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宮深春意涼 第454章 狹路相逢
孟昭容一臉謙卑地搖頭說道:“娘娘這樣說,臣妾誠惶誠恐,臣妾不過是替娘娘略盡綿力,實在是不能承受娘娘這樣的言語。”
“本宮方才親眼瞧見,弘成對宜蘭十分依戀,想必對昭容更是一刻也不愿分離。就如此刻,弘成雖抱在本宮懷里,但是見到昭容那一刻,本宮清楚地感受得到孩子想往你身邊挪移。”
孟昭容被這一句話,弄得滿臉是淚。眷戀地看著弘成,滔滔不絕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本宮若是硬生生將你們分開,從此弘成必定少了一個疼愛他娘親。”
孟昭容忽聽此話,將目光轉移到婉瑩臉上,萬分希冀地看著婉瑩。
“昭容,本宮不愿獨斷專行,今日如果你能從本宮懷里將弘成抱走,弘成日后就是你的孩子。”
孟昭容巴不得如此,連拒絕也不曾,直接追問道:“娘娘,可是跟臣妾玩笑?”
婉瑩搖頭說道:“只要弘成愿意跟你走,能跟本宮分離,本宮絕不反悔!”
孟昭容屈膝跪地,伏地三拜。
婉瑩膝上的弘成,見孟昭容跪地,掙扎著從婉瑩懷中出來,走到貴嬪面前,將貴嬪拉起來。
用支支吾吾的兒語說道:“昭——容,起來——”
婉瑩清楚地聽到弘成嘴里的叫出的是‘昭容’而不是‘娘’。
這一刻,婉瑩徹底被這個偉大的女人感動。
孟昭容雖待弘成視如己出,卻并沒有將弘成據為己有,而是安分守己讓弘成叫自己‘昭容’。
看著眼前這一幕,婉瑩更加堅定自己心中的決定。孟昭容是孟子嫡派后人,由她親自撫養弘成,也是弘成不可多得的際會。
尤其是,弘成和孟昭容兩人惺惺相惜,婉瑩也不忍心生生斬斷這段機緣。
“昭容,你和弘成相處三月,勝過本宮和弘成相處三年。弘成養在你那里,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孟昭容不敢將弘成攬入懷中,也不想就此與弘成母子情斷,淚人一般跪在殿中,茫然無助。
蕓娘上前,重復了婉瑩的話。“昭容,娘娘已經同意將成郡王養在你膝下。”
小弘成懂事地掏出自己袖里的絲帕,遞給孟昭容,說道:“昭……容,不……哭!”
孟昭容再也不能拒絕,一把將弘成攬入懷中,緊緊摟住,沖著婉瑩,說道:“娘娘能可憐我膝下無子,我孟詠絮必會視弘成為己出。此生絕不辜負!”
婉瑩欣慰地看著孟昭容,流淚說道:“終是本宮瑣事纏身,忽視了弘成三年,由你替本宮撫養,本宮放心!”
皇三子就這樣過繼給了夢詠絮。
初冬的一個黃道吉日,昭容孟詠絮,被皇上加封為正二品妃,封號為‘文’。
與夢詠絮一同加封的還有幾位新晉的低等妃嬪。
珍貴嬪被廢為庶人之后,怡親王不顧自己臥病在床,負荊請罪跪在紫宸殿,跪求皇上寬恕自己女兒。
當天剛好是賀佑安北伐凱旋之日。滿朝武將齊聚一堂,其中有不少就是怡親王舊部。
皇上迫于各方壓力,不得不當著眾人廢除婉瑩的命令。不僅如此,皇上還當著怡親王的面兒,晉封珍貴嬪為正二品妃。封號仍為珍。
怡親王老淚縱橫地跪在地上,誠惶誠恐地接受皇上的天恩。
珍妃晉封次日,正好是冬至。
從晨起,婉瑩就開始梳洗上妝。冬至宮宴,合宮妃嬪均要出席,皇貴妃做為西座首席,自然要一掃先前頹廢,重振自己銳氣。
鳳冠霞披皆是按照皇后的級別訂制,唯一不同的是,皇后鳳袍上的金鳳為五爪,而婉瑩鳳袍上金鳳為四爪。
梳洗完畢,掖庭署的新任總管太監過來請安道:“皇后娘娘方才傳話說‘今日偶感不適,不能出席冬至家宴,由皇貴妃代為主持大局。’”
楠木雕花椅子里,婉瑩端坐之上,用一種漠離地口吻說道:“中宮不適,本宮本應親事湯藥,奈何皇后娘娘所托有事,實在分身乏術!煩請公公轉告皇后娘娘,本宮料理完家宴以后,會親自去長樂宮端湯喂藥,直至皇后娘娘鳳體痊愈。”
掖庭總管知趣地回復道:“皇貴妃娘娘仁心,皇后娘娘沒有不明白不體味的。皇后娘娘心疼皇貴妃身子沉重,免了娘娘的侍疾之苦。”
“如此請代替本宮問皇后安,長樂宮上下務必要妥善侍奉皇后,好讓皇后早日康復。”
皇后不愿和婉瑩兩宮對峙,更不愿意面的中宮不敵東宮的局面,所以索性稱病退出。
婉瑩也明白皇后向來不愿與之爭鋒,所以也在心中感激皇后的大度。
正紅的依仗,浩浩蕩蕩地行駛到松鶴堂。
剛從轎輦上探出頭,婉瑩便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松鶴堂的廊下。
整整三年,凌厲的冬風,吹著華蓋上清脆的銅鈴。
銅鈴叮咚,帶著三年未曾謀面的悸動,伴隨著堂內韶光似水的鐘樂聲,飄進賀佑安的心房。
多年前的盛夏,驀然回首,佳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時隔經年,賀佑安不經意間,在珠翠華蓋中找到了魂牽夢縈的身影。
初相遇,兩人連面都不曾見一下,賀佑安便在心中認定了自己一生所愛。
再相見,摯愛伊人,早已不是當年蓮燈湖畔那個青衣女子。
若不是親眼所見,婉瑩絕不會相信,三年的邊關苦寒,生生將夢中人換了模樣。
賀佑安正與恭親王寒暄,乍見婉瑩依仗,愣在原地,直到婉瑩走近,他才回過神來。
“一別三年,皇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風刀霜劍終究還是磨平了少年郎的意氣風發。恭親王唯恐賀佑安會失禮,賀佑安卻在無人提醒催促下,給婉瑩請安。
那一刻,婉瑩如同將一把劍按進自己心里一樣,絕命地壓抑住了自己眼角的淚。
然而瞥見賀佑安左側空空的袖管時,被擠進心里的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
“你的胳膊怎么了?”
看到婉瑩落淚,賀佑安紅銅色的臉上,再也沒有云淡風輕,無處可藏的心疼,就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娘娘,這三年一切可好?”
眾目睽睽之下,兩個人的聲音都壓得極低。
恭親王唯恐兩人之間的流言再起風波,高聲大喊:“皇貴妃娘娘萬福金安。”
來不及寒暄的兩個人,就這樣匆匆地分開。
婉瑩抬腿邁進松鶴堂,賀佑安屈身行禮,恭送婉瑩入座。
東排次坐上,周玉蔻點頭示意。
婉瑩亦回了一個溫柔的微笑。
周玉蔻次坐上,是剛剛晉封的珍妃。
這么一個拋頭露面的好機會,珍妃當然不會錯過。昨日剛剛晉封的珍妃,迫不及待地穿著金碧輝煌的華衣,鄭重其事地列席其中。
當然,也是滿臉挑釁地看著婉瑩。
婉瑩在西列首席入座,身邊的文妃抱著成郡王趕緊屈身行禮。
婉瑩身子沉重,只招手示意道:“文妃,今日家宴,不必多禮。”
話音還未落,只聽對面席上的珍妃陰陽怪氣地說道:“今兒這風也不大,皇貴妃怎么就迷了眼?”
婉瑩方才跟賀佑安相遇,眼中的淚還未落盡,自然被珍妃抓住了把柄。
“外面的銅鈴一直響個不停,這風還不算大?本宮的發髻方才都被吹散了一些。今兒這風著實大得厲害!”
說話的人正是武貴嬪碧蓮。
珍妃爽快地沖著碧蓮飛了一個白眼,然后揶揄道:“貴嬪若是覺得風大,出門的時候就應該多涂些發油,今日合宮家宴,還有許多北伐將軍,弄成這么一副凌亂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貴嬪請了畫師,要為自己畫美人春睡!難不成你——也要給皇室丟臉嘛?”
珍妃故意拉長了‘你’的發音,這里面摻雜著許多意味。
一個‘你’字,代表著珍妃對碧蓮的不屑。珍妃的意味很明顯:皇室的臉面已經被某些位份高貴的人抹黑過,所以‘你’武碧蓮出身低賤,不配給皇室丟臉。
其次,這個‘你’字明顯是對婉瑩旁敲側擊。之前關于皇貴妃師婉瑩的流言蜚語,已經讓皇室顏面掃地,所以這個‘你’字配合隨后的‘也’字,看似是敲打碧蓮,實際上是對婉瑩指桑罵槐。
一干妃嬪皆知珍妃這句話里的意味,原本熱鬧的松鶴堂,一下子清凈下來。
一向是舊愛不敵新寵,可到了皇上這里,偏偏是新寵不敵舊愛。
經歷了永巷風波之后,所有人都堅定地認為,皇貴妃大概是萬安皇帝后宮,永遠不能撼動的大樹。
“皇貴妃迎風流淚,本宮在王府的時候就有所耳聞,珍妃妹妹剛進宮,不明白也是有的。”
婉瑩順著話聲,向周玉蔻投去了一束感激的目光。
“哦?是嗎?可是本宮方才明明看見皇貴妃和賀佑安將軍寒暄的時候,用袖子擦了眼淚。”
周玉蔻喝了一口茶,撇著嘴說道:“正因為迎風流淚,所以才擦眼淚啊!珍妃果然改過自新了,娘娘擦淚也關懷備至!”
碧蓮見周玉蔻助陣婉瑩,也抖擻起膽量,開口說道:“臣妾聽聞珍妃也有迎風流淚的毛病,難不成珍妃只許自己……”
“賤婢,什么時候輪到你置喙本宮?”
珍妃聽到碧蓮揶揄她,不等碧蓮話說完,立刻截斷了碧蓮。
婉瑩原本為賀佑安的斷臂心痛不已,再被珍妃挑釁,簡直是怒火攻心。
然而想到昨夜皇上推心置腹那幾句話,婉瑩冷卻下來,怡親王終究是三朝老臣。打狗還得看主人,更何況是手握實權的親王。
皇上不能不顧及,婉瑩也不能不忌諱。
想到這里,婉瑩故作淡漠地說道:“珍妃,剛好了傷疤就忘了疼,你父王這身子骨,還能替你負荊請罪幾次?”
珍妃嬌俏的小臉,簡直猙獰成一朵仙人球。氣鼓鼓地盯著婉瑩,那眼神幾乎要生吞活剝了婉瑩。
悠揚堂皇的禮樂聲中,皇上在北伐功臣的左擁右簇中來到松鶴堂。
原本盡顯皇家貴氣的悠揚旋律,忽然在樂師的指尖幻化成低沉鏗鏘的節奏。
眾人肅立,皇上走到正席之上,氣宇軒昂地說道:“北伐三年終得勝,朕心甚慰!朕心甚慰!今日家宴,勿需拘謹,咱們君臣一醉方休,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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