“是誰!把人給我帶上來!”
兩名侍衛一左一右綁著一個人走了上來。
何婧英看清來人心頭一跳:“妘兒!”
元戈妘圓圓的小臉最近瘦了不少,她走到殿前一眼就看到了滿地的尸骸,頓時掙扎起來:“云宗?云宗!”
只是滿地尸骸箭羽,一眼望去觸目驚心,也辨不出到底誰是蕭子倫。
拓跋勰冷著臉走了過去,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元戈妘:“小十三你這是什么意思?”
元戈妘怒瞪著拓跋勰,小臉上沾滿了淚:“你說過不傷害云宗的!”
拓跋勰嗤笑道:“還是個小女娃娃,以后六哥哥再給你更好的。”拓跋勰逼近了一步:“是誰讓你毒死信鴿的?”
元戈妘好笑地看著拓跋勰:“六王居然以為是有人指使長樂而不是長樂自己要這么做的么?”
拓跋勰有些不解地看著元戈妘:“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元戈妘義正嚴辭道:“既然皇上把我許給了元宗,我就是元宗的妻子!我為元宗報仇,有什么好奇怪的?“
拓跋勰惱怒地看著元戈妘:“你瘋了!你被和親到南齊,他們跟著死了太子又死了兩個皇帝,你來婚典都沒辦,算哪門子妻子?”
元戈妘瞪著他一句話都不說。
拓跋勰譏諷道:“本王以為之前你不愿給本王取地圖是因為你膽子小,沒想到居然真對那個廢物動了心思。”
元戈妘忽然猛地掙扎了一下,竟然抬腳向拓跋勰踢了過去。元戈妘恨到:“不準你這樣說云宗!他是最好的人!”
拓跋勰冷冷地笑著在地上找了一圈,用腳尖將一個人從地上翻了過來:“你說的就是這個?這個是最好的人?這個人放到我大魏去連八歲小兒都打不過,不是廢物是什么?”
元戈妘呆呆地看著曾經儒雅的少年,現在滿臉血污,背上全是箭羽。甚至因為被箭羽阻擋,拓跋勰都沒能把蕭子倫翻過來,蕭子倫晃了晃又面朝下摔進了泥里。
“云宗?”元戈妘小聲喊了一聲,她腿腳發軟眼看就要跪下,卻被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架住,跪也跪不下去。
拓跋勰冷冷地揮揮手,示意侍衛放開元戈妘。
手臂上的鉗制一松,元戈妘跌跌撞撞地跑到蕭子倫身前,她將蕭子倫側抱著,用自己的衣袖擦拭著蕭子倫面上的臟污。
“云宗?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你答應娶我的,你還沒做到呢。”
拓跋勰冷淡地說道:“不就是一個臭小子嗎。反正也沒嫁。你跟六哥哥回去,六哥哥給你找我們大魏的第一勇士。”
元戈妘對拓跋勰的話置若罔聞,默默地將蕭子倫臉上的臟污處理干凈后,拽住蕭子倫背后的箭羽,咬著牙將箭羽一根一根拔了出來。箭尖帶著倒刺,拔出來后箭頭上黏著蕭子倫的血肉。雖然他已經不會血流如注了,但身上的窟窿還是有血流出來。
元戈妘伸出手壓著蕭子倫身上一個又一個窟窿,輕聲問道:“云宗,疼不疼?”
拓跋勰見到元戈妘的小女兒姿態十分不滿:“長樂,我們大魏的公主也該是有骨氣的,這么扭扭捏捏像什么樣子?”
元戈妘不理拓跋勰,淚水似乎流盡了一般,元戈妘臉上再也沒有淚水流出。她只是微微笑著,抽噎著,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
元戈妘將蕭子倫平放在地上,有為他把鬢發整理好。她倔強地看著蕭子倫:“云宗,你還沒娶我呢。”
何婧英看著元戈妘臉上與蕭昭文相同的神情,心中一驚,掙扎著就要站起來,卻被幾個侍衛架著刀死死壓住。
元戈妘回頭看著何婧英,笑了笑:“阿英姐姐,好久沒見到你了。”
何婧英慌張地看著元戈妘:“妘兒,你不要……”
元戈妘整理了下自己有些凌亂的頭發,有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袖,發現自己的衣袖上沾滿了血跡,還破了一塊,有些赧然:“阿英姐姐,你說我這樣好看嗎?”
何婧英眼淚奪眶而出:“好看……”
元戈妘點點頭回頭依戀地看著蕭子倫:“云宗,你說了要娶我,可不能食言的。”
說吧元戈妘從地上撿起了方才從蕭子倫身上拔出的箭羽,猛地扎進自己的腹部。元戈妘軟軟地倒下,倒在蕭子倫的懷里。
“妘兒!”何婧英嘶吼出聲。
拓跋勰臉上只是閃過了一瞬的驚愕,隨后又恢復了平靜。拓跋勰冷冷地看著小華佗:“顏先生,我們的約定竟然還作數,那本王就靜候佳音了。”
小華佗知道拓跋勰的信鴿沒了,說話的聲音自然又有了底氣:“六王大可放心,現在你我可是一條船上的。”
拓跋勰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小華佗笑意盈盈地看著拓跋勰離去后,又回頭看了看沈文季:“方才多虧沈將軍及時趕到。”
沈文季笑了笑:“顏先生不必客氣。”
小華佗淡淡地說道:“答應沈將軍的事,顏某定會做到。等他日大局定下,沈將軍便是大齊的大司空。”
沈文季滿意地點點頭:“末將自當為顏先生效力,萬死不辭。若沒有什么事,末將先告辭了。”
小華佗伸出手客氣地說道:“沈將軍請。”
小華佗再回頭時,見何婧英仿佛是看著滿地的尸首出了神,冷冷一笑:“王妃,好戲看完了,該去做些正事了。”
小華佗轉身向未央宮走去。何婧英卻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小華佗奇怪地回頭看著何婧英:“你干什么?”
何婧英淡道:“他們應當死得體面些。”
小華佗看了眼滿地的尸首冷冷地說道:“隨你。”又回頭對侍衛說道:“等她收拾完了,把她帶回來。”
侍衛聽令放開了何婧英,站在原地。
何婧英默默地走上前去。蕭子良被拓跋勰一腳踹得從臺階上滾落,背后的箭羽折斷了,衣衫也散了開來。她走到蕭子良身邊,將他背后的箭羽拔了出來。她將蕭子良從臺階上拖道蕭昭文的身邊放好。
收拾好蕭子良一抬眼就看到了倒在蕭昭文懷里的王韶明。何婧英一直忍著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她拔掉王韶明背后的三支箭羽,和蕭昭文胸膛上的箭羽,將她們平放在一起。
接下來是蕭子倫與元戈妘,還有蕭昭秀、蕭子夏,蕭子珉,傅太妃,何太妃……
她將一具一具的尸體清理干凈,擺放在一起。
何婧英麻木地拔著箭羽,在心里默默數著,一共一百六十一支箭。
周圍的太監早就等在了一旁,見何婧英清理得差不多了,就走上前去抬起蕭子良的尸首。
何婧英冷冷道:“放下。”
那太監曾在昭陽殿當過值,聽到何婧英手一抖就將蕭子良的時候放在了地上。那太監看著何婧英小聲地問道:“王妃不能讓他們一直在這吧?天氣熱了,放不了多久。”
何婧英抬頭看了那太監一眼,平淡道:“去拿些衣服來吧,他們都是親王,不能這么下去見列祖列宗。”
那太監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轉身拿衣服去了。
大雨從空中一滴一滴砸在地上,烏云聚攏,雷鳴聲起,雨水霎時傾盆而下。
鮮血從二十五具尸首下流出的,沿著廣場上的磚縫蜿蜒而下,往云龍門流去。但再多的雨也洗刷不掉空氣里的血腥與罪孽。
何婧英就著雨水,為每一個人洗去臉上與手上的臟污。
何婧英正在的為蕭昭粲擦著臉上的污漬。他的臉上被箭羽劃了很大一條口子,當箭羽來時,他躲也未躲。他趁機用手上的鐵鏈絞殺了一個魏軍。
小小年紀的蕭昭粲也許還想著可以像他的二哥三哥一樣上戰場殺敵。他小小的臉上,還有留著狠戾的神色,至始至終他沒有退縮過、害怕過。何婧英不知他在死的時候是否在慶幸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魏軍。
何婧英將他的雙目闔上,仔仔細細地幫他清理著臉上的血污。
忽然之間何婧英的頭頂上多了一把傘。何婧英抬頭看了一眼,竟然是蕭子卿。
蕭子卿站在她面前,神色慌張滿含悲戚,嚅囁了許久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何婧英皺了皺眉,又低下頭開始清理著蕭昭粲的尸首。
蕭子卿壓低了聲音問道:“王妃,你進宮之前,可有計劃。”
何婧英的手一頓,驀地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蕭子卿:“廬陵王還真是小華佗的心腹啊。”
蕭子卿赧然道:“王妃……我……”
何婧英不耐煩道:“想從我這打探消息就不必了吧。”
蕭子卿急道:“王妃,我可以幫你。今日長樂公主毒死了信鴿,雖然一時半會兒魏軍不會南下,但同時也給小華佗爭取了時間。他現在在造不死人,雖然每天能做的不多,但日積月累,又會多一支軍隊出來。實際上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何婧英疑惑地抬頭看著蕭子卿。蕭子卿話說得很明白,但對與蕭子卿的身份何婧英還是不能全然相信。
蕭子卿見何婧英只是看著他不說話,心中更是交集:“王妃,不論是拓跋勰的大軍南下,還是小華佗的不死軍隊建成,我們……”
蕭子卿說道一半,頓時閉了嘴。
那個回去拿衣服的太監抱著一堆衣服又走了回來。
何婧英低著頭冷冷地說道:“廬陵王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幫助。”
“王妃……”
何婧英忽然提高了聲音怒罵道:“你這種吃里扒外的東西,別再玷污蕭氏的名聲,滾吧!”
拿著衣服的太監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蕭子卿的臉色。只見蕭子卿的臉色陰晴不定地變了變,他放下手中的雨傘,落寞地轉身走進了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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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棲南枝 第二百七十七章 元戈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