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領袖

和煤老板不同的是，新畫面影業的董事長張偉平，在電影還沒結束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投拍制作《金陵十三釵》，他相信有嚴歌苓的原著小說打底，再加上張藝謀的經驗和能力，沒道理比安云天和柳聞霆這兩個乳臭未干的年輕人搞出來的片子差。而南京大屠殺，是一個比三國更沉重更能震撼人心的歷史事件，拍好了的話，給觀眾的心靈觸動，必將超過《英雄記》。

“民族苦難和英雄情懷，真的是一個極好的影視題材啊！”

和張偉平有同樣感觸的，還有陸川。他也瞄準了南京大屠殺這個歷史題材，所不同者，是《南京！南京！》早在今年初就已經立項拍攝，現在影片已經殺青，只待后期制作完成，到明年年初就可以上映。《英雄記》給了張偉平投拍《金陵十三釵》的決心，給陸川的，則是一顆定心丸。發行商和院線一直對這樣一部沉重殘忍的電影票房前景持懷疑態度，他們一直在質疑：現在觀眾來電影院里都是消遣的，喜劇片和熱鬧的武打片是他們的最愛，《南京！南京！》他們真的會喜歡嗎？

現在，陸川可以拿著《英雄記》的票房成績對那些兩眼只看到錢的商人們說：“沒錯，他們喜歡！悲劇往往比喜劇更能觸動人心，當年的《泰坦尼克號》是這樣，現在的《英雄記》也是這樣，將來的《南京！南京！》也是這樣！”

——是的，在陸川心里，他早已認定《英雄記》的票房成績會非常兩眼，即便今天只是電影上映的第一天，即便它的排片量只有《赤壁》的一半。但是很明顯的，現在成片一出，所有對三國歷史有所了解的人，都會被它征服。安云天和柳聞霆，真是捏準了觀眾的敏感點和興奮點，對著這兩處使勁撩撥，直接把整座影院里的人都撩撥的欲死欲仙，欲罷不能。

更難得的是，它不是一味的胡亂煽情，它里面的許多細節，都是歷史上真實發生的，這種將僵死枯燥的歷史文字，轉化為生動感人的電影語言的能力，即便是一向自視甚高的陸川，也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他不由想起了兩年前，在那次香港國際電影節的交鋒中，他陸川也是在現場的。親眼目睹了港臺電影人是怎樣無視大陸同行，自說自話的自命為華語電影的領頭羊，當時他的心中也很生氣和不滿，但在場那么多老前輩都沒怎么出頭，他一個剛剛憑借《可可西里》嶄露頭角的新人導演，就更不方便站出來說話了——他有什么資格和那些港臺大佬們叫板呢？

然后，他就看到不怕死的安云天站了出來。那時候他是在場所有電影人中資歷最淺、實力也最弱的一個，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腦回路是怎么長的，都不明白，為什么資歷老實力強的前輩們都不開口，你一個萌新菜鳥在這里裝什么英雄好漢？

現在看了《英雄記》，想到里面在討伐董卓的戰爭中獨自奮力向前的曹操，陸川有點明白這其中的緣由了。

有些人，生來就是要干大事的，他們心中那極強的使命感，能促使他們敢于挑戰比自己強大百倍的敵人。這樣的人，往往是應運而生，登高一呼，有極強的感召力，能迅速匯集一大批人才，自動投入麾下，為了一個共同的、崇高的目標，而奮斗終生。

當初柳奮雷經營雷霆影業11年而不垮臺，大概就是因為這種使命感。

而這種東西，在他陸川身上，是沒有的。在其他電影人身上，也很少見到。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年紀輕輕就已經極其世故油滑，乃至于卑劣陰暗，腦子里想的就只有權勢和名利。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在香港國際電影節上拍案而起，更不會賭上全部身家，去拍一部劍走偏鋒的《英雄記》，對戰的敵人，還是那部6億成本的《赤壁》。

想的多了，陸川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安云天相比，也有些過于油滑世故了。他拍《南京！南京！》，動機和用心就很不純粹，取巧的心理極多，缺乏安云天那種至剛至陽仁者無敵的霸道和氣魄，與之相對應的，《南京！南京！》這部影片的氣質也遠不如《英雄記》那么恢宏壯烈，這樣一來，對觀眾的感召力也會遠遠不足。

“看來，得在后期剪輯上多下點功夫，將《南京！南京！》的立意和格局拔高一些，盡量多一些感染力了。”

陸川邊走邊絞盡腦汁的想著，在回家的路上腦子不斷激烈的思索，最后卻只能頹然的承認：先前基因不足，后期再怎么描補，也無濟于事。《英雄記》的個人風格太強烈了，和它一比，不只是《赤壁》，幾乎所有類似題材的電影，都成了沒有骨頭的爛泥。

那是一種幾乎看得見摸得著的本質上的差別。這種差別是如此的鮮明和顯眼，以至于哪怕是最遲鈍的觀眾，也能感受得到。

“這難道就是信仰的力量？”

陸川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非常荒誕的想法。

“這不僅是信仰，這還是自信和擔當。”

隨著《英雄記》第一場放映結束，7月20日這天的喵喵俱樂部成員集會也到了尾聲。正在說話的是柳聞霆，而她說話的對象，是安云天。

“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安云天的時候，對他是什么觀感嗎？”

安云天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劉亦霏和佟莉婭在一旁連連搖頭。

“一個很沒自信、或者說有著虛假脆弱的自信的蠢貨。”柳聞霆用她那直言不諱的毒舌說道，“你們能明白那種狀態嗎？一個窮小子，見識短淺，沒啥能力，突然得到上天眷顧，有了某種天賦，他就覺得自己是天命之子了，是世界的主角了。其實他就是個暴發戶而已。

一個人因為一些外在因素獲取了超越自身能力的東西，這可能是幸運，也可能是災禍，如何與之相處是個大問題。而那時的安云天，完全不知道如何與之相處。”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直看著安云天，后者絲毫不生氣，反而用目光鼓勵前者：“你只管說，反正我都習慣了。”

“他要么，非常自大，因為他的天賦，要么，非常自卑，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底細——沒有了那個天賦，他什么都不是。”柳聞霆當然不會跟他客氣，繼續說道：“除去那點天賦，他真的什么都不懂，裝腔作勢都那么的愚蠢可笑。一開始他以為我看不出來，拜托，他那點伎倆也就騙騙屁事不懂的鄉巴佬，放到邶京上塰這種大都市，可能連一個中產階級的小女生都騙不了。因為他的底牌，真的非常非常少，而更不幸的是，他撒謊的能力也非常拙劣，讓人一眼就能看穿。

事實上，當初梅根第一次和他見面，就把他給看穿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梅根一直很看不起他，那是一種智商和情商上的雙重鄙夷。”

旁聽的兩位美女聞言不由大為驚異，她們怎么也想不到，4年前的安云天居然是這樣的。佟莉婭更是如在夢中：我心目中強大無匹的男人，居然如此不堪嗎？

而安云天卻很明確的向他們表示，柳聞霆說的是事實，自己當時，就是那么的膚淺和可笑。

用老祖宗的一句話來說就是：乞丐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用后世的一句話來說就是：吊絲永遠是吊絲。有錢了也還是吊絲，穿越了依然是吊絲。

既狂妄、又自卑，動輒勃然大怒，歇斯底里，自尊心脆弱的不行，遇事卻又只敢投機取巧，不敢正面對戰。一方面覺得自己是穿越者，有天命在身，誰都應該順著自己，尤其是女人們，更是應該予取予求，死心塌地的倒貼。另一方面，是在知道自身底細的情況下，因循守舊吃老本，拍電影就只敢拍前世大賣的，一旦讓自己創作一部，立刻就嚇尿了，往日的霸氣一點不見，老子天下第一變成了老子就是吊絲，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還指望全世界都敬自己為王。

這是何等精神分裂和荒誕可笑的想法啊！

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其拙劣和幼稚，也真的是蠻感人的了。柳聞霆這么一個從小生活在精英圈子里、本身又犀利聰明的女人，能忍著這股子蠢氣和自己相處那么久，也真是難為她了。

不過，他還是問道：“說了這么多，難道我就沒點優點嗎？”

“當然有。”柳聞霆點頭道：“你的第一個優點，是能夠接受別人對你的批評和改造，這一點在精英圈子里不算少見，但在下層圈子里，就真是很難得了。和普通人想象的相反，地位越高的人，對逆耳忠言的接受度越高，地位越低的人，越聽不得批評自己的話。有些人簡直是一點就著，明明什么本事都沒有，脾氣還大的不行。這種人，在沒有從天而降的天賦時尚且如此，一旦獲得了超出其能力之外的東西，他能直接原地爆炸。

而安云天——”

她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臉上現出微笑：“他接受我幾乎所有的批評和奚落。我必須承認，有時候我說話很難聽，那固然是因為我自身性格的問題，但也是因為，有時候他真的很蠢很蠢，蠢而不自知，讓人非常生氣。就像一個腦子不開竅的農民，來到大城市后，總是改不掉在村里形成的壞習慣，犯了錯也不知道錯在哪里，真是非常的敗壞心情。而那個時候的我，正是人生中最低谷的階段，對任何人，都缺乏耐心和寬容。有這么一個奇蠢無比的家伙撞到我手上，自然就成了我的出氣筒。”

安云天道：“但最終這個蠢貨，慢慢的變得不那么愚蠢了。”

“是的，用了至少3年的時間。”柳聞霆點頭道：“說實話，這個速度讓我驚訝。我原以為，你至少5年才能有所成就的。甚至我一度絕望的認定，你這輩子都成不了氣了。等你的天賦和直覺被揮霍殆盡，你就像山西那些只會挖煤的煤老板一樣，守著偌大的老本，不知所措，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財富貶值和流逝，在無盡的歲月中，懷念自己因為作弊而騙取的榮光和掌聲——還有女人。”

說到這里，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佟莉婭一眼，讓后者很不自在。

“一開始，你身上的毛病真的是多不勝數。懶散、自大、自卑、懦弱、沖動、虛榮、缺乏毅力、自以為是……”柳聞霆像報菜名一樣喋喋不休的數著，最后做了個攤手翻白眼的動作，“幾乎人類能夠擁有的所有缺點，在他身上都能看到。那時候我面對這樣一個人，內心簡直是絕望的。而讓我更加絕望的是，即便是這樣一個人，在普通人中，其實也算是不錯的了。那些人還不如他呢，更加不堪。

但是，即便有這么多的缺點，他依然有一顆不甘平凡的心，有對更高境界的追求和向往——安云天，你能告訴我，在那段地獄般的日子里，你是怎么堅持留在我身邊的嗎？”

“因為我想變得更優秀，更強大。”安云天道，“正如你所說，我從小生活的層次太低了。而我不甘于這種平凡，這種無知的平凡。我渴望遇見更優秀的人，見到更美麗的風景，學到更有用的東西，掌握更強大的能力。跟在你身邊，我能接觸到南加大電影電視學院的高材生，能和他們切磋、琢磨、互相提高、共同進步。我還能和馬克·扎克伯格這種哈佛頂尖學府的學生見面喝茶，談笑風生。當然，我面對他的時候，心里是發虛的。但至少，我能硬撐著堅持下來，這在以前是完全不敢想象的。

回國之后，我可以見到姜紋、韓三評這些人，以最快的速度了解這個行業，吸收更多的知識，增長更多的見識。雖然我依然心里發虛，但依然，我硬撐著堅持下來，這讓我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聽聽他說的這些話，像不像一個中學生在總結自己的學習經驗和心得？”柳聞霆笑著對兩位美女道，“很好玩是吧？這其實是他另一個優點——他極其的好學。正因為知道自己的不足，所以咬牙堅持學習，什么都學，如饑似渴，日積月累，3年下來，總算有所成就。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這一點，別說普通人，便是精英們，便是我，也是沒有的。”

說到這里，她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看著安云天道：“那就是，他有一顆熾熱的心，金子般的心。他似乎永遠對這個世界充滿希望，永遠相信，自己可以創造出一點不一樣的東西，改變他人，改變世界。他的身體里，像是藏著一臺動力超強的發動機，瘋狂的運轉著、輸出著，以令人驚訝的熱情和活力，做著他想做的事，同時，感染著身邊的所有人——這是一種天然的領袖特質。”

她稍稍停頓，又道：“一開始，我和他互換角色。讓他充當霸道總裁，而我隱身幕后，是為了保護我自己，同時避免許多麻煩。我們知道，這個世界對女人、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人是非常不友好的，似乎你不靠出賣色相和身體，就不可能有什么成就。為此，我只能讓安云天成為雷霆影業明面上的話事人。

但很快，我發現他這個霸道總裁，也不全然是裝出來的。他的霸道是假的，熱情和活力卻是真的，能極大的感染和團結公司員工也是真的——而這一點是我怎么也做不到的。更重要的是，這種熱情不僅僅針對工作，還針對員工本人。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發號施令，他對底層員工有一種發自內心的關懷和同情，他知道他們的不容易，也了解他們的苦惱，這與他的出身有關，但更與他的世界觀有關。

他是一個堅信人人生而平等的家伙，而這一點，在很多人身上，也包括我，幾乎要忘記了，或者從來就沒認同過。我們這些精英人物，看到了太多的卑劣和愚昧，因而對普通人失去了耐心和共情，我們幾乎認為他們的所有不幸都是自找的。這種心態太過冰冷無情，會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傷害到別人。而從愚昧和卑劣中走出來的安云天，卻始終沒有忘記這一點。

正是這一點，讓他真正成為了這家公司的領袖——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

華娛兇猛 第159章 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