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夢里人 035
“娘娘?”
溫玉夫人穩了穩身形,“本宮只是被賢妃給嚇到了,怎么,你以為本宮會在意那個男人?”
荷葉一驚,忙揮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才說話,“娘娘慎言!”
溫玉夫人在榻上坐下,接過芙蓉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是吶,若他不是一國之主,王家嫡出的大小姐怎會眼巴巴趕著上門當妾,這大白天的,嗤——”
荷葉道:“看來王賢妃急了吧,先是讓娘娘出面得罪人,收回妍妃、青嬪的協理權,再來讓訴樂調了那種藥,這是真急了吧?”
溫玉夫人劃拉著杯盞,“能不急嗎?女人的直覺可是向來敏銳,她有感覺那人的心思不在她那,有了孩子也抓不住的心。”
芙蓉疑惑的道:“不在王賢妃那,難不成在妍妃那?”
溫玉夫人瞟了她一眼,冷笑道:“反正不是王賢妃,用美色身子留的是人,不是心,得了,相比今日溫婉莊重的賢妃娘娘是起不來床管這些宮務了,拿下去罷。”
捧著一疊折子的碧藕剛要退下,又被叫住,溫玉夫人撫著眉宇,思慮一番后,笑道:“你算好時間,等君上走后,立刻把這疊子紙給她送去,既她想找事做,咱就不必同她客氣。”
秦不尋隨著冬至匆匆往流螢殿,白蘇燕已經醒轉,隔著屏風,扯了金線懸絲診脈一番后,又問了狀況,淡淡道:“正常的,淤血排出來就好,人醒了嗎?醒了收拾下,正好同老夫一塊出宮。”
夏至不安道:“現在?”
秦不尋瞥了她一眼,反問道:“難道等木大小姐回了木府再回去?”
夏至被說得一縮肩,不敢再說一句,冬至一禮道:“請大人稍候。”說完轉進內室,白蘇燕還泡在藥湯里,之前狀況,夏至也不敢動她,現在正抿著雙唇解下主子腕上的金線。
“娘娘可覺得好些了?”冬至扯過一塊浴巾蓋在白蘇燕的胴體上。
白蘇燕借夏至之力從浴桶中起來,虛弱的笑笑,“不妨事。”先前行針到底耗了她太多精力,現下步子有些飄。
雙胞胎動作麻利地替她擦干身子,又拿來一早用檀香熏過的衣裳給白蘇燕換上,以掩過草藥的苦味。
打理好一切,冬至這才拉著主子的手說了句小心,白蘇燕反握住她的,又拉過夏至的手,將她們疊在一起,“你們也是,這宮里的人都生了副七巧玲瓏心,精著呢!”
回程路上,秦不尋給了她一個信封,是替她這段日子的暗衛傳來的,在白蘇燕離開的七日里,發生的點滴都在上頭,她須得看完并記住,以免生了破綻。
當看到靜靜溺死的字句,白蘇燕一臉難以置信,“怎會?”
秦不尋早看過這些消息,“那丫頭是在你離開后的第三日晚出事,按落霞之言,那晚這丫頭去打水的,然后一直沒回來,去小廚房找也不見人,庵里尋過一圈也沒有,隔日有尼姑去化齋,在路旁溪里發現她尸體。”
白蘇燕忽然想起靜靜求的那支平安簽:白馬石猴西行去,大經小卷東流逝。
那時還嘲笑她手氣差,卻不想一語成讖,如今真的是掉水里淹死的。
秦不尋還在繼續說道:“本來一塊的嬤嬤勸木大小姐先回府的,但木大小姐堅持不肯,還要在庵里給這丫頭做場法事,反而把還愿的時間延長了,也不枉主仆一場了。”
夜里在后山與落霞碰頭,落霞抱拳見禮,白蘇燕免禮后,問道:“靜靜真的是溺死的?”
落霞沉默一會,道:“是溺死,但怕是有他人手筆,屬下原想悄悄查一查,可那兩天走到哪,都莫名會冒出個尼姑來,使得屬下寸步難行,是屬下無能。”
白蘇燕看著不遠處的六謎庵,十字格局,中心觀音殿燭火通明,隱約風中還有誦經聲,心思純凈簡單的如今反倒成了死人,是上天容不得,還是這復雜的人心容不得?
落霞又道:“啊,對了,屬下前日在荷花池塘邊,發現一截被折斷的蘆管。”
“蘆管?”
“屬下也是偶然,在給木大小姐尋耳墜時發現的,因那支蘆管上沾了胭脂,所以屬下猜想這兩者之間是否有何聯系。”
靜靜已經十四歲了,正是春心萌動,抽芽開花的年紀,也開始在意自己模樣,每日起來會花些時間在裝扮上。
丫鬟都是不許涂脂抹粉的,一是謹防搶了主子風頭,二是怕有心術不正的,勾引男主子,敗壞府中風氣名譽,但畫個眉,擦個口脂還是可以的。
而就在來還愿的前幾日,木歸宜看靜靜對她妝臺上的一盒唇葉發呆,眼神十分羨慕,偷偷留了她用過的,自己回房里也不拿出來用,就是放一小匣子里看,覺得靜靜這樣很是可愛,就拿了盒新的賞給靜靜,把靜靜給樂壞了。
落霞道:“那唇葉是京里老字號新出的,她一丫鬟在用,屬下就留了印象,那顏色屬下不會記錯。”
白蘇燕默然,那盒唇葉她也知道,是新上的荔枝紅,名為妃子笑,在城里一陣風靡,木歸宜也喜歡得緊天天在用,庵里的確也不乏用妃子笑的貴婦小姐,但沒有哪個貴婦小姐會做叼蘆管這樣失禮的事,那就唯有靜靜了。
“你辛苦了,早些回去罷。”
“屬下告退。”一禮后,落霞便轉身離去。
白蘇燕回到六謎庵,因死了人,那些貴婦小姐嫌晦氣早走了,這一路走來也沒碰見人,站在廊上遠遠看著供奉雙面觀音的殿上,坐著幾排尼姑圍著一副棺木,敲著木魚喃喃誦經,至于究竟有沒有用心就只有她們自己知道了。
站了會,白蘇燕便往木歸宜暫居的西院去,路過出事的荷花池時,就不禁停下了步伐。
說是池子,其實就是一汪供游人許愿玩的較深的小水坑,堪堪過腰,一座假山怪石就占了泰半,在夏日底下還會生出一叢蓮花荷葉,因山里尚寒,反倒還長了片蘆葦。
這池子根本淹不死人,蹲一個人進去也是勉強,除非是在躲什么人,靜靜莫非是撞見了什么人,看了什么或者聽了什么不該知道的,情急下躲進池子里,最后還是被發現才讓人滅口的?
想得正入神,背后突來一串腳步聲,白蘇燕頓時神經緊繃,手指似無意拈著袖口,袖袋里一點銀光在月色里盈盈閃動。
“施主這么晚了,怎么還在庵里走動?”
垂下手,令袖子落下掩住那點銀光,白蘇燕回過頭,是一個陌生姑子,很是年輕,生的眉清目秀,眼下一點淚痣又添了一些風情,她笑笑道:“師,只是一回去看著空出來的床鋪,想著前些天還活生生的人,眨眼間就沒了,就有些感傷。”
陌生姑子念了句佛,“施主節哀。”
白蘇燕本欲走,那姑子又道:“但最近也不太平,施主夜里還是少走動些的好,若實在睡不著,各廂房里皆放了《心經》,施主可誦讀幾遍,平心靜氣。”
“謝師太提點,”白蘇燕笑笑,話鋒一轉,試探道:“師太這么晚還在庵里走動,不怕嗎?”
姑子仍舊面容平靜,“懷是乃方外之士,四大皆空,有什么怕的。”
這就是懷是?!
白蘇燕借著月光又仔細打量了一遍姑子,與洛霜玒給的畫像差了許多,轉而一想,這懷是當年出嫁才十五歲,至今日也就二十七八歲,五官都長開了,只依稀有些昔年的影子。
大概她的目光過于怪異專注,懷是便問道:“怎么,施主白日才見過貧尼,今夜就不認識了?”
白蘇燕收回目光,道:“是不認識了,覺得師太在這月光里越發不似俗世中人。”
懷是道:“施主謬贊了。”
白蘇燕道:“既巧遇師太,師太能否與我說說這生死之事?”
懷是稽首道:“施主有惑而問,這貧尼本不該辭,但更深露重,請施主還是早些休息,明日貧尼仍在此相候。”
白蘇燕道:“是我唐突了,那請師太也早些休息。”說完雙手合十一禮。
看著白蘇燕叩開拱門,身影消失在關闔的門內,懷是才轉身而去,整個人一般籠在月色里,一半陷在黑暗里,宛若詭異幽魂。
守門的婆子見是她,奇道:“你是什么時候出去的?”
白蘇燕一愣,敷衍道:“在房里睡不著,想出去走走,又不想驚擾嬤嬤,就翻墻跑出去,不想回來時,被庵里姑子撞上,翻墻就有些失禮,還請嬤嬤勿怪。”
這院墻說高不高,內里有沿墻建的花壇,踩著翻出去還是容易的。
婆子也不想管太多,打發她回去,嘴里嘟嘟囔囔的埋怨,“這多事之秋的,別再添麻煩了。”
白蘇燕推門而入時,昭昭正黃莽把一盒東西往身后藏,看她支起銅鏡,擺開胭脂水粉,又打了盆清水,唇上令人眼熟的荔枝紅在昏暗燈火下,顯出如血污一般的褐色。
神色如常的關上門,隨著她緩緩走近,昭昭越發緊張,背在身后的手也慢慢收攏,捏緊那個小盒子。
白蘇燕走到她身邊,看昭昭側過身來試圖遮掩,冷笑道:“死人的東西,你也敢貪,真不嫌命長。”
昭昭一瞬間驚慌后,又死死抿住雙唇,垂首不語,白蘇燕直接上手去搶,費了些力氣才掰開她的手,一紫檀雕刻的小匣子,上頭的荔枝花紋圖案都印在昭昭手心里,正是木歸宜賞給靜靜的妃子笑。
被白蘇燕似笑非笑的看著,昭昭臉上火辣辣一片,卻依然倔強的與她對視,好像一直這么梗著就沒有錯。
“這盒妃子笑,靜靜都舍不得用,是她極心愛的東西,你不怕她還魂夜里向你討要?”
昭昭聞言瞳孔一縮,似想到靜靜的鬼魂向她追討的場景,氣息也粗重起來,吐納幾次,干巴巴的說道:“我……我只是……說的你不想要的一樣?”
“什么?”白蘇燕一時錯愕。
“妃子笑,”昭昭似下了很大決心,咬牙道,“我分你一半!”
白蘇燕這下是被氣笑了,“分我一半?這是你的嗎?你憑什么處置?真是厚顏無處。”將妃子笑放在床頭,準備明日去拜祭時,順道放入棺木中。
“我無恥,你又清高到哪里去?”昭昭似被戳到痛處,“都是丫鬟,你們又比我高貴在哪里?”
春閨夢里人 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