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之莊稼漢 第0887章 賣糧瑣事
“別胡說!君侯能出什么事?”張亭長一聽,當場就急了,“你才出事了。”
“是是是,我出事了。”四兒的大人連忙應下,然后又小心地問道,“君侯,不會有什么麻煩吧?”
“麻煩總是會有一些的,不然官府怎么會在這個時候買糧食?”
張亭長嘆了一口氣,“這個麻煩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要是能朝廷能早一日把糧食送到涼州,想來就不會有什么麻煩。”
“不過就算少你家這點糧食,想來也無所謂,反正君侯本事那么大,。”
四兒的大人看了張亭長一眼,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說話。
張亭長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禁沒好氣地說道:
“有屁就放!這是在你家里,搞得我像是來抄家一樣!”
“能……能幫一點是一點。”四兒的大人終于鼓足了勇氣,但聲音仍是不大,“盡盡心意也好。”
說到這里,他那張被苦難歲月刻下印記的臉上,露出了擔憂之色,“不然心里不安。”
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自家能活成現在這樣,是因為君侯的遺澤。
而家里翻身的希望,就在學堂,至于南鄉學堂,則是君侯親自建立起來的。
如果倉庫那邊高價收糧,是因為君侯需要糧食,那自己家的余糧,拿出去賣了,就是應當的。
“再說,還有一個多月,麥子就能收上來了,不怕家里餓著。”
張亭長聽到這話,豎起大拇指:“好漢子!”
“我自己家里,只留了一個半月的糧,剩下的打算全拿去賣了。”
張亭長也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本來想留兩個月呢,哪知家里的那位,比我還干脆,只讓留一個半月。”
說出家里的糗事,張亭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說現在糧價那么高,實在不行,待麥子收上來后,回頭再買一些,說不得還能多賺幾斗。”
四兒的大人憨厚一笑:“是,多賺幾斗。”
賺不賺的其實無所謂。
蒼頭黔首,哪家缺那幾枚銅錢?
缺的是那一張張票子好嗎?
才從前些年的饑餓里走出來的百姓,把糧食看得比什么都重。
此時愿意拿出存糧,大多都是懷著最樸素的愿望:能幫君侯一點是一點,就圖個心安。
馮桑馮蠶,不是白叫的。
“那就這么說定了,趁著天還沒黑透,我再去寨子的其他家走走。”
張亭長起身,“等過幾日,咱們亭里的這幾個寨子一起把糧食湊起來去賣了,也讓外人看看,咱們雖然沒多大本事,但良心卻是不愧天地。”
他一邊說著,一邊向院子外頭走去。
“你……慢走。”
四兒的大人在后頭憋了半天,這才說了一句。
張亭長早就沒人影了。
幾日后,日頭剛剛升起,給大地鋪上一層金色,官道上就開始喧嘩起來。
進入四月的越巂,雨漸漸多了起來,要么就是時不時陰沉沉的,難得見到沒有朝霞的一天。
趁著這個難得的好天氣,愿意賣糧的人家,擔著糧,用雞公車推著,張亭長甚至還找來了幾輛牛車。
揚著鞭子,在半空中虛揮了一下,“去!”
牛車就開始吱呀吱呀地響起來,向著學堂方向而去。
事實上,張亭長負責的這幾個寨子,所湊起來的余糧并不太多。
至少比起早他們一步到達學堂附近倉庫的其他亭,要少上不少。
“哎呦,張瘸子,你也來賣糧啊!”
有人走過來,打了一聲招呼。
張亭長斜眼看了對方一眼,冷笑道:
“咋啦?上頭放了消息,不讓我過來?”
“哪敢啊!只是你那一亭,誰不知道山頭多了一些,論起種桑養蠶,沒人敢在你面前說話,但論起這糧食嘛……”
來人半轉過身,抬了抬下巴,示意張亭長看向學堂前面平地上的一堆糧包:
“看到沒,麻袋!是倉庫特意發給我們的,專門用來裝糧的!”
看到對方那得意洋洋的模樣,張亭長“呸”了一聲,不屑道:
“糧食多了不起?”
“呵……”
糧食多肯定了不起啊!
“呵呵……”張亭長比對方還多呵一個字,然后把身邊的四兒往前一推,“糧食有價,學問有價不?”
“今日我們亭,派出人給倉庫當下手,別的不說,這寫寫算算,還是能搭把手!”
今年學堂保送往邛都的名額,四兒肯定是占了一個。
看到四兒那漲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再看到張亭長那趾高氣揚的神態。
對方如同吃了一只綠頭蒼蠅般惡心,咬牙道:
“張老匹夫!吾從未見過似汝這般無恥之徒,算你狠!”
說著,立刻轉身就走。
張亭長壓了對方一頭,頓時念頭通達,心情舒暢,哈哈大笑起來。
當下安排人找地方卸糧,自己又親自前去交涉。
得知又來一批賣糧的,倉庫的管事頓時大喜過望。
再聽到學堂最靈醒的娃兒也過來幫忙,管事的臉一下子就笑成了菊花。
這十亭八里,真想要找出幾個能寫會算的,就數學堂里那幾個學生了。
那些亭長什么的,在軍中時還好說。
到了地方,無人監管,還能認得幾個字,能背得下九九決就算是了不起。
而且他們有自己的事要忙,如何抽得空來幫忙?
“好極好極!”
管事拿過冊本筆墨,又讓四兒坐到桌前,“外頭喊多少糧,你就記多少糧,此事對你來說,應當不難吧?”
四兒看了看帳本,只見上面不過是寫著何亭何鄉,賣糧多少。
對他來說,尚還在能力范圍之內,當下便點了點頭。
管事見此,又對著張亭長說道,“娃兒我就先留下,今夜和我們倉庫的人一起吃飯,到時我親自送他回寨子。”
“可不許虧了人家,我那亭就指望著出一個讀書種子呢!”
張亭長仍是再三地吩咐道。
“咱們這里是什么規矩,別人不知道,你不知道?”
管事沒好氣地說道,“放心就是,到時再送他一條肉,就當是酬勞。”
“那就好,那就好。”
張亭長樂呵呵地說道。
“看你那扣搜樣,要不要我再告訴你個小道消息?”
“何事?說來聽聽。”
“聽說截止三日后,能來賣糧的寨子,過了夏收,上頭會多批一些蠶種。”
“此話當真?”
張亭長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失聲叫起來。
越巂的桑樹,與別處不一樣,那是能養出好蠶的桑。
但除了桑樹,蠶種則是更重要的東西。
一年里養第一季蠶,大伙手頭都自有蠶種。
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也可以向官府借一些。
但想養第二季蠶,大部分都是要從官府手里拿。
而官府的二季蠶種來源,基本又都是來源于興漢會。
二季蠶種不可能滿足所有家庭,所以官府一般在學堂發放,通知附近的寨子過來拿。
而且還是優先配給家里有學生的人家,算是一種補貼。
同時這也是興漢會推進教育,培養初級技工的一個手段。
不識字的底層,對于資本來說,那就是純粹的消耗品,還是隨時可以替換掉的那種。
他們根本無法提供社會進一步發展所需要的效率。
越巂郡這些年能得到大發展,與它獨特的行政結構是分不開的。
因為興漢會可以利用官府力量直達基層的優勢,大力推廣自己想要發展的東西。
這就是越巂效率,代表著某種形象。
大漢丞相當年把越巂郡劃分出來給馮君侯折騰,最后果然沒讓人失望。
但張亭長此時有些失望了,因為他聽到管事說道:
“我亦是聽說,當不當真,我如何敢保證?”
“當不得真的消息,你說與我聽,讓我白高興一場,是何道理?”
張亭長不滿地說道。
管事聞言,冷笑一聲,也不再提這個話題。
正因為是小道消息,所以最后往往才是事情的真相,你懂個球!
這種事情,別說官府,就是興漢會,也不可能承認啊!
虛虛實實,云里霧里,才是讓人無話可說,拿不到把柄。
再過三日后還不愿意賣的,那基本都是猶豫的,或者是想等著糧價再升上去的。
就算是官府再怎么想要給治下的百姓謀利,給自己謀政績,但興漢會吃撐了,給這等人批蠶種?
只見管事不耐煩地揮揮手,趕蒼蠅似地要把張亭長趕出去,“去去去去!沒時間和你磨牙!”
“急甚急甚?我再與我侄兒說句話。”
張亭長扒拉著門框,不愿意挪步,他看向四兒,語重心長地說道,“四兒啊,這劉管事平日可是常往邛都走呢!”
“你這回可算是搭了他的關系,以后去了邛都,平時有什么事要聯系家里,只管找他。”
四兒看了看管事,又看了看張亭長,有些不知所措。
“老匹夫有完沒完,滾滾滾!”
管理直接上手推搡,把人趕了出去。
張亭長也不在意,順勢樂呵呵地走了。
出來后,回到自己亭里卸糧的地方,看到亭里的人正蹲在糧堆周圍曬太陽,當下便搬了塊石塊,一起擠到里頭吹牛皮。
鄉下黔首,沒多大見識,聚到一起,基本都是聊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什么哪家今年又多種幾畝桑林,哪家又在山腳下開了兩畝地。
就連哪個提著了一塊肉回家,就算是一個新聞。
大伙平日里難得清閑,再加上日頭正好,說得那是熱火朝天。
這時,一個中年漢子和一個年輕郎君并行而來。
那中年漢子目光隱含銳意,他掃了一下這群人,一眼就看出了這里面的領頭人物。
只見他對著張亭長拱了拱手:
“敢問閣下可是諸人之首?”
“不敢不敢,鄙人姓張,乃是十里鄉乙區戊亭的亭長,見過兩位貴人。”
張亭長不敢怠慢,連忙還了一禮。
眼前這兩位,身上自帶上位者的氣勢,身后的隨從,人人皆是佩刀,而且制式一看就是軍中之用。
光聽張亭長所報地方名字,就知道是馮永平定越巂后新置。
中年漢子聽到張亭長的話,臉上立刻堆起笑容,擺了擺手:
“什么貴人不貴人,不過就是路過的,看到這里正在收糧,所以就過來看看。”
他看了看眾人身后的糧食,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好奇的神情,“這些糧食,都是從哪來的?”
雖然他極力做出親民的態度,可是身上那股子逼人的富貴之氣,卻是怎么也掩不住。
張亭長不敢怠慢,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撓了撓頭,一副十足鄉巴佬的模樣:
“這是這樣,我們聽說糧價高,想著家里有些余糧,所以就湊了點糧食過來,看看能不能換了錢,然給家里人添點衣服。”
“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別處都想著要借糧,大伙家里居然還有余糧?”
中年漢子有些吃驚地問道。
“別處?別處哪里?”
聽到對方這么一說,張亭長警惕起來,“這幾年來,可沒聽說附近鬧過災荒……”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特意看了看兩人身后的隨從。
沒錯,的確就是行伍中人。
本就是從軍中退下來的張亭長很是肯定這一點。
所以這兩人究竟是什么來頭?
中年漢子有些尷尬一笑,倒是旁邊的年輕郎君給他解了圍:
“張亭長勿怪,我這位族叔,才從關中過來,不知道咱們越巂這邊的情況,所以才有這么一說。”
“哦,原來是這樣啊。”
張亭長恍然,一拍大腿,“要不怎么說是魏賊呢?賊人賊人,哪有本事像大漢這樣,讓咱們百姓吃飽飯?”
“聽說他們那邊,種個地還要被官府收去五成,這個讓人怎么活喲?一旦入了軍,全家世世代代都要當士卒。”
“家里的男子在前方為朝廷戰死,后方的妻女卻被官府另配他人,這能是人干的事嗎?”
張亭長當年在馮君侯麾下,可沒少聽說過魏賊那邊的事。
有些人還是從魏賊軍中投靠過來的,拿自家的事情說給大伙聽。
張亭長這些年來,學過的字可能忘了不少,但這等事情,那可真是能記一輩子。
“所以大漢必是要滅了賊人,大伙才能有好日子過啊……”
這些年大伙過上了好日子,越是不敢想像魏賊治下那些百姓的日子。
蒼頭黔首見過多少事情?
在他們眼里,張亭長跟著馮君侯走南闖北,乃是極有見識的人。
寨子里的人看到別人不年不節的提個肉回家,都能嚼舌半天。
所以就算是這些事情早就聽張亭長講過,不過此時再聽起來,依然是津津有味。
沒辦法,優越感總是比較出來的。
更何況自己也是才從苦日子出來幾年。
只是大伙越是贊同張亭長的話,那中年漢子的臉色卻越是古怪,甚至有些尷尬起來。
年輕郎君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憋著笑意。
他似乎比中年漢子接地氣得多,竟是毫不在意地蹲下來,與大伙說話:
“這位鄉親,這個時候你把家里的糧食拿出來賣,家里不會缺糧吧?”
“不……不缺,家里留著不少呢。”
四兒的大人下意識地就想要站起來,但一看對方也是蹲著,只得也隨著對方繼續蹲在原地,粗糙的雙手連連擺著。
“大伙都說官府這幾年做得好,那有沒有覺得哪里做岔了的?”
年輕郎君微笑著問道。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皆是露出驚慌之色,悄然不敢說話。
“不要緊張,其實我們是縣衙派下來的,今兒這個事,對縣里來說是個大事。”
年輕郎君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糧食:
“所以官上其實都知道大伙的心意,所以此次派我們出來,也是想問問大伙,有什么要求沒有?”
聽到年輕郎君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大伙反而是松了一口氣。
這才對嘛,要不然遮遮掩掩地反而讓人不自在。
官府派人到鄉下檢查農耕,每年至少會有兩次。
至少大伙都遠遠地見過,甚至上了年經的老農,還會被叫到跟前問話,大伙看這位郎君年紀輕輕,想來官職也不會太大。
所以心里倒也不是太緊張。
人群有老農,甚至上一回還和官上派來的人說過話,膽子也大一些,當下便試探著開口道:
“這位郎君,咱寨子山多地少的,但官上一直不讓我們多種些桑地,一定要我們種糧食。”
“這桑稻不都一樣嘛,不知能不能回去與官署的大官們說說,讓我們來年多種些桑田?”
年輕郎君大笑,指了指老農:
“這位老鄉,你這是欺我年幼,想要害我耶?每一亭每一寨要種多少糧食,當初都是定下的。”
“只要不侵占農田,別的地方你種滿桑樹,那都無事,但規定好的農田不行。”
“要不然,哪來現在這般多的糧食?”
老農露出憨厚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憨笑:
“是是是,是我糊涂了,讓郎君見笑了。”
年輕郎君又與大伙聊了一陣,這才起身離開。
倒是張亭長,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臉上露出狡猾的笑容。
縣里派下來的人,能有軍中精士相隨?
哄誰呢?
再仔細回想了一下,確定沒有說什么越界的話,這才得意一笑。
兩位官府的人領著隨從離開人群后,走了好一段路,中年漢子這才突然問了一句:
“吾這一路行來,看到百姓言必稱馮,難道他就不怕遭忌?”
蜀漢之莊稼漢 第0887章 賣糧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