鷺吟長空 110.恩怨談(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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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陽長刀后移橫舉,以刀身攔下了劍尖一芒。
丁鶩腳下步子飄忽不定地開始后撤,一改之前凌厲強勢的進攻之態,烈陽在身前旋劃著抵擋長劍的進攻。
花柏見狀,手下的劍一頓,迅速跟著收斂了長劍侵入丁鶩防守的勁頭和力道。
他穩住自己的步子,一步向前邁進一小格,徐徐穩矣似若信步閑庭地在云渺臺上散起了步。
然而廊樓之中卻沒有人真的敢以為花柏在散步。
丁鶩同樣感受到了如一面堅不可破的壁壘向自己緩緩碾來似的壓迫力。
花柏行進不快但動勢十足,出招雖然不再急如驟雨漫天,卻是每一劍都有自己的分量。
丁鶩初變招時的防守和緊接其后的退讓使花柏明白,他的故事變了。
刀法猶豫,步法退卻。
這一段故事當中他必然是面對著讓他犯難的情況,承受著相當的強壓和風險,才使得這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止住了前進的腳步,躊躇不定。
所以花柏適時地給了丁鶩一份壓力。
雖然不知道能以劍技還原幾分,但他有意配合著丁鶩講完這段故事,這樣或許能讓他們雙方都得到一定的安慰。
心中拿定主意,花柏穩且有力地前刺長劍。
這本不是什么需要頻頻退避鋒芒的招式,但他每前進一步,就見丁鶩后退些許。
花柏放水的進攻被無一遺漏地攔下,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可是刻意放緩動作之下,長劍的攻擊被攔截,就等于露了一個極大的破綻給對方。
以丁鶩的武學造詣,他沒道理看不出來。
對破綻熟視無睹,一味退避防守,鮮紅驕傲的烈陽只在丁鶩的周身迂回轉圜。
如此猶疑、固守不前。
這只能讓花柏猜測,丁鶩當下重現的是作為知情者,在大通鏢局出鏢前面臨的一次選擇關口。
或許是一個同時關乎序安鏢局與大通鏢局命運的抉擇。
花柏再度三劍連出,斬在了丁鶩橫向防守的刀刃上。他此刻大概有了點眉目,既然京中會有貴人找上大通鏢局護送明月珠,自然也會有垂涎于明月珠的人另找鏢局委托劫鏢。
丁鶩今日能帶著符正塘的烈陽刀來到卓賦山莊,足以說明大通鏢局覆滅那夜,他出于一些原因也在場。
這個原因恐怕是丁鶩解不開的一份心結。
他對大通派和自己的恨,源頭或許就是這里。
花柏重踏前移,迎頭以三成力量向丁鶩斬下一劍。
迷茫中的力道和技巧都不足以讓丁鶩防下花柏的刻意刁難,他被一劍斬退數步,在云渺臺的邊緣搖搖欲墜。
花柏見狀也不知該追上去再度施壓,還是先按兵不動等待丁鶩做出反應為好了。
顯然,在不知不覺中,丁鶩心中的迷茫也傳遞給了花柏些許,讓他一時失了主意,不可避免地在抉擇關頭猶豫了一下。
好在,花柏心中尚且清明,知道此時更重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拿捏著逼近的速度,一步步走向擂臺邊緣的丁鶩,手中的長劍鋒芒低垂,看上去并沒有太大的威脅。
但是就在花柏距離丁鶩不足五步遠的時候,丁鶩驟然動了。
他猛然抬頭與花柏對視的雙眸,讓花柏看愣了一秒。
仿佛他們之間的對局又回到了這場恩怨談的起始,丁鶩眼中滔天的怒意幾乎沖散了他的理智。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花柏不自覺地后退了半步,條件反射般地舉起了長劍,狼狽地抽擊上向自己砍來的烈陽。
丁鶩這一爆發毫無預兆,如同崖邊垂死斗獸的臨終反撲。
倉促之下,花柏經控制后用出的力道,在丁鶩暴起急驟且瘋狂凌亂的劈斬之中瞬間落入下風。
在他來得及再度調整之前,被丁鶩生生逼退了十數步,愣是從擂臺邊緣退到了幾近中央的位置。
這一陣密集狂亂的刀法仿佛再現了花柏不久前曇花一現的霸道凌厲,不過懂行的人自然看得出,丁鶩只是聲勢上學了幾分相似,他出招的條理遠遠不如花柏清晰。
看客們紛紛下定結論,如此破綻百出的動作,不用十個回合,丁鶩必然會被花柏擊敗。
可此時云渺臺上的兩個人,有誰真的在意了勝敗?
花柏邊退邊招架,始終沒有尋得變招的機會拉回平衡。
一是因為他在用心感受著刀劍相撞之下,丁鶩傳遞給他的訊息。
花柏想聽完,所以在丁鶩收勢之前,他絕不會主動扳回劣勢。
二來兼顧著力道控制和情況分析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當下這個微妙的局面當中,花柏保持住對局平衡已經盡了全力,若非他
武學造詣極高,戰時若定式成型,變招前完全可以憑借肢體記憶維持狀態,只怕在丁鶩這樣不計代價的瘋狂劈斬之下,局面維系不了片刻就會脫離花柏的控制。
數息過去,兩人在云渺臺的中央一戰一守,令人目不暇接。
花柏終于穩住了他的腳步,在接下丁鶩不具理智的攻擊的同時,對他想傳達的事情有了些許眉目。
此時花柏手臂發麻,暗想已經好些年沒有人能夠在與他交戰的時候,給他的手臂帶來這種程度的疲勞了。
丁鶩的憤怒純粹又強烈,堪稱離怒也不過分。
他殺紅了眼,只知道執著地揮動著長刀,心中卻不明白他在為什么而戰,比之他登擂時候的狀態還要不如。
至少這場恩怨談開始時,丁鶩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可現在他每一刀落下,花柏都看得見其中的迷茫。
還有迷茫中毫無頭緒卻又停不下來的無意義的憤怒宣泄。
會讓丁鶩有如此反應的,恐怕就是大通鏢局覆滅的當晚了。
花柏只能猜到這里。
他沒有目睹丁鶩所見的那處地獄,他只在手下人傳遞的消息里,耳聞了大通鏢局上下的死狀如何慘烈。
一場多過十方混戰的亂局,雖然各方人馬彼此也不對付,但所有人最初的目標都是護送著明月珠的大通鏢局。
莫說以一敵十是何等無力回轉的絕境,單憑明月珠下落不明這一點,花柏便能靠想象猜出符正塘和他的鏢師們必然逃不過被拆剖徹底、死無全尸的命運。
不怪丁鶩說這世道甚至容不得死者的一份安息。
由此,花柏只能默默記下丁鶩此刻的離怒,為他對大通鏢局報以不平的態度,存一份尊敬與感激。
終于,在這段好似不會停止的金戈怒吼持續了近一盞茶的功夫之后,丁鶩的刀慢了下來。
花柏沒有料到不曾停歇的刀鋒會在面前戛然而止,他持劍戒備了片刻,發現丁鶩像是用光了渾身的力氣一樣,再也燃不起方才那般滔天的怒意。
丁鶩垂著雙臂,一步一寸向花柏的方向挪著,狂亂懾人的氣焰消散殆盡,只有深刻入骨的仇恨彌留不去,驅動著他虛弱空乏的身體前進。
花柏卸下了防御的姿態,平靜地在原地等待著。
他知道,丁鶩下一階段的故事要開始了。
鷺吟長空 110.恩怨談(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