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突然發現，我好像一條狗啊。

小雛龍穩穩爬上了王座，它想學著父親的模樣指點江山，卻無論如何都沒有那股威嚴。

差太遠了。

它有些難過，有些氣餒。

沒有威嚴和氣勢，怎么可能成為王者呢？

它低下腦袋，尾巴隨意的掃動著。

這時，它注意到王座上還有另外一件東西，一件能夠稱得上是藝術品的小玩意兒。

——秘銀打造的圓盤上矗立著兩頭真龍，它們收斂龍翼彼此依偎，尾巴深情的糾纏在一起。

這件藝術品制作得幾乎完美，兩頭真龍雕鑿得惟妙惟肖，圓盤上更是繪畫著各種精美的文字與圖案。

小雛龍當然也在第一時間認出了自己的雙親。

它好奇的伸出爪子輕輕碰了一下。

魔法靈光像是星光一樣綻放，兩頭真龍展開龍翼盤旋飛舞，同時還有虛擬的幻象和聲音傳出。

「我的孩子，遇到危險，不要彷徨，不要害怕。」

「你是惡龍，不是天使。」

「敵人會畏懼你，向你送上財寶。」

「我的孩子，遇到困難，莫要悲傷，莫要心急。」

「潛龍在淵，騰必九天。」

「驅使你的眷屬，砍掉敵人的頭顱。」

「我的孩子……」

這同樣是一道觸發性的恒定法術「留聲幻影」，記錄了一個母親的嘮嘮叨叨。

宮殿里響徹母龍輕柔的歌聲。

小雛龍看著父母的幻像發出激動的嗚咽。

它忘記了饑餓，忘記了悲傷，最終沉沉入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紅瑪瑙的宮殿大門再次打開，而后關閉。

小雛龍醒了，它把音樂盒收進龍翼，這是它現在最寶貴的東西。

它抬頭警惕的看著門口。

——剛才有生物進來了。

但是它沒動，它謹記著母親的話，不要彷徨，不要害怕。

那是一頭造型奇特的怪物，它威猛高大，又垂垂老矣。

它只有半只耳，一只眼，一條手臂，一條腿。

它用觸手纏繞著斧頭做成拐杖。

它毛發枯黃，雜亂不堪。

它全身是傷，觸目驚心。

它的眼睛雖然渾濁，目光卻依舊有神。

它有著豺狼人的爪牙，卻長著章魚似的觸手。

小雛龍險些激動得大叫起來。

它在母親的記憶里，看到過這個家伙！

它叫母親主母，是父親的仆人！

那時候，它勇猛無敵，滿身神性，殺敵如砍瓜切菜。

可如今，它怎么變成了這樣？

不過現在并不重要，地獄堡并非只有它一龍存在。

它可以從這頭豺狼人的身上了解到當初到底發生了什么。

可現在的老仆還是當初的老仆嗎？

怔怔的看著王座上的新生雛龍，沃里克激動得渾身顫抖。

他渾濁的眼珠子有些恍惚，多少年了，一個紀元還是兩個紀元？

時間過去得太久，他記不清了。

如果不是主人留下了這棵獨苗兒，要他好生看護，或許他早就跟那頭沒有腦子的牛頭人一樣，隨主人征戰去了吧。

哪還會像這么茍延殘喘的活著！？

這種日子，他寧愿去死！

可是現在，當他看到王座上的那只新生雛龍，他忽然覺得這些年的苦等，一切都值得了。

這頭雛龍啊，明明還小，可是卻像極了主人當年的模樣。

沃里克感慨萬千。

思緒往前無數年的倒回。

那一年在黃巖崗。

一幫子餓得皮包骨頭的豺狼人舉著粗劣不堪的武器嚷嚷著要屠龍。

可是后來真龍來了，它們卻嚇傻了。

豺狼人首領機智的向紅龍投誠效忠。

它說：“贊美您，偉大的主人，您是世界最偉大的真龍，您是天地的中心，是世界的主宰，與日月同輝，與星辰同壽，豺狼人將永遠成為您最忠實的仆人，終生不渝！”

紅龍答應了下來，可是真龍的威嚴不允許受到踐踏，它因此少了一只耳朵，不過心里卻沒有絲毫怨恨。

從此以后，它成為了紅龍麾下最兇狠的爪牙，是敵人的夢魘，它被稱為“半只耳的惡魔”。

它理所當然的成為了紅龍的心腹。

紅龍曾稱贊他說：“你是我見過最兇狠的狼！”

這句話讓它記了一輩子。

接下來的日子里，半只耳跟著紅龍南征北戰。

它有過數次面臨死亡的危險，可是它信仰的主人讓它活了下來。

紅龍氏族征服了貧瘠的黃巖崗，

打敗了泰坦成為了卡扎林的主人，

卓爾精靈和靈吸怪擋不住紅龍軍團的推進，幽暗地域從此劃入紅龍主宰的領地范圍，

冰川融化，凜冬山脈倒塌，雪原臣服在紅龍的烈焰之下，

亡靈領域的濃霧被傳奇法術驅散，亡靈大公變成枯骨倒在紅龍腳下，成為了他登上南疆之王寶座的踏腳石……

怪物，天使，惡魔，魔鬼，金屬龍，善良，正義，邪惡，中立？

都他娘的扯淡！

強大的南疆之王殺得敵人頭顱滾滾，殺得地獄血流成河，殺得神靈不敢下界，殺得深淵領主心里膽寒。

這個世界，優勝劣汰，唯有實力永存。

和主人征戰的日子，是豺狼人首領最開心的時光。

哦不，還有拍龍屁的時候。

主人喜歡聽它奉承。

主人說：“沃里克的奉承純粹不做作，說話又好聽，是天底下最優秀的舔狗。”

想到往事，沃里克癡癡的笑起來。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啊。

他笑著笑著就不笑了，他咧開大嘴，像是在哭。

無聲的哭。

他懷念以前的日子。

黑暗里不斷傳出戰斧碰撞石板發出“鐺鐺”的脆響。

沃里克渾身顫抖的來到王座面前，來到雛龍面前。

如小山般巨大的身體忽然跪下，

他朝著雛龍低下了自己兇悍猙獰的頭顱，

他五體投地的拜服，

他張嘴喊著“小主人”，

他努力的想要保持平靜，可是聲線的顫抖出賣了他內心此時的狂涌。

“小主人，”

豺狼人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說道。

“您最忠誠的老仆，沃里克，時刻待命。”

豺狼人的聲音不再顫抖，顯得慷鏘有力。

他渾濁的雙眼重新變得犀利，垂垂老矣的體魄逐漸涌現出不凡的力量。

原本活著對他來說是一種折磨，而現在卻有了期待。

這是主人的血脈！

看著面前朝它低下頭顱的豺狼人，小雛龍眨了眨眼睛。

它能夠清晰感受到老狼的悲傷、喜悅。

這些情緒做不得假！

以前他是父親的仆人，現在則是侍奉自己？

小雛龍現在心里很慌，它明明才剛出蛋殼里爬出來不久，卻要學著做一名王者。

可它還是一個孩子啊！

現在怎么辦？

是直接叫他起來還是走流程？

直接叫會不會不合適？

他畢竟是父親麾下的心腹，會不會仗著資歷欺壓自己？

小雛龍用爪子撓著腦袋，一臉糾結。

“咕咕咕——”

饑餓傳來，它的肚子又開始叫了。

小雛龍連忙用爪子捂著臉，它覺得在仆從面前餓肚子很丟龍。

“小主人，以前陛下每次從沉睡中蘇醒，都是讓我給他準備食物。”

沃里克低著頭沒去看小雛龍的臉，認真的說道。

他的姿態擺得很低，只是一個老仆，仆人就是仆人，不可能成為長輩。

小雛龍張開爪子，眨著眼睛從縫隙中看著眼前這頭老狼。

“我餓了。”它說，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想吃肉。”

沃里克抬頭，咧嘴露出猙獰的獠牙，他在笑。

“是，我的小主人，未來的南疆之王，您最忠誠的仆人在此領命。”

他又低頭俯首告退，嚴肅而又正式。

沃里克用觸手卷起喵喵斧，一瘸一拐的離開，離去的步伐似乎比起之前輕快了許多。

小雛龍揣著音樂盒跳下王座，宮殿很大，它還想到處看看。

結果溜達了半圈，并沒有發現特別有趣的玩意兒，除了墻壁上那些亮晶晶的寶石。

對了，還有一些精美壁畫，是關于偉大的紅龍主宰一路征戰成王的故事。

其中就有一頭與眾不同的豺狼人，它左手拎著斧頭，右臂是蠕動的觸手，逢戰必定沖在最前。

這就是父親的一生？

小雛龍漸漸看得有些入迷，直到沃里克拖著幾頭兇暴野豬返回。

“沃里克，那頭豺狼人是不是你？”小雛龍指著壁畫問道。

“是。”

豺狼人坐在地板上沒有抬頭，他埋頭處理著兇暴野豬的皮毛和內臟污穢。

紅瑪瑙宮殿的壁畫內容，他已經看了一輩子。

或者說，那本來就是他的過往，他的經歷。

能夠追隨主人一起南征北戰，是他沃里克·狼牙的榮譽，并不值得炫耀。

“你真厲害。”小雛龍說道。

“我的小主人，你將來會跟陛下一樣強大，你是未來的南疆之王，紅龍氏族的領袖。”

沃里克一邊熟練的用喵喵斧剝下豬皮，一邊擲地有聲的回答道。

“誒？紅龍氏族的領袖？”

小雛龍愣了幾秒之后忽然興奮。

“現在還有紅龍氏族？”

沃里克搖頭，他宰下一塊豬大腿遞給小主人，聲音苦澀。

“沒有了。”

“它們人呢？”

“隨主人征戰去了。”

“一個都沒回來？”

“一個都沒回來。”

“它們去了哪里？”

“不知道。”

“南疆之王呢？”

“不知道。”

小雛龍把音樂盒收在翅膀底下放好，表情微微有些失落。

沃里克吸了一口氣，情緒平緩。

這些年他從最開始的不理解，到失望，到茫然，再到絕望，他都已經撐了過來。

這些問題，他每天也會重復的詢問自己。

可最終，沒有答案。

他沒有參加那一戰。

那一場被后世稱為“神隕的戰爭”。

從某些方面來說，他和小雛龍一樣，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

“小主人，這個答案需要你長大之后自己尋找，主人的消息，也只有你有這個資格去尋找。你是南疆之王的后代，你繼承了南疆之王的名號，你就是南疆的無冕之王！”

沃里克目光灼灼的盯著小主人。

南疆之王之個名號對他而言意義重大，他自然把一切希望都放在了小雛龍的身上。

“嗚——”

小雛龍低頭發出一聲低吼，繼承這個名號所需要背負的東西實在太重，它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它看著用爪子握住的大豬腿，張嘴吐出中二度十足的古老龍語。

“古娜拉黑暗之神，叫你皮！（燃燒術）”

沒有任何魔力波動，大豬腿卻突兀的被火焰包裹。

肉質被烤得酥軟金黃，豬油發出“嗤嗤”的聲響，宮殿內逐漸彌漫出肉香。

沃里克當場愣住，旋即蒼老的臉露出激動的笑容。

這個獨特的施法方式，他已經有太久太久沒有再聽到過了。

他的嘴角激動得微微顫抖起來：“我的小主人，你的眼睛是不是能夠看穿魔法？”

小雛龍咬下一大塊豬肉，咕嘟咽了下去，它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然后搖了搖頭。

激動瞬間變成失望。

沃里克作為主人的心腹，主人的能力是什么他很清楚。

如果說小主人繼承了主人的能力，它將會成長得很快。

可現在，它似乎很普通。

是的，就只是一頭普通的紅龍！

難道說，希望要落空嗎？

“我只是想要吃烤肉，腦子里就冒出了那道龍語，然后豬腿就自己燃起來了。”

小雛龍撓了撓頭，接著說道。

聞言，沃里克剛剛暗淡的眸光再次變得閃亮起來。

他重重的給自己扇了一個耳光，他居然懷疑主人和主母的后代會是一只普通的真龍！

可能嗎？！

沃里克激動得大笑。

小主人明顯也是天賦異稟啊！

小雛龍不明白豺狼人老仆在笑什么，他似乎很高興？

不過，它可管不了那么多，它實在是太餓了。

雛龍一個勁兒的埋頭吃著豬肉，越吃越多，吃完一頭又一頭，仿佛能夠永遠的吃下去。

沃里克看得愣在原地，小主人的食量早已超出了同年齡的真龍，并且，似乎比他老子還要大啊。

在沃里克的注視下，雛龍幼小的身體漸漸變得像是高溫一樣的赤紅。

它的體內有火焰燃燒，烈火從鱗片之間的縫隙迸發。

他能夠看到，在雛龍的胸膛位置，有一顆散發著無窮高溫和熱量的核心沉浮……

紅龍咆哮 番外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