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夜 345.對策
溫亭羽推開自己面前的小米粥,神色益發凝重起來。
“我聽坊間傳言,有人說時下就是鼠疫,如今已經死了百余人,疫情一發不可收拾。前日,有病患家屬聯合一些平民百姓集結成群,甚至鬧到了京兆府前。京兆尹黃棟大驚失色,不敢再刻意隱瞞,只好上報朝廷,請求治疫。皇上令越王黎熹負責具體督查。”他蹙眉道。
“黎熹,又是那個酒囊飯袋?他能做什么,不過營私舞弊,中飽私囊而已。”明月夜眸色陰沉道:“兄長,西風長老怎么被帶到京兆府問話,至今沒有被放回來。”
“因為有醫患家屬,狀告明堂販賣假藥,非但沒有治好病,反而令人送了命。據查,在琦閣和明堂其他分館去世的病人,竟然占了死亡人數的大半兒。雖然,西風長老與其他老醫官,都據理力爭,足以證明醫館此次乃義診,不存在任何賺取黑心錢的可能性。可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敢輕易擅自放人,只等越王發話。黎熹卻說自己,日日在長安城外加固設防,無法脫身……聽說,他還下令要將所有明堂的醫官,一并收押到大理寺的牢房。依我之見,明堂的醫官們,得盡快疏散。”
“而且很巧,有好幾家醫館,都在趁機大發國難財。他們重金兜售一種神符和神水。一般的老百姓可買不起。但患病的達官貴人,用了卻真的有奇效。說起來十分蹊蹺。這些醫館的大股東,姐姐可猜出來自何人了?是個熟人呢。”雪蓮插話道。
“裴綽約!”明月夜冷哼了一聲:“她早有預謀,先前大量拉攏長安城中的大醫館,恐怕就為今日收買人心和狼狽為奸,做足了準備。”
“隨著患病的人越來越多,去世的病患數量也在與日俱增。民間已隱現各種傳言,比如,曾經有個古國在一月之內,就被這種黑鼠疫滅族了,都城也成為了幽靈城。所以……老百姓現今人心惶惶,都恐怕到了末日之像。京城里的有錢人,也開始暗中操辦,時刻準備舉家攜口,外逃避禍。黎熹下令,城門大關,港口封鎖。都城之中,內外交通,一律切斷。不但城內物資開始緊缺。在這關鍵時刻,皇上稱病……也和朝臣們幾日未見。朝局之中的微妙權衡,更加蹊蹺。”溫亭羽輕輕搓手,似乎十分棘手。
“這根本不是黑鼠疫,這些謠言都是別有用心,故意混淆視聽,以便制造混亂。”明月夜用未受傷的手掌,按摩著自己漲痛的腦門,若有所思道:“兄長,我已經查清了。如今長安城內,并非流行時疫,而是被別有用心的陰謀家,大量下毒了。”
“下毒!”溫亭羽與雪蓮異口同聲驚呼,詫異非常。
“好大的膽子,莫非裴綽約久是罪魁禍首,那她的膽子實在膽大包天。哥舒寒不知情?他可是當今攝政王啊,肩負著輔佐新皇的重任,難道可以徇私枉法,置身事外?”雪蓮急切道,一臉的義憤填膺。
“他似乎被人控蠱,迷失了心智。雖暫無性命之憂,但卻無法助力我解明堂之困。如今,他好像一個陌生人,聽不進去,除了裴綽約之外的人,任何言語。”
明月夜疲憊苦笑道:“斬汐被擱置在青州,哥舒寒又被困長焱宮。即便我拿出念媺長公主的身份,皇帝恐怕也不會完全信任我,非但不能解困,恐怕還會被人利用。如今,黎熹手中,五萬人馬的兵權在握,完全可以……圍困長安,逼宮退位。恐怕,他們也只就是如此謀劃著。不然,黎熹何必在城門和港口設下重重關卡。我猜,他們也在暗中調兵遣將,近日就會集結于長安城外。說不好,吐波也會前來湊這個熱鬧。”
“看來,這是早有計劃。兩位攝政王,雙雙被困,皇上本就搖擺不定,優柔寡斷。若此時被別有用心之人脅迫……常焱宮隨時有發生宮傾的可能。柳心玉一定是背后主謀之一。但如今柳氏敗落,她除了可以勾結越王。還有誰,能幫她出謀劃策,計劃又如此謹慎毒辣,天衣無縫呢?”溫亭羽凝視著明月夜,緩緩接言。
“裴綽約雖擅長幻術,也算得上詭計多端。但她應該也僅僅諸多棋子中的一枚。幕后有黑手,用她來牽制哥舒寒,用哥舒寒來牽制我,用我來牽制你們,這是連環計。再大膽揣測,此人恐怕就是當年暗夜山莊屠滅裴門,逃脫的門主裴冷言。明堂與暗軍一直追查他的下落至今,總在線索初現之時,便戛然而止。或者,這老狐貍就藏在常焱宮,一直蟄伏東山再起……但愿苗逸仙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明月夜嘆息一聲,幽幽道:“如今,明堂受阻,在長安的網絡已經無法,再形成有效的聯動。而且,他們也不過一群熱血沸騰的醫官而已,他們不是戰士,不會打仗,更不會擅長陰謀詭計。對常焱宮中的幕后黑手來說,明堂毀于一旦,會在頃刻之間。我也只能為中毒的病患,解毒。是明堂如今力所能及的。”
“月夜,如今情況緊急,我們不能孤立無援。光熙商會在長安尚有一些人手,但也需要一位富有戰場經驗的將軍,來統領指揮這場硬仗。我不行,你又受了傷。恐怕,也只有一個人選,堪當重任。”溫亭羽沉吟片刻,當機立斷道。
“不可以。我不許你們,再把汪忠嗣牽扯到這場權力爭斗中來。”明月夜猜到,但斬釘截鐵拒絕。
“姐姐,事關重大,恐怕請汪帥出山,目前就是最好的選擇。亭羽哥哥思慮多時,權衡利弊,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這個方法。汪帥是大常的戰神,大常的百姓最信服他的話。”雪蓮急切道。
“汪伯父久經沙場,他的領導力卓越,且雷厲風行。而且,黎熹如今的兵馬中,副將潘多達曾為鐵魂軍舊部……”
溫亭羽遲疑片刻后,又緩言道:“這么多年來,據我所知,唯一能與哥舒寒戰力抗衡的,除了夜王就是汪帥,再無他人。若哥舒寒真的已經被裴綽約控制心智。月夜,你身邊連保護你周全的人,都沒有!我絕不會同意,讓你只身犯險,除非你踏著我的尸身走出去。你也不用跟我講什么大道理。不請汪伯父也可以,你必須聽我的,讓我保護你和雪蓮,連夜從光熙商會的渠道,撤出長安,前往承都尋找父親,再議定今后事情。只有這一條路。”
“亭羽,我不能離開長安。”明月夜眸色深沉,神情篤定:“他在常焱宮被困,他是我的夫君,我不會棄之不顧。汪忠嗣亦然是我的親人,正如你和雪蓮,對于我都至關重要。我不希望,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可能遭遇不測。況且,他好不容易才從權力斗爭中,悵然而退。卻也滿身傷痕,無可奈何。我實在不忍心,讓他再受到任何傷害了。或許,只有遠離我,遠離宮廷,他才能平安快樂。”
“若你有事,我又如何能夠獨善其身,置身安樂………”屋門之外,傳來低沉而鏗鏘的男聲。
明月夜渾身一顫,未受傷的左掌,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她驚怒的瞪住了溫亭羽,低聲呵斥道:“亭羽,你怎么能背著我,把他帶到明堂來?你們瘋了嗎?”
門聲一響,一個身穿青衣的高大身影,由外而內緩緩走近。陽光披撒在他的肩膀與長發上。仿佛描繪了一道清淺的金色光芒。他沉穩而又充滿了力量,溫熙卻隱匿著巨大的能量。汪忠嗣,這高山一般的昔日戰神,屹立在他們面前。他居高臨下,泰山壓頂般,帶了一波又一波的震懾。
“你來做什么?明堂不需要你。汪帥,請回吧。”明月夜本能的繃直了脊背,刻意冷冰冰道。
“我逼著亭羽,把我帶進明堂。他拗不過我,你別怪他。”汪忠嗣身上披著厚重的清灰色披風,卻裹挾著新鮮薄荷清冽。在這隆冬之中,多少帶著幾分孤寂與蒼涼。
“常焱宮風雨飄搖,皇朝危在旦夕,身為大常男兒,我不會置身事外。月夜,長安城里,也有我的家。”他清淺道:“我會誓死保衛我的家……和家人。”
“姐姐,汪帥一直很關心你安危。如果沒有他,我和亭羽哥哥,也沒那么容易能進到明堂來。說實話,琦閣已被明里暗里的侍衛、暗軍還有不知道哪里來的人,層層包圍起來。”雪蓮忍不住,直言不諱。
“月夜,如果你不想再見我,那我就在暗中保護你。先皇駕崩之前,曾讓我在妤婳靈位前盟誓。當你孤立無援,我要護你余生平安,無論你愿意與否。”汪忠嗣平淡道,仿佛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都有身負的責任,與生俱來,從來不由自己。”他眸光深邃,而又堅定不移。
明月夜愣住,她望著面前神情寧靜而平淡的男人。這昔日的無敵戰神。她覺得他變了許多,卻又一時講不清楚是什么。但毫無疑問,他的血依舊滾燙,令人充滿了信服與力量。
她不得不承認,他誰的話是事實。此時此刻,她無言以對,甚至不知所措。只是,他們的心,第一次靠得如此親近。
四個人,相互凝視著,沉默了幾個呼吸的時間。最終,汪忠嗣打破了尷尬的無言。
他率先走到桌幾前,從懷中掏出一份羊皮地圖,攤在桌面上。明月夜定睛一看,竟然是長安城的駐守地圖,清晰的一目了然。
“如今,長安城的城門、港口、交通要道,都被黎熹的兵馬設置了層層關卡。常焱宮內有廷衛,外有暗軍。民巷的制高點,都有不明身份的人駐守。這里、這里還有那里,有人埋置了黑火藥。近日城內流傳黑鼠疫的謠言,已經讓百姓們人心惶惶,不可終日。若……再有什么風吹草動,整個長安城的安防,恐怕不費吹灰之力,就會全線崩潰。”汪忠嗣目光炯炯道。
“汪伯父,我們都需要做什么,您就直言吧……”溫亭羽信服的盯住了汪忠嗣,認真道。這一次,明月夜沒有反駁與拒絕。
“剛才在外面,隱約聽到月夜對所謂的黑鼠疫,有了解決之道。”汪忠嗣盯住明月夜,低聲道:“但不要明目張膽去救人,讓明堂的醫官,先救各自醫館的病人。然后由光熙商會的人,悄悄替換成病人,送出城去。”
“明白,我會遣人,悄悄找到被下毒的水源源頭,分批放置解藥。這樣不易引人注目,不會打草驚蛇。”明月夜目不轉睛,汪忠嗣微笑點頭。
“亭羽,你和月夜,找到單獨與哥舒寒見面的機會,想辦法為他解毒。若不成功,就要……想辦法將他控制住。你們,可有把握?”他繼續道。明月夜與溫亭羽對視一眼,點點頭。
“我會帶領光熙商會的鏢師,解決掉黑炸藥的據點。然后,潛入黎熹的兵營,策反潘多達。月夜,你還要想辦法,將這里的消息送到青州,夜王一旦知曉這里的異動,他可以調遣青州、云州和易縣的重兵,解困長安外的駐兵。”
“飛鴿傳書已經失效了。恐怕只能靠一位武功高強,且夜王信任之人,親自前去方可。我可在城門之處故意制造混亂,讓其喬裝打扮趁亂出城。”
“景天!”明月夜低聲呼喚道。轉瞬間,從陰影里閃現一身夜行衣打扮的景天。
“主子,分館奸細盡除……景天,不離開主子半步。”景天冷冷道,死死盯著明月夜受傷的手掌。
“這是命令。關系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死攸關。”明月夜長眉一挑,聲音凜然。
景天一愣,遂單膝跪禮:“是,景天,寧死不辱使命。”
“放心,等我將你送出城,聯系上潘多達,便會即刻返回常焱宮。時機一到,我們里應外合,清君側。”汪忠嗣望著面無表情的景天,淺淺一笑:“我會保護好你的主子,放心……”
景天深深凝視著高大彪悍的汪忠嗣,終于微微頷首,恭敬道:“多謝,汪帥。”
“那好,雪蓮留在明堂等待西風長老歸來,再將汪伯父交代的事,與他一一布置。我和月夜,即刻前往京兆尹,想辦法讓他們放人。然后,我們便入宮,去見哥舒寒……”溫亭羽一想起那心狠手辣的艷麗妖孽,多少有些頭痛不已。
“宮里還有流千樹、苗逸仙和阿九。我們會盡力撐到,汪帥帶援兵到來。”明月夜神情緊迫,咬牙道。
“不要硬撐,玉石俱焚是最傻的選擇。”汪忠嗣將手中的幾枚信號煙火,遞給溫亭羽,似乎輕描淡寫道。
“你放心,我早就不是魯莽行事,一無是處的明月夜了。”明月夜幾乎沖口而出。
汪忠嗣溫和淺笑,唇角的弧度剛剛好。他點點頭,她心里卻涌起一股想要流淚的沖動。她硬生生忍住眼淚,雙手在胸前,帥氣的鞠禮,遂而轉身,刻意灑脫離去。溫亭羽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夜兒,你在我心中,是最美的女子,值得用生命來守護……”汪忠嗣望著兩人漸漸遠去的身影,在心中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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