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無情

漫無目的的走著，來到一個幽靜小院旁，里面有裊裊琵芭聲傳出，醉人心弦，青林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深居其內的幽靜小院，與春風樓其它地方不同的是，這里人跡寥寥，顯得格外清靜。

“不知何人在里頭彈奏，悠揚的琵琶聲簡直像是天籟之音，聞之心醉。”

青林忍不住好奇，輕輕踏入小院當中。

小院深深，各種奇花異草遍地都是，修剪的整整齊齊，自有一股芳香，讓人倍感舒適。

青林尋著琵琶音，在花草間緩緩前行，撥開一處花枝后，眼前的景象讓他眼色一凝。

皎潔的月光下，一個身穿青衣，面帶綠色絲巾的女子，坐在院內閣樓頂，手抱琵琶，指尖輕輕滑動，優雅動人。

夜色中漫天繁星，月光灑落，微風徐徐，吹動青衣女子的衣裳，自有一股高貴冷艷之風采。

青林在花枝間悄無聲息，靜靜的抬頭，聆聽那醉人心弦的優美旋律。

琵琶聲中帶著蕭索，似有一絲孤獨，就如同彈奏它的女子一般，一個人在黑夜中，靜靜的…彈著琵琶。

許久，青林就這樣一動不動，靜靜聆聽那美妙琵琶音，直至琵琶聲戛然而止，有一道幽幽的聲音傳來，

“我彈的…好聽嗎。”

青林走出花叢，站在閣樓下，與那女子遙遙相望，他輕輕一笑，抱拳道：“姑娘功力深厚，琵琶聲引人入勝，我路過此地，情不自禁，如有冒昧之處，還請見諒。”

女子望向天空，聲音有些低沉，“那你可曾聽出什么？”

青林略一思索，道：“在下對此道不精，只是感覺，姑娘琵琶聲中有一股孤獨和悲涼之意，敢問姑娘是否遇到煩心之事？”

綠絲巾遮面的女子沉默許久，這才回過頭，望向屋檐下的少年，輕聲道：“聽我琵琶聲者數萬，卻只得公子一人知音，真是榮幸之至，敢問公子大名？”

青林一笑，“我叫青林。”

又是一陣沉默過后，女子徐徐道：“原來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竹劍青林，久仰了。”

女子眼神中古井無波，一語道破他的身份，卻并未因竹劍青林名頭有所震驚。

“不知青少俠深夜到此，所謂何事，不是真就只為聽小女子一曲琵琶。”

青林點了點頭，“唐突了姑娘，造成不便之處，還望恕罪，姑娘不喜，在下這就離開。”青林對著樓頂那女子歉意的抱了抱拳，轉身便走。

“且慢，公子若不嫌棄，何不上來一敘？”

青林停住腳步，思索片刻，說了聲“好”，身形一動，已站在屋檐之上，距那女子不過三步之遙。

“屋檐之上無坐處，只得委屈公子與我一同坐這橫檐了。”

青林也不客氣，就那般輕輕坐了下來，坐在這屋檐頂端，沐浴著潔白的月光。

真容掩藏在綠絲巾下的女子似乎笑了笑，望向青林道：“公子說我琵琶聲中帶著悲涼與孤獨，卻不知為何會如此？”

青林搖了搖頭，“不知。”

他看到了女子那一雙極為動人的眼睛，想必掩蓋在綠絲巾下的面容，也是極其驚艷的吧。

女子望向天空明月，微微輕嘆，“我是為這世間涼薄，無情，冷血，感到悲涼，所以才有方才那一首無情曲。”

青林有一絲訝異，道：“此話怎講？”

“世間人追名逐利，可以拋妻棄子，攀炎附勢，可以不擇手段，治病的郎中為了錢財，可以泯滅良心，所謂的救死扶傷，也只是偏向于那些富貴人家而已，我看過太多太多，子嫌父母老，無孝，朋友互爭利，無義，江湖人奪名，無仁，就連那相濡以沫的夫妻，都可以在大難臨頭前各自飛，最是無情啊…”

青林沉默，若有所思。

“你說這無情，無義，無仁，無孝的世間，怎能不孤獨與悲涼？”

青林忽的抬頭，目光灼灼，望著女子緩緩搖頭，“姑娘所說或許不無道理，但不能以偏概全。”

“公子此話怎講？”女子眼神深邃，盯著青林。

青林輕吸口氣，道：“我認識一對夫婦，他們遭逢大難，天各一方二十載，那位夫人甚至已化作怨氣滔天的陰靈，日夜受著煎熬，再見時，卻仍舊一往情深，初心如故，這樣的人，最是深情，又怎會無情？”

“我也認識一個小女孩，正值豆蔻年華，本該青春爛漫的年紀，卻只身一人，劃著烏篷船，在清廷城各郡來往渡客，風雨無阻，只因父親重疾藏身，家中又有年幼的弟弟，小小年紀，就已為家里撐起一片天地，如此大孝，世間又怎會無孝？”

“有一個名動龍殷的大人物，只要他想，名，勢，唾手可得，可他為了一城百姓，甘愿輔佐一名剛剛及冠的少女，聽之任之，任勞任怨，所作所為，只為一城百姓謀福，這樣的大仁之人，我相信世間絕不止他一個。”

說到最后，他語氣逐漸放緩，輕聲道：

“我有一個兄弟，平日里吊兒郎當，心浮氣躁，看起來極不靠譜，可當我陷入絕境之時，即使面對比他強大到幾乎毫無勝算的敵人，他仍握緊了手中刀，護在我的身前，寧死，不肯退一步，如此情義不算義，世間還有何義？”

語畢，青林與女子四目相對，目光灼灼，絲毫沒有避讓之意。

青林的心間，閃過了一襲白衣，翩翩而立的龍一，寧死不退，為劍癡迷的藍淼，笑罵他們瓜娃，請他們喝女兒紅的老陳，獨來獨往，神秘莫測的盱淄，瀟灑自若，為相愛之人隱居的白敬亭，身負古琴，清麗無雙的單無雙，渾身掛滿鈴鐺的俏皮少女后依依，女子第一，英氣逼人的天勝男，雙鬢斑白，負一把銹跡斑斑斷劍的絕世老人，教青林絕世神通的枯槁老者，哪一個不是有血有肉，意氣風發的人物？

江湖正因為有這些人，才顯得那么璀璨奪目。

江湖中縱然有悲傷，孤獨與冷漠，可也有歡喜，熱血與善意，青林一直堅信著，人往天地間，善從足下行，是非因果事，善惡輪回時，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啊…

女子的目光中異彩連連，滑過青林的臉龐，最后嘆了口氣，“世間人要是能多幾個像公子一般的奇男子，這世間江湖，也許就不那么孤獨了。”

“可為救一個小女孩，一人一劍，孤身獨戰群雄，舍生忘死，護住橫江鎮滿城百姓的英雄，世間也就唯公子一人矣！”

青林靜靜傾聽，回道：“姑娘心系世間江湖，連琵琶音中，都隱隱為江湖人而憂，善心一片，天地可鑒，那些事，換了姑娘，也決計會毫不猶豫去做的。”

良久，倆人默默無言，默契的盯著漫天星辰，所謂的江湖，是不是也如那深邃夜空一般，無邊無際，自己，是不是就是其中一顆渺小的星星呢？

一顆流星劃過夜空，其余星辰盡皆黯然失色！

青林的目光隨著那顆流星落向遠方，如果江湖真如深邃無埂的星空，那就希望自己是那顆劃過黑夜的流星，在無盡江湖里劃出屬于自己的光芒，雖然短暫，但有自己的一抹璀璨。

“聽公子一席話，感悟良多，真不愧是小女子知音，初次相見，便有一見如故之覺，真乃人生幸事。”

青林一笑置之，對這名神秘婀娜的蒙面女子，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那是一種惺惺相惜的微妙感覺，很奇妙，又具體描述不出來。

夜已深，庭院里有不知名蟲兒的鳴叫聲，青林與那女子又是相顧無言，可訝異的是，倆人之間非但沒有尷尬，反而有一股靜逸的平和感，仿佛倆人在一起，本該就是如此。

月上中天，青林站起身，對女子道：“我朋友還在等我，我該走了。”

“公子且慢。”女子也站起身，曲線妖嬈的身姿一覽無遺，“公子若肯賞臉，明日備下幾杯薄酒，請公子暢飲如何。”

青林回頭一笑，“好。”

當青林的身子重新落回地面，即將邁腳而出之時，忽的停住了腳步，對著閣樓那道青色身影抱拳道：“還不知姑娘名姓？”

“你叫我無情罷。”

叫無情的女子，目送青林的背影，消失在深深的庭院當中。

她口中喃喃自語。

“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愿天下無情人盡皆…去死…”

深夜，春風樓無論姑娘還是顧客，遠比之前少了許多，顯得有些冷清，倒是各處樓閣內，燈火通明，傳來一些令人臉紅的窸窸窣窣，想必是那些客人，早已沉醉在美人兒的溫柔鄉，正翻云覆雨，共享春宵吧。

憑借記憶，青林回到江三進去的那座庭院旁，等候許久，也不見有人出來，但憑過人的感知與聽力，庭院內傳來的歡聲笑語與碰杯聲不斷，不時夾雜著幾句“他娘的…”。

青林無奈苦笑，怕是不到明日日上三竿，江三決計不會醒來的。

轉身欲走，庭院內卻迎面走出來幾人。

一個身背黑色長劍的俊逸青年，倆名上了些歲數的老人，和一個身段樣貌具是一流的粉紅衣裳女子。

青林與那幾人正好照了個面，同時停住了腳步。

對面幾人的目光落在青林身后的竹劍上，就再也沒離開過。

霎時間，氣氛仿佛被凝固，有一股緊張莫名的氣息彌漫開來。

一劍畫江湖 第九十三章 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