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375節 公文的由來
時間倒回今年三月份。
當時僅存的一股大海盜劉香集團,迫于從北面傳來的壓力,不得不從老巢潮汕地區南下,最終盤踞在了珠江口一帶。
這件事其實是穿越眾一手策劃的。放劉香南下的目的就是禍水南引,逼迫廣州官場在壓力下做出反應,邀曹氏入粵平賊。
那么在這段時間里,廣州官場到底是遭受了什么,才會急匆匆發公文借師助剿呢?
關于這件事,說起來和劉香本人的努力,以及穿越眾的大力支持都是分不開的。
和歷史上不同的是,劉香集團此次盤踞珠江口,無論是劫掠的深度和廣度,都遠遠超過了以往。
歷史上劉香和招安后的鄭芝龍反目成仇,雙方在閩粵沿海始終敵對。一直到七年后,鄭芝龍消滅了其他匪伙,才終于騰出手干掉了最后的海盜劉香。
在這個過程中,廣東作為劉香的大后方,反倒沒有太強烈的感覺。劉香通常都是在休整期才會撤回潮汕一帶,這時候會分兵去珠江口劫掠一些船只,順便收點過路費。
然而這些在廣州的騷擾行為,比起劉香殺入福建,沖入鄭芝龍老巢閩安縣大肆劫掠,導致“焚劫搶殺,比舍一空,鎮民逃散,省會震動”的行為來說,強度并不高。
因為劉香的戰略重心始終還是放在閩地:爭奪對日貿易的控制權,打擊鄭芝龍的貿易船只,劫掠福建沿海鄉鎮,促使官府和鄭芝龍之間產生齟齬一切都是為了貿易路線。
而在穿越眾這個位面,歷史被完全改變了。
這一次的劉香,說好聽點是迫于壓力南下,說難聽點就是像喪家之犬一樣被趕去了珠江口。
打從潮汕走人那一刻起,劉香再也沒有回老巢的機會了——掛著白帆的小型炮艦已經將南澳島周邊納入了探查范圍,三五不時就會在汕頭港外逛一圈,挑釁壓制的味道很濃。
在這種情況下,劉大幫主自然就不可能再去考慮什么狗屁的對日貿易了,擺在他面前的是另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如何活下去?
珠江口一帶雖說是海貿樞紐,財富流淌之地,但是魯迅說得好:不能逮住一只羊可勁薅。如果一大股海盜長期盤踞在珠江口勒索商船,上岸劫掠,那么其他勢力自然會對此有所反應,并且做出應對。
這其中不光包括了廣東駐軍,各地衛所團練,還包括了澳門的葡萄牙人和其余吃海貿飯的勢力。另外,商旅們也不是傻子,明知有車匪路霸還去送死,于是遭遇打擊的海貿也開始萎縮,商旅們背后的勢力開始怨氣沖天。
所以說,劉香在某地盤踞的時間越長,邊際效應也就越低,再往后還會遭到其他勢力的打擊。
通常情況下,他劉香劉大爺拍拍屁股干幾票也就走人了,不會出現上述情況。歷史上他流竄閩浙粵三省,光沿途隨便搶一圈就要花一年時間。
然而現在他坐臘了:潮汕以北已經被某勢力撒上了戰爭迷霧,沒辦法再去。
那么南下呢?南下同樣是死路:越南、高棉、暹羅、呂宋、爪哇看看這些名字就知道,野人盤踞的化外之地。
哪怕已經處在崩潰的邊緣,但是十七世紀的明大陸依舊是財富的發源地,是真正的物產天堂。來自全世界的商人們都在想方設法得從明國獲得商品,生絲、瓷器、日用品,只有得不到的,沒有賣不出去的。
與此相對的就是那一票周邊小弟,包括日本和南亞的那些朝貢騙子。所有這些小國的日用品市場在漫長的歲月里,都被明國商品占據了大量份額,像馬尼拉和巴達維亞這些新興城市就更不用說了,你能指望幾十年前還露著吊的野人去生產鐵釘和描金扇嗎?
所以對于劉香這樣的大型海盜集團來說,去物產貧瘠的南亞就相當于被降維打擊了。
在明國,劉香上一趟岸,在防守薄弱的鄉鎮地帶就能搶到銀子,日用品,絲綢和瓷器;而在南亞,馬來海盜們日常能搶到的,除了椰子,西米之外,奶桶垂在肚子上的棕皮膚女野人就是好貨色了。
有多大的盤子,就有多強的寄生蟲。富裕的明國沿海地區不但能養活劉香,歷史上還養活了更多的海盜大幫。
而在南亞,除了那幾個有數的城市外,其余地方說句不好聽的,那些野人部落即便不抵抗,放開讓劉掌柜搶一趟也不夠開銷的。至于那幾座城市堵住馬尼拉灣是可以搶到商船,只不過海灣里除了商船還有西班牙人的艦隊,劉掌柜大概也不嫌自家命長。
最重要的還有渠道問題。海盜集團看似來去如風轉戰千里,但是依舊需要后勤支持的。遍及明國沿海的“窩主”們一邊幫海盜銷贓,一邊給海盜提供補給和情報;離開這些窩主,海盜集團就成了聾子和瞎子,另外,劉掌柜總不能讓手下用瓷器來填肚子?而這種窩主在南亞是不存在的。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作為掌管著萬人大幫的決策者,劉香在盤踞珠江口之后,對于今后的戰略其實是進退維谷的:北上會被教做人,而南下的話,別說他帶不走那么多人,即便他能帶走,這些人也會像沙子一樣消耗在南亞的群島,野人和疾病里,再不會有大明這樣舒服的日子可過了。
于是在廣東落腳后不久,劉香當即做出了一系列決定:首先是裁員。一大批外圍小掌柜隨即被放走,自謀生路。這種海盜之間的聚散離合很正常,所以很快有一半以上的人馬四散離去,各奔東西。
接下來劉香便聯系了葡萄牙人。除了希望得到一些軍事上的支援外,劉香還試圖從葡萄牙人手中得到一些商業方面的合作。
另外,劉幫主也是有考慮退路的:同樣信奉天主教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關系一向比較密切,劉香認為,如果現在通過澳門這個橋梁和西葡二國多一些聯系話,假如真到了不得不選擇的那一天,那他至少還能多出一條去馬尼拉給西班牙人打工的路,而不是必須向那些髡賊投降。
當然了,在尋找退路的同時,劉香依舊在開展著自己的主業:劫掠。
不劫掠是不行的。哪怕是放走了一半多的外圍海盜,但是劉香的手下依舊有四千人,兩百條船的規模。這些人船每天消耗掉的給養就是一個天文數字,不做買賣的話,很快就要坐吃山空了。
另外,被放走的那幾千人馬也不會憑空消失,這些人中的大部分依舊會組成零散匪伙在附近“做買賣”。所以對于廣東方面的府縣來說,等于在原有的匪患基礎上,短時間內突然增加了一股萬人匪幫,局面頓時大壞。
很快,雪片一般的報告文書就飛進了兩廣總督衙門和布政使,按察使,總兵衙門。這些文書有地方府縣官員的奏報,也有海商和海商背后大門檻人家的告狀信,其中內容出奇一致:劉香竄犯州縣,還在海路設卡抽水,致使各地生民涂炭,商旅叫苦不迭,望列位大佬速速想出辦法應對。
然而大佬們有個屁的辦法。兩廣總督衙門除了嚴令各地衛所加強守備,增設烽燧望哨之外,也拿不出什么好點子。
至于說劉香在外洋設卡抽水隨他去吧,反正珠江口沒了劉香還有王香和馬香,就朝廷那點水軍的實力,還是“觀其自敗”為妙。
然而這一次劉香無法“自敗”了,因為北上的道路已經被髡賊封鎖,而劉幫主又不想南下,連老巢潮汕地區都待不住的劉香集團,很快便給廣東方面帶去了遠超歷史同期的劫掠事件。
這中間當然少不了某個惡毒政權的推波助瀾:劉香大幫在珠江口的行動只是帶去了規模效應,但是要讓廣東官場感覺到“痛苦”這個詞,那還要看風流人物。
原本在浙江沿海一帶打擊敵對縉紳商路的“德邦”號特種海盜小分隊,在這之前就被情報局調到了珠江一帶。由于獻上的見面禮比較豐厚,所以小分隊在劉幫主來到廣東后,第一時間便順利加入了大幫。
當初那支由陳二爺當掌柜的海盜小分隊,現在除了還是馬六同志在當掌柜之外,其余的水手和船只早已更新了好幾茬,小船隊的實力可以說是脫胎換骨。
這次掛單在劉大掌柜麾下后,德邦號小分隊便開始了充滿科技含量的精準打擊——廣州站的特工會將某些特定海船的出行信息用電報通知給小分隊,然后這些海船就會被精準截擊,不分晝夜,不分地點,甚至沒出珠江都會被劫。
被劫后的海船自然沒有好下場。貨物被搶,船只被拉走或鑿沉是一定的,兇神惡煞的“劉香麾下的海盜”說不得還會砍兩個海商來下酒。
這之后其余的倒霉蛋會被放走。然后很快商號的掌柜便會得知消息,接下來商行的大股東也會得知噩耗——這些大股東毫無意外都是廣州城里的官員和縉紳。
要湊齊一艘海船上的貨物,沒有幾萬十幾萬兩銀子是不可能的,所以每當小分隊輕松做了一票買賣的同時,廣州城里就總會有某位“有力人物”痛徹心扉。
于是當劉幫主的規模行動和小分隊的精準打擊同時進行了幾個月后,“總督兩廣軍務兼理糧餉帶管鹽法兼巡撫廣東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王尊德同志在手下N多官員和城中縉紳的壓力下,終于坐不住了。
旅明 第375節 公文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