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之莊稼漢 第1140章 教化
后漢的涼州羌亂,在一開始的時候,真的就只是普通羌亂。
只是后漢中央朝廷無法以雷霆手段迅速鎮壓下去,或者想辦法真正消除羌亂的根源。
導致這一場動亂,最后演化成持續百年的叛亂。
它不僅讓后漢不斷失血,同時也讓朝廷對涼州的掌控力不斷減弱。
再加上后漢中后期,
關東政治勢力逐漸把持朝堂。
同為后漢開國元勛集團的關西勢力漸漸喪失了話語權,又導致了涼州人士日漸不滿。
更別說后漢中央朝廷平亂而不得,反而屢次想要放棄涼州的迷之操作,更是加劇了涼州對中央的離心離德。
這一切,終于導致了關西與關東的對立情緒。
雖然曹操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平定了涼州最后一場大規模羌胡之亂。
但關西與關東之間的對立,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
若是魏國能一直占據優勢,甚至統一天下,
對于關東來說,
其實也不算什么大事。
關鍵是,
明明十幾年前看起來還強大無比,甚至有可能統一天下的大魏。
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某一天,“biu”地就從頂峰一下子墜入山谷。
讓人太過猝不及防。
就如同新婚之夜正如膠似漆的時候,突然得了馬上風一樣,馬上就不行了!
而明明差點就要滅國的季漢,居然能從西面絕地反擊,照眼下的局勢看,很明顯是要經營雍涼,伺機向東。
但凡有點眼光的人都可以看出,季漢將來的政治勢力里,雍涼集團必然會占據相當重要的位置。
這種情況下,被視為與關東有緊密聯系的河東與并州,就處于一個尷尬的位置。
如果說,裴潛沒有從魏國潛逃回來,或許并州與河東世家,
就能體會到什么叫三十年河東,
三十年河西。
或者說是一百三十年河東,
一百三十年河西。
三百年河東,三百年河西也說不定。
萬幸的是,裴潛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以魏國尚書令的身份轉投了大漢。
從這方面來說,裴潛的驚人舉動,背后是不是還有什么不可言明之意,那就很難說了。
雖然只是得到一個有名無實的鎮北大將軍和兗州刺史,但這并不妨礙裴潛成為季漢朝堂上的關東集團代表。
畢竟再怎么有名無實,至少也算是在季漢朝堂上打開了一個突破口。
這個名,很重要,非常重要。
所以從這方面看來,裴潛棄魏投漢的時機,非常巧妙,非常及時。
憑著鎮北大將軍的名頭,裴潛送一個拜帖到馮中都護的府上,門房肯定不敢怠慢。
不敢說一定能見到馮都護,但馮都護大概率會給裴潛一個面子。
但若是換了別人,就算是王晨郭配,指不定這拜帖,就得壓在門房那里,
哪天說不得被當引火給燒了。
或許太原王氏郭氏的身份能唬得住別人。
但馮都護這個山門子弟面前,你唬誰呢?
你是能兩萬破十萬?
還是大漢柱石?
亦或者占天下八斗才氣?
耕讀?
什么耕讀?
知道八牛犁?
知道曲轅犁?
知道從蜀地到涼州,增加了多少田地?
知道大漢這些年,增產了多少糧食?
家里的藏書敢跟山門學問比么?
以前還可以說編排一番,說不得就能讓某人惡名流傳。
但現在么,知道說書人是做什么的?
知道什么叫算學大家多如狗?
知道什么叫印刷術?
所以說,世家子弟,再大的名聲,在馮都護面前,也不過爾爾。
看不起你就看不起你咯,你能咋滴?
除非是有名聲又有能力又有眼光又心向大漢的裴潛這種。
正在自家府上烤火的馮都護,聽聞鎮北大將軍上門拜訪,連忙來到前庭迎接。
裴潛見到馮都護,直接就是行禮:“見過中都護。”
“裴公這是要折煞我也?快快請坐。”
分主客坐定,馮都護這才開口問道:
“這天氣頗冷,裴公怎么還冒寒過來?若是有急事,可派人上門知會一聲,讓我過去就行。”
裴潛連稱不敢:
“中都護日理萬機,老夫豈敢不知好歹,勞動中都護大駕?”
有右夫人在,我哪有什么日理萬機?
方才還閑得看鎮東將軍打孩子呢。
不過這個話肯定是不能跟裴潛講的。
但見馮都護笑笑:
“什么大駕不大駕,冬日一天到晚悶在府中,難得外出走動一番,就當是活動筋骨了。”
“倒是裴公,還是要注意防寒,畢竟比不得年輕人了。實在不行,讓季彥(即裴秀)過來一趟也行。”
“有勞中都護關心。”裴潛搖頭,“若是換了其它事,讓季彥跑一趟倒也無所謂。”
“但這個事情,本就是由季彥的終身大事引起的,老夫左思右想,還是親自過來稟報中都護比較妥當。”
“季彥的終身大事?”馮都護聽到裴潛的話,關注點卻是有些不大一樣,但見頗有興趣地問道,“季彥要成親了?”
“正是。前些日子,郭仲南從太原來到長安,曾與老夫見面,言語之間談起兒女之事。”
“聽聞季彥未有良配,于是他便說他膝下有一嫡女尚未出嫁,愿許配給季彥。”
裴潛坦然道,“老夫以為,這對季彥來說,也算是好事,故而當場就應了下來。”
“郭仲南?”
“回中都護,郭仲南名配,乃郭淮之弟,出自太原郭氏。”
郭淮之弟?
太原郭氏愿意嫁嫡女給裴秀?
馮都護眉頭一挑,臉上露出意外之色。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郭淮現在應該是在司馬懿麾下領軍吧?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一會,馮都護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確實,算是一件好事。”
聽到馮都護這句話,裴潛暗松了一口氣。
裴潛能在曹叡時代做到魏國尚書令,政治敏感性自然不低。
更別說馮都護欲借自己的兒子裴秀,整治河東世家大族,對裴潛來說,就是一張明牌。
所以說……既然太原郭氏愿意試水,裴潛自然不介意順水推舟。
如今看來,這一步算是走對了。
裴潛心里正想著,但見馮都護抬頭看了過來,目光深邃:
“裴公方才不是說,有事要與我說?那這個事情,與季彥的親事,又有什么關系?”
裴潛知道這個事情才是大事,自己兒子的親事,不過是一個引子罷了。
他連忙正容道:
“不敢瞞中都護,郭仲南與老夫結成親家后,言辭不加文飾,曾與老夫直言并州之事。”
“并州?并州何事?”
“學堂。”
馮都護聞言,嘴角微微一翹:“并州學堂?莫不成是太原那邊,有人想要辦學堂?”
“中都護高見!”裴潛跟著笑道,“仲南說了,并州漢胡雜居,偏偏那些胡人,多是野蠻不化。”
“這么多年來,并州沒少受胡人劫掠之苦,朝廷打算在平城建學堂,教化胡人,實乃大善事是也。”
“郭家生于并州,長于并州,也想為朝廷的教化出些力氣。”
“若是朝廷有意在并州擴建皇家學院名下學堂,郭家愿意發動并州士吏,籌備錢糧,資助平城太原等地興建學堂,大力推進并州教化。”
原本只是翹著嘴角的馮都護,聽到裴潛說的這些話,終于忍不住地輕輕一笑,然后又斂起笑容,神色變得有些微妙。
只能說關東世家果然是要比西蜀那些二流世家強得多么?
目光、手段、魄力等等,皆在蜀地世家之上。
前些年大漢經營涼州,推行考課,在各地開始興建學堂的時候,蜀地世家還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樣。
既想要建學堂,又放不下姿態,連主事人都不愿意親自過來見一面,就拐彎抹角地讓李遺傳個話。
凡事就怕比較,看看新貴,那就直接多了,早早就支持馮都護娶關虎女,后面趙馬氏甚至還把馬家的關系網都交了出來。
所以馮都護哪有心情去跟蜀地世家去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的游戲?
直接讓他們去吔屎!
老子先給小五開后門,在南中搞教化,錦城就等著排最后面去吧!
現在再看看關東世家?
平城學堂還沒有完全建好呢,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因為平城特殊的地理位置,任誰都可以看得出來,平城學堂絕對是面向胡人。
換了以前,并州世家大族可能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甚至還會笑出豬叫聲。
傳授學問,你以為有那么容易?
有教書先生么?
知道怎么開蒙么?
有典籍么?
伱怎么知道胡人不是更想拆了學堂拿木頭去當柴火燒,亦或者拿來做羊圈?
更別說教化成不成功,還不是擁有知識解釋權的世家嘴皮上下一張一合的事情?
而這一切,現在已經被完全顛覆。
更要命的是,培養大漢預備官吏的皇家學院,大部分生源是來自學堂。
理論上來說,平城學堂的學生,只要成績優異,就算是胡人,同樣可以進入皇家學院進一步深造。
畢竟漢夷如一,那可是國策。
而作為并州世家大族集中地的太原,卻連個學堂都沒有。
這意味著太原各家子弟進入季漢官吏體系的道路,遠要比別人狹窄得多。
當然,若是你能拉下臉皮,放得下世家子弟的高傲身段,愿意與胡同樂,與胡人孩童廝混,跟他們在同一個屋檐下念書。
大可以北過雁門塞,前去平城學堂入學兩三年,然后力壓群胡,大概率可以被選入皇家學院學習。
都說屎難吃,但對于并州世家大族來說,這個事情,恐怕比吃屎還要惡心。
真要淪落到與胡人平起平坐,這已經不是撕下最后一塊遮羞布的問題,而是在泥潭里打滾,與豬羊同食的問題。
論起惡心人的手段,馮鬼王什么時候缺過?
不過現在看來,并州的世家,遠比蜀地世家要上道得多。
“并州士吏愿意大力支持朝廷推行教化,那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也是一件盛事。”
馮都護開口定下了基調,讓裴潛面色一喜。
“只是不拘是前漢還是后漢,并州皆是漢胡雜居之地,想要教化胡人,光在平城和太原興建學堂,估計是不夠的。”
說到這里,馮都護看了一眼裴潛。
只出兩個學堂的錢,就想拿到仕途通行證,哪有那么好的事?
“比如說九原都督府轄地,幾乎全是胡人,想要在那里推行教化,可是艱難得多。”
“還有,雁門塞以南的太原等地,胡人亦久居之,多是半耕半種,偏偏他們又沒有足夠的田地來耕種,導致族人貧困不堪。”
“所以想要推行教化,還得先讓他們安定下來,畢竟有恒產者有恒心嘛!”
太原盆地是馮都護規劃中的平城工業區糧食供應基地。
你們這些世家占了那么多的田地,不吐一點出來,我很難辦啊!
“再說了,這學堂建成后,學子所需所用,每年都要費不少錢糧。”
“這些錢糧怎么來?總不能全部指望朝廷發放吧?地方上的學堂,錢糧越是充足,就辦得越好,裴公,你說對吧?”
別誤會,我不是問你們要田產,我是用你們的田產,去辦你們的事。
裴潛聽到馮都護的話,嘴角一抽。
莫說是太原的胡人,就是整個并州胡人,大部分都被你遷到平城那邊去了。
他們留下的那些田產牧場,基本都落入了興漢會的手里。
現在你跟我說什么有恒產者有恒心?
吾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徒是也!
只是裴潛想了想,反正我家在河東,又不是割我的肉,怕什么?
于是鎮北大將軍贊同道:
“中都護所言甚是。我回去后,定然把這些話轉告郭仲南,好讓他們知曉,這辦學堂,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那就有勞裴公了。裴公可以告訴郭仲南,若是他推行教化得力,日后我可以舉薦他為并州博士祭酒,專司并州教化之事。”
若是不得力,那自然是當這句話沒說過啰!
至于什么才叫得力,公正嚴明的馮都護心里肯定會有一桿稱。
裴潛聽到馮都護這么一說,連忙說道:“潛代仲南謝過中都護的抬愛。”
雖然不知道并州的世家最后要為這個事情割多少肉,但想來自己這位親家應當是不會虧了。
談完了正事,裴潛又說了一些閑話,并沒有久留,很快起身告辭。
從右驃騎將軍府出來,坐進馬車里,裴潛這才松了一口氣,然后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若是并州學堂之事能成,那么,河東各大家族,想必也很快會坐不安穩了。
到時候,找上自己的人,只會多,不會少。
想到這里,裴潛斂起臉上的笑容,又冷哼一聲。
到時候看誰還敢說老夫嫡庶不分!
自從得知馮鬼王打算利用自己的兒子裴秀做什么之后。
原本就看好裴秀的裴潛,終于順水推舟地下定最后決心,要把自己這個庶子扶持上位。
這次郭配來到長安,對裴潛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及時雨。
不但給自己送來了一個兒媳婦,更是遞過一個刺激河東各家反應的最好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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