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花蠱

這位玲瓏夫人并非旁人，而是明堂的廣陵分壇壇主明紅柚之女，明朧。

五年前，明月夜被柳江云偷偷綁了賣到長安倚翠樓遇險，正恰逢明朧和其表哥卿朗，來長安采買藥材。他們偶然出手相救，后因見到她身上有赤魂，才知她竟為明堂之后，是下落不明的繼任堂主明妤婳之女，名正言順的明堂少主。

明朧和卿朗興奮至極，帶明月夜回到廣陵分壇，面見母親明紅柚。而明月夜，也就在廣陵分壇足足待了兩個月。

三個少年相處融洽，每日在紅柚教導下，互相切磋醫術，然后就一起出門，去市集玩耍，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

兩個月后，明紅柚把明月夜和流千樹送回將軍府，自此也經常托人幫襯她。這段經歷汪忠嗣可一點兒不知道。

其實，廣陵之行，已讓明月夜知曉了自己的身世，甚至比汪忠嗣還多。當年圣女明妤婳失蹤，已成懸案。明堂也一直處在四分五裂，內爭厲害的境地。明紅袖為了保護未成年的少主，依舊建議她暫時保守秘密，待平安長到十八歲，再去承都總壇相會。

至于汪忠嗣，本就十分不喜自己和江湖人士往來。一念之差明月夜便決定將秘密，隱忍在心中多年。何況后來，見他對復仇一事越來越淡漠。懷疑與失望交雜，她便和雪貂獸偷偷背著他，在黑市上買賣奇藥與交換情報，不遺余力暗中追查真相，這是后話。

一段奇遇，都因結識了明朧而來。當年明朧十五，她的卿朗哥哥十八，兩人青梅竹馬已定下婚事，感情一直極好的。不過卿朗擅長醫術，明朧卻對治病并無好感，更喜歡做些美味佳肴，糕點甜食之類。所以卿朗指導明月夜診療之術，明朧更喜歡為他們制作江南美食，說起來明月夜喜愛美食的嗜好，也都被這個小姐姐一手拐帶的。

難怪明月夜覺得這玲瓏水榭如此熟悉，因為分明仿照當年朧朧水榭的格局與布置。那梨樹與錦鯉都是卿朗親手栽種與喂養，送給明朧的及笄之禮。

三年前，據說他們已經成親。她雖然未到廣陵觀禮，卻托人送了一對罕見的七彩金翅鴛鴦鳥，作為賀禮，明朧也回信說自己極喜歡的。

后來突然就與明堂廣陵分壇斷了聯系，至今未有音信。明月夜生怕明紅柚出了什么變故，多次托人打探，但廣陵分壇就此消失殆盡，而明紅柚、明朧與卿朗也如人間蒸發般。

竟在今日歪打正著，在土庫堡重逢，但見明朧竟然成為紫戎大王寵妾玲瓏夫人，明月夜依舊倍感神奇與叵測。

“阿朧姐姐，你最近是否喜食蜜瓜？”明月夜握著明朧的手腕，暗中再次搭上脈，不由得心中一驚，也證實了剛剛的猜想。

“隨著月份越來越大，總想吃些清口爽快的瓜果，這幾日吃了一種新鮮的蜜瓜，很喜歡。”

“停食蜜瓜，再喝一些我配置的湯藥，流血的癥狀就會改善。”明月夜抿抿嘴唇，欲言又止道：“只是，姐姐可知道，你的流血之癥雖無大礙。但身體里的另一種蠱毒，近日發作十分厲害，是念情花蠱。每每情動，就會有嚙骨噬腦之痛。”

“月夜，我一個無依無靠的漢女，能在突波后宮之中活到現在，這本身就是異數。不止念情花蠱，旁的齷齪手段，我都盡數領教過。一切只為了這個孩子，我才可以茍延殘喘。生下他，我便心愿已了。你比我更精通醫術，不知道，我兒可順利捱到生產之期呢？”明朧凄慘一笑，撫住高高隆起的腹部。

明月夜心情復雜地望著明朧，后者凄涼一笑：“他是卿朗的孩子，若不為了他，我亦不會做了阿顏達的玲瓏夫人。可是孩子的親爹，卿朗沒了。大約一年半前，明堂在廣陵的分壇遭到仇家暗算。一夜之間，分壇被一把大火燒了干凈。我娘和卿朗護著我，冒險逃出分壇，卻被仇家一路追殺。我們逃了很久，甚至遠到土庫堡，終于還被他們追上了。”

明月夜渾身冰冷，她緊緊擁住顫抖不已的明朧，安慰道：“姐姐，你受苦了。”

“九個月前，娘親為了救我們終被仇家所害。而卿朗，卿朗也死在我眼前啊。他為了護著我，中了二十幾刀，渾身是血，就那樣死在我懷里了。那時，他還不知道我已經有了這孩子。我也不知道，只想就隨他一起去了。可機緣巧合，我被阿顏達救了。”明朧美麗的臉頰上突然綻放出一種異彩。

“你看見了，他很寵愛我。他幫我殺了，害死卿朗和娘親的仇人，把他們示眾凌遲之刑，暴尸荒野讓野狼和禿鷲吃了干凈。我好開心。除了自己，我什么都沒有了，月夜。為了給娘親和卿朗報仇，我愿不惜一切。然后，我發現已經有了他，卿朗的兒子，我當然舍不得死。卿朗的兒子，一定會有如他一般好看的眼睛。為了生下他的孩子，我亦會不顧一切。在紫戎大王的后宮，我被人害，但我也會害人，就為了我的孩子，我必須活下去。”

明朧突然雙手握住明月夜的手，她的手充滿了狂熱的溫度和力氣，她緊張道：“月夜，我能平安生下卿朗的孩子嗎？你醫術高超，這王府的人都不知道我的孩子即將足月，你能幫我祛毒，保他平安降生？至于我，受什么苦都能捱得住。”

“阿朧姐姐，念情花蠱已深入骨髓，我并無把握對孩子會不會有影響，但我會盡力緩解。我也會想盡辦法救你們離開。目前看來，這紫戎大王待你，倒算好……”明月夜打量著屋內擺設，精致而奢華，可見用足了十分心思。

“他雖為突波人，心地卻不壞……”明朧低低回應。

“姐姐，畢竟他為守城突波首領，我們卻是漢人。城中還有萬余無辜百姓，被他硬生生當成了肉盾，被迫擋在突波守衛的鐵蹄之前。這土庫堡以前叫做石城，它一直為大常疆土，我們漢人百姓并非生來被他們奴役的。不瞞姐姐，此次月夜前來，就為了助力暗軍破城。那蜜瓜之毒，也本是我的計謀，不想卻由此見到了姐姐，一切皆是天意。”

“月夜，你是未來明堂之主，我身為明堂之人，必會竭盡所能，助你一臂之力。你需要我做什么？”明朧打量著明月夜。

“鐵魂軍有內鬼高遠，與柳氏聯手，陷害汪帥通敵，這內鬼握有蓋著紫戎大王印章的手書，我就為查清此事前來。”

“阿顏達心高氣傲，他雖為突波人，卻最不屑設局陷害，他應該不會和大常貴族有任何合作。但我會盡我之力，幫你找到設局內鬼，助汪帥洗脫罪名。但月夜，若阿顏達助你找到證據，你可說服暗軍主帥在破城之日，放他一馬呢？”

明月夜抽出被明朧緊握的手掌，詫異道：“阿朧，別忘了，你是漢人，怎么會為突波蠻夷求情？莫非……”她審視著面前嬌弱的女子，遲疑道：“你想跟他回突波，繼續做你的玲瓏夫人？”

“他救了我。”明朧凄然一笑：“若沒有他的照顧與保護，我一個弱小漢女，如何活到今日？他……也知道這孩子，并不是自己的骨肉，卻依舊愛若性命，甚至要讓他成為自己的王位的繼承人。”

“明朧，其實你并不想跟我走，對嗎？”明月夜沉默片刻，眼神涼薄。

“卿朗的孩子，不會成為突波人。”明朧篤定道：“阿顏達對我的好，我會記在心里。只是，我怕自己根本撐不到孩子平安生產。若能僥幸平安產下卿朗的兒子，月夜，姐姐拜托你要撫養他長大。但我欠阿顏達的太多，總得還給他一些才好。去陪卿朗之前，我斷然不會再欠他什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明月夜困惑道。

“我寧愿你，永遠不懂。”明朧苦笑道：“感情的事，只有經歷過，才明白其中苦痛與……相守的代價。總之，我會盡力幫你找到內鬼和佐證。但破城之日，也請放我們一條生路……我發誓，待生下孩子，我自然會回來找你，卿朗的孩子，我要以你明堂之名佑護他，平安長大。至于我，亦會給卿朗，一個最后的交代……行不行？”寒月夜 65.花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