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良苦用心

“未允先取是為盜，未應先給是為欺……”

劉秀輕聲呢喃，這段時間很多東西他已經想明白了。

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此番想來，自己剛剛出現在山腳下就已經被老和尚盯上了，否則的話，那么多游客他為何單單出現在自己跟前？來白云寺的每個游人幾乎都會去白石塔，可以說劉秀的每一步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他已經老了，老得快死了，需要一個人去獲得傳承替他繼續守著這千年古剎，所以，他找到了劉秀。

最終算計不成反而斷了傳承，在劉秀討說法的時候，可謂用最小的代價化解了這場恩怨！

看似那白云尊者留下的幾十本醫書給了劉秀白云寺損失慘重，可醫書只有一套嗎？得到醫書就一定能學會里面的醫術嗎？他最后坐化看似是劉秀在逼他，實際上真的如此嗎？他噼里啪啦一通話之后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劉秀就坐化而去，簡直有點耍無賴的嫌疑！

本身就老得快要死了迫切想要一個傳承人的他，坐化之后對白云寺有什么損失？恐怕人家早就安排好后事了。

對此，劉秀只能說人心真的是一種復雜的東西。

白云寺的慈悲善良是真實的，可站在他們的角度，想找一個優秀的傳承人這并沒有錯，對于常人來說那份傳承真的是一份天大的機緣，可站在劉秀的角度，對方未經允許就想強加在自己身上，雖然自身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可討個說法有錯嗎？

既然雙方都沒錯，那錯的是什么？

錯的是傳承不應該落在錯的人身上，若是他們直接公開尋找傳承人的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想來一定有無數人會悻然接受這份傳承，其中甚至不乏真正的天才人物。

然而明明有更好的辦法，為何白云寺還要用這種方式將傳承強加給自己呢？

思來想去，最終問題還是要落在那個老和尚身上，他近距離觀察過自己，或許覺得那必定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吧，一旦木已成舟，一切都成為定局了。

其中出現了鄰居這個變數……

想到這里，劉秀眉毛一挑，那老和尚真的不知道會有這樣的變數嗎？

細思極恐，劉秀心頭像是有一道閃電劃過，猛然有一種撥云見日的感覺。

是了，曾經老和尚或許本身就如同自己這樣莫名其妙落入白云寺出家為僧的，雖然在這里不知道多少年的守候，但他心中就真的沒有絲毫怨恨？在生命快要終結的時候，遇到了自己，看出了鄰居這個變數用來毀掉傳承，用這種無聲的方式去宣泄心中深埋心底的那一絲怨恨也不是不可能的！

“人心真的是一種復雜的東西，經不起推敲，善良的人不一定就沒有自我情緒……”

輕輕呼出一口氣，劉秀不去想那么多，人生是一段旅途，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經歷什么，但不管經歷什么，順心便好。

摸了摸懷中老和尚留下的舍利子，劉秀目光閃爍，他最終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自己，讓自己帶走舍利子，恐怕是想用這種無聲的方式讓自己帶他離開這個困了他一輩子的白云寺。

傳承是一個牢籠，得到了卻要失去很多東西，幡然醒悟卻已遲暮……

“罷了罷了，逝者已逝，就完成你這最后一個心愿吧”

想明白了老和尚的意圖，搖搖頭，劉秀轉身大步離去，原本帶走舍利他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態度，下山之后找個地方放在白云寺某處，畢竟哪怕是舍利子那也是死人的東西，劉秀并不想帶在身邊。

在劉秀做出這個決斷的時候，懷中的舍利子有絲絲溫暖氣息散發然后徹底歸于平靜，像是在回應劉秀一樣。

一生被困白云寺，終得解脫，人間事，苦多樂少，心頭多少苦楚，唯有自知。

離開白云寺的路上，劉秀走著走著猛然停下腳步，深吸口氣，看向白云寺方向，認認真真鞠了一躬。

“大善！”起身，看向白云寺方向劉秀自語道。

之前他一直覺得有什么地方想不通的，這一刻總算是徹底想明白了，頓時心思通透。

那老和尚，是真正的善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必須得尋找傳承人了，可以己度人，他已經因為傳承而被困白云寺一生，幾多無奈他很清楚明白，他不想別人也如同他那樣被困白云寺一生，但本身的使命又不得不讓他去尋找傳承人，所以，他找到了自己，是因為看出了自己不會被傳承所困，甚至傳承都會因此而斷絕，如此便能讓后人不再受那份束縛之苦！

他沒有說明這個真實意圖，因為本身的身份擺在那里，卻是在用實際行動在行善事，大善無聲，最終他解脫了，也悟了，若他只是單純的想要找一個傳承人或者是為了心底深埋的那份怨恨私心，絕對沒有資格如同高僧大德那樣虹化而去留下舍利子！

將醫書給劉秀后他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就坐化，他是在無聲償還利用劉秀的那一份愧疚，也怕給劉秀時間想明白這些彎彎繞繞后他無法面對守了一輩子的白云寺僧眾，畢竟傳承斷絕是他一手導演的，同時或許也有讓劉秀利用醫書去幫助更多人的想法。

他看出劉秀不會被傳承影響，現在傳承斷了，后人不用受束縛之苦，他自身也解脫了。

“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和尚走好……”

徹底想通了，劉秀也徹底釋然了，心中不再有被利用的憤怒，徹底平靜下來，剩下的只是對老和尚的敬佩。

這才是真正的高僧大德！

想明白了這些，劉秀心頭一動，罷了，既然對方都如此無私，自己最后再徹底完成他的一個心愿吧。

心頭想著，劉秀迅速加快腳步，身影如幻影般快速離去，不知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遠離白云寺多遠，直走到月上中天的時候，劉秀來到了一處極高的山巔之上。

站在山巔，劉秀掏出懷中的舍利子說道：“老師傅，你一生被困白云寺，不想后人也糟這份罪，心意晚輩已經明白，此地徹底遠離白云寺，你已經不再受那畫地為牢般的束縛之苦，應得大自在，這花花世界，你就用另一種方式去體驗一番吧……”

說著，劉秀握拳，手中舍利子被捏成粉末，揮手一揚，粉末隨風而去，帶著老和尚自由的心愿……

“上善若水，潤物無聲……”

目睹月下隨風而去的舍利粉末，劉秀心有所悟喃喃自語，此時此刻，他感覺自身和天地間又親近了幾分。

心念一起，輕輕招手，無聲無息間，水汽凝聚而來，在他指尖凝聚出一滴藍色水滴，那水滴晶瑩剔透，蘊含勃勃生機。

目視水滴，劉秀屈指一彈，水滴落入山巔一棵快要枯死的小樹根部，肉眼可見，那藍色水滴被小樹吸收，很快換發生機，抽出嫩芽，花骨朵生長綻放！

短短幾分鐘時間，那快要枯死的小樹已是枝繁葉茂繁花盛開。

“水，生命之源，滋養萬物，善，人之本性，藏于心間，上善若水，潤物無聲……”看著那一棵改頭換面的小樹劉秀喃喃自語。

人生是一段旅途，修行無處不在，大道藏于天地間，需得用心去感悟，去體會，凡事不能看表面，道法自然，功到自然成……

此番劉秀煩惱盡去，心情平靜無比，從老和尚的所作所為中悟得上善若水的道理也并未在他心頭掀起太大波瀾，能夠凝聚蘊含生機的水滴只是附帶罷了。

明月高懸，劉秀席地而坐，取下二胡，于這高山之巔拉奏一曲。

曲調不再是他練習很久的神話，而是二泉映月，這是一首難度頗高的曲子，也是一曲悲苦的曲子，劉秀本身就是半吊子，拉起來磕磕絆絆，但他卻拉得無比認真。

拉這首曲子，算是對老和尚一生身不由己的緬懷。

人生在世苦多樂少，何必糾結眼下的不如意，一如那老和尚，雖然內心藏著幾多苦楚，但依舊保持著那份善心，一生蹉跎，初心不變，終得解脫，羽化天地，大自在莫過于此。

一生苦楚又如何，人生不過一段旅途，生命盡頭那一刻，回望前塵，心中無憾便是圓滿。

劉秀這一拉便是半宿，待到明月西垂方才停下，去山間尋來一節竹筒，拾取柴火生火熬藥，天明之際服藥迎著朝陽練習養身功。

前塵往事過眼云煙，不過是旅途中的一個故事罷了，深埋心底，記與紙上，日子總是要歸于平靜。

在山間尋得一只野雞烤來填飽肚子，劉秀繼續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行至中午時分，劉秀找到一個村子一打聽，發現自己居然距離萬花城不遠了，最多還有百十里地。

萬花城是劉秀規劃旅途中的第二個城市，那里距離目的地醉花蔭已經不遠。

這時劉秀才幡然醒悟，昨夜帶著老和尚的舍利遠離白云寺居然跑了這么遠，原本還有好多天的路途一夜就走完了。

也罷，他也沒有倒回去再來一遍的想法，干脆就去萬花城得了，品嘗一下那里的百花釀，等著情節的到來，趁著這段時間也好翻翻老和尚給的醫書，想來掌握一門醫術也是不錯的，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用到，藝多不壓身嘛，又不用為生計發愁，劉秀有的是時間，就當給自己找點事兒做了……南山隱 第九十四章 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