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種距離 14、裝睡的人喚不醒
全麗科的人都在流傳張慕倒霉了的消息。
據說總公司已擬文:張慕無視企業規章制度,無視業務審批流程,無視企業用印規定,
私制文件,偷用公章,給公司造成重大損失,故對張慕采取開除留廠察看的處分,同時保留進一步移交司法辦理的權利;
處分期間,停發工資、獎金,只發給最低生活保障金,責成其彌補所犯過錯,挽回對公司造成的損失,為此保留其崗位,以觀后效。
正式文雖然沒有發,但辦公室、人事科、財務科都已接到通知,即日起停止對張慕一切的發票報銷,不再給其提供辦公用品,停發工資獎金,但仍給其保留單獨的宿舍、保留其使用原有車輛的權利。
消息傳開,廠內像炸開了鍋,兩年內像火箭一樣冉冉上升的新星突然間爆炸了,絕大部分人的反應是活該。
人都是這樣,感覺本來應該和自已一樣的人因為某個機運上去了,便認為這背后有什么內幕,現在這個人倒霉了,于是說不出的痛快。
姚文很得意,一個上午時間內,他把這個消息跟人傳了三十多遍,其中包括徐前進。
徐前進白了他一眼,“吃了蜜蜂屎了?這么激動,張慕再倒霉十倍,日子也比你過的好的多,激動個球?”一句話把姚文刺了個穿,他拿起橡膠棍,悻悻的去巡邏去了。
徐前進看著那個背影,嘆了口氣。
徐前進去銷售科看張慕,張慕又回到一年多前剛進銷售科的狀態,辦公桌冷冷清清、門可羅雀,許久不見的黃百洋倒是來了,在張慕前面走來走去,洋洋得意的發表言論:
“每個人平時工作中都要好好努力,要用心、要積累,不要光會耍小聰明,不要學某些爛泥以為走了點狗屎運就真成黃金啦。你們要明白,爛泥就是爛泥,永遠都糊不上墻的,靠誰都糊不上。”
然后他轉過頭看看張慕:“哎呀小張,你怎么還坐在辦公室,抓緊時間去長安啊,全公司都在等著勝利的消息呢。”
張慕鳥都沒鳥黃百洋,只在心里暗暗發笑,不過好像自己平時人品確實不咋的,也沒個人來安慰自己一下,他轉頭看到徐前進靠在辦公室門口關切的看著自己,就對徐前進眨了一下右眼,徐前進突然察覺出些什么,笑了笑,安心的轉身離開了。
錢學林偷偷把張慕約到自已的公寓里,給張慕泡上一杯茶:“小張,是不是心里很委屈?”
張慕開始秀演技,他搖搖頭:“沒有,只是覺得對不起錢總您,工資獎金停發,錢總您的損失更大。”
錢學林冷笑一聲:“損失?未必。”他拿起自已的茶杯,抿了一口,“這件事,其實是對你的一個考驗,看看你倒底是忠于我的還是已經被許辭收買了。現在看來,你還是對我絕對忠心的。
中層會議討論你的事情,許辭想借你來攻擊我,但是辦公室說你根本沒有提過我,所以沒有證據表明我知道這個事,許辭只好不了了之。”
張慕苦笑:“我現在的一切都是錢總你給的,現在沒了,也沒有什么,換個地方一樣打工,總不會餓死的。”
“餓死?開什么玩笑,這只是一個小難關,人只有經歷磨難,才會真正成長,你還年輕,眼光不要只盯著麗科,外面大片天地等著你。”錢學林微笑著。
“可是現在走不了啊,聽說他們要對我動用司法?”張慕嘆息一聲,六神不安。
“動司法,司法是他們家啊?他們說動就能動的。
你現在的情況,沒有不當得利,連個瀆職都算不上,最多是工作失誤。
如果要動司法,辦公室的要受處分,許辭現在還兼著銷售科長的職務,他主管領導的責任一樣跑不了,所以你別聽他們嚇唬,給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錢學林一副篤定的樣子。
張慕裝作想了想,似乎終于放下了某些東西:“這些東西我都不懂,不過聽錢總一分析,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這下我就放心了,過兩天我就去長安,如果楊木公司的事情挽回不了,我就辭職不干了,反正現在認識的老板也不少,總有人能收留的。”
錢學林正等著張慕的這句話:“小張啊,你是聰明人,有些東西不用我教。我呢,也不過長了你幾歲,比你多讀了幾年書,多了些閱歷罷了。
但說到底其實我們兩個都是一樣的,都不過是打工的,在別人的手下討口飯吃而已,討飯吃要看臉色,只有自已的事業才會有前途。”
張慕聽出了弦外之音,立刻興奮起來了:“錢總您自已要去辦廠?到時一定要把我帶上,我給您當駕駛員也行,保證合格。”
錢學林搖搖手:“這個事情不急,小張不是我說你,你也跟我一年多了,好歹也是見過世面有點身份的人了,別動不動就開個車什么的,要給自己定個譜,別老把自已跟那些個小混混放一塊。”
他摸出一張名片:“現在呢,有一個機遇,上次那個印度單子,我聯系了很多回,他們對你印象很好,也很認你,他們說你去哪個廠,他們的單子就去哪個廠,所以你跟他們聯系聯系。
聯系好了,可以去這個企業,我幫你談妥了,如果你能把這個業務單帶過去,他們給你10%的股份,小張,你快要成老板了!”
張慕張大了嘴巴,眼中冒出金星:“10%的股份,天啊!我做夢都沒想過。”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這事包在我身上,我馬上跟印度公司聯系,實在不行我去印度出趟差,陪這群人玩個三天三夜,一定要把這個單子拿下來,然后這股份要不要老規矩?”
錢學林看著張慕,像看著一條已經放進鍋里的魚:“這次不用,10%全給你。我錢學林,從不讓人吃虧,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還有,你工資雖然暫時停發了,但是發票只管拿來,我來簽字解決,哼哼,在麗科,我錢學林還是有點權力的,哈哈哈哈哈!”
錢學林滿意的得到了自已想要的東西,張慕也得到了自已想要的東西,兩個人聊的很是開心,錢學林和張慕似乎越來越貼心,聊著聊著,兩個人就開始掏心掏肺,就差燒黃紙,斬雞頭了。
從錢學林的公寓走出來以后,張慕發現自己有點變了,那么假模假樣的演戲,居然快連自己都信了,他回想了下,覺得應該也沒什么破綻,錢學林以為始終掌握自已,可以輕易的拿捏自已,是他最大的錯誤,將為此付出代價。
張慕當然不會去搞印度的單子,可是要不要告訴許辭呢?不管怎么樣,錢學林對自已有知遇之恩,張慕很猶豫,有點茫然。
他沿著工人宿舍的小路慢慢走著,許多人看到他,可是沒有人跟他打招呼,現在他成了瘟神,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人都愛錦上添花,不愿雪中送炭,這里是現實社會,不是兵營,沒有人能免俗。
遠處有人在跟他招手,是李小午,她穿了一套深黑色的長裙,張慕連連贊嘆的那一件,配上李小午純白的皮膚和脖子上一條愛瑪仕的絲巾,張慕覺得李小午是落在凡間的天使。
李小午上了張慕的車。
“去杭州?”張慕問。
“離開化工園區就行,一起走走。”
“哦!”
沒有風,沒有船,退潮,杭州灣的海面像一塊巨大的黃色地毯橫亙在天地的一側,這是一幅張慕和李小午都不曾見過的宏偉畫卷,兩個人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色,從沒有想像過一整片的海居然可以如此的寧靜。
張慕扔出一顆石頭,石頭沒有飛出想象中的遠,張慕知道這只是一種錯覺,山海無窮盡,他在心底慨嘆。還想再投一顆時,小午出聲制止:“別破壞這一刻的寧靜,陪著我坐一會。”
張慕回過頭,看到李小午已經坐在一塊黃白色的礁石上面,脫了鞋,一段如蓮藕般的小腿和兩只潔白的腳掌一揚一揚,夕陽從遠遠的地方投身過來,倒映著黃色的海面,在李小午的皮膚上泛起一道淡黃的光,隱隱透出幾絲圣潔來。
少女、巖石、靜海,一幅完美的畫面在一下子就把張慕看呆了,原來李小午竟然可以這樣美麗。
李小午看著張慕呆呆的表情,不由得生出幾分羞澀,她嗔道:“干嘛?傻了?”
張慕回過神來,好尷尬,不由自主的撓了撓頭,他走到李小午身邊,隔了一點兒的位置也坐下了。
“李小姐。”
“怎么都改不了,叫小午或者小午姐姐。”
“小午姐。”
“嗯!”
“今天怎么了?我還以為你差我當司機呢?”
“許辭把你賣了一個什么價錢?”李小午突然問。
張慕嚇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李小午笑的像個老狐貍:“許辭那點小心思,也就騙騙他哥許賦,騙騙錢學林,要瞞過我,還差得遠。”
張慕震驚了,李小午真的是神?他望著李小午,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今天你把錢學林忽悠過去了?跟許辭匯報沒?”李小午又問。
張慕搖搖頭,“還沒,你事你也知道?”
李小午哼了一聲:“我還知道錢學林讓你去搶印度訂單,去他新公司當投名狀。”
張慕會忍不住要跪了:“我以后不喊你李小姐,也不喊小午姐,我喊你神仙姐姐好不好?”
李小午樂了:“把神仙兩個字省了,叫姐姐,我也象許辭一樣罩著你。”她嬌笑兩聲,“好了不逗你了,這個事你準備告訴許辭嗎?”
張慕想了想,仍然無法決定:“我的本心告訴我應該把這事告訴許辭,可是某種情結讓我覺得我這樣做忘恩負義,所以我不知道該怎么選擇,你說我該怎么選?”
“做人做事,當從本心。”李小午回答的毫不拖泥帶水。
如同當頭一棒,張慕猛然驚醒!是的,做人做事,當守本心。
他拿出手機,要給許辭打電話。
“急什么?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老聽風就是雨的。”李小午斜了張慕一眼,“你不打這個電話,其實許辭也應該知道了。”
“嗯?”張慕不解。
“許辭是很聰明的人,有些事他早就猜到了,甚至他已經下意識的開始著手應對了。他明明知道這一切背后是什么,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一句話,裝睡的人叫不醒。”
“你是說?”張慕突然想到一個人
“立長立賢,兄弟鬩墻,自古就有,落在麗科也不稀奇,麗科有大危機,根源在許家自已,錢學林不過是趁機撿便宜的。”李小午淡淡的說。
張慕突然很替許辭擔心:“那許辭能贏嗎?”
“危機、危機,有危就有機,許辭只要渡過這一劫,就會進入一個新天地,有一段新人生。本來他贏的機會不到一半,不過現在看來他或許能贏。”李小午的口氣很篤定。
“為什么?”
“因為許辭認識了一個很厲害的小弟。”
“呵呵!”張慕知道李小午在開玩笑,“我是打醬油的,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因為這個打醬油的小弟剛認了一個姐姐,這個姐姐很有用,比許辭和許賦加起來都有用。”李小午咯咯的笑了,聲音真好聽。
八種距離 14、裝睡的人喚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