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3.鼕鼕官街鼓
安老胡兒愣住了,接著不好意思地再次嘿嘿笑起來,“明公啊不怕你笑話,老胡兒有了你給的一萬錢后,有了燈、棚子和大爐,不用當街推著賣了,所謂本錢大了心卻小了,也就不敢高唱渭城曲了。”
那老者也愣了下,接著開心放懷大笑起來,那胡子一顫一顫的,完后收斂笑容,意味深長地說了句,“當官也是這樣啊,本錢大了,心卻小了,位階高了,就要經營自己,患得患失了,所以再也不能高歌渭城曲,爽快地在街市邊吃蒸胡、畢羅了......”言畢,那老者起身,將剩下兩個蒸胡用方麻紙包著,接著排出數枚銅錢來,對著安老胡兒說,“這位郎君的錢好是好,可不能使,我來請他吃蒸胡。”
“明公你還有七千多錢在老胡這呢,何必再掏錢呢!”
老者擺擺手,“那是我的,和這年輕郎君沒關系。”
高子陽急忙起身,“這怎么可以?”
那老者對著他笑笑。
高子陽看得出,這老者的相貌可以說頗為丑陋,但卻有股說不出的精明清矍之氣。
“郎君你這奇錢我收下,咱們就當兩不相欠。”說完老者牽著自己馬,奴仆跟在其后,又指了指安老胡兒,“馬上晨鼓響動,眾官朝會,京兆大尹的人肯定要來走動,叫這郎君吃完后趕緊回坊里吧!還有這位郎君,看你的打扮,家中未必寬裕,想必正在京城中等待春闈之試,平康里這種銷金和的窟窿,以后還是少來為妙,安心溫課為上。”
“明白了。”
于是那老者牽馬,邊走邊吃著蒸胡,連聲說“人間美味,人間美味啊!”
慢慢他消失在了街口的盡頭,應該是往大明宮建福門的方向而去。
此時雪停了,東方天際浮現一抹白來。
安老胡兒果然給了高子陽四個蒸胡。
高子陽咬開了熱騰騰軟乎乎香噴噴的面后,一股微膻的肉味一下子迸散在他的口齒間,是羊肉餡,好吃,好吃!
然后安老胡兒又擺上碗湯來,油光光的,其上漂著紅的綠的菜芽,還翻著些羊雜,喝下去不由得毛孔舒張,大汗淋漓,自腳底直到頭頂無不熱乎,好是痛快,在風雪時刻吃這蒸胡和雜湯,怪不得剛才那老者說人間美味。
晨鼓聲響起來了,準時的五更二點,首先是宮城里的金吾衛槌響了第一聲,接著就是皇城的鼓應和起來,由遠及近,隨后長安城一百零八坊沿著朱雀大街,一處接著一處,都咚咚咚擊響了官街鼓,當真是氣勢磅礴,正所謂“曉聲隆隆催轉日,暮聲隆隆催月出”,雄偉帝國的日月星辰,似乎就在這急如驟雨多達三千記的官街鼓里交替著。
人聲、車輪聲和馬蹄聲也隨著鼓聲激蕩起來,長安城瞬間就從原本的沉沉夢中驚醒,各個坊的大門轉開,參加朝會的達官貴人和他們的行隨紛紛出來,車馬如流,舉火如晝,軒蓋如云,他們的目的地就是順著平康坊和務本坊間的街道,聚集到大明宮南端的建福門前,準備朝會。
“救我!”很快高子陽就起身,對安老胡兒請求道。
因為他看見,在街道上的“朝會大軍”當前,有群穿著皂色袍子的人物,挎著橫刀正氣勢洶洶地往這邊趕來,領頭的是位黑面漢子,正左右指麾。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群人正是之前金吾巡夜士兵所說的,“京兆尹”麾下的不良人,在朝會時負責“凈街”的。
要是落在他們手里,自己又沒身份,下場不堪設想。
“此平康坊西北角處有棵大槐樹,已侵入坊墻,因得到坊里娼妓的供奉,一直沒有削砍修繕,郎君可在其上躲避。”安老胡兒一邊冷靜地忙乎自己事,一邊點醒高子陽。
“多謝,多謝!”高子陽感激不盡。
急忙轉到街角的巡鋪,果然有棵森森的大槐樹,上面覆滿了落雪。
高子陽手腳并用攀緣上去,看到槐樹的枝椏都生長到了坊墻里,將其頂得坍圮半邊,高子陽便順著樹枝又到了坊墻上。
卻聽見了下面有竊竊的私語聲。
緊接著又聽到不良人呵斥盤問安老胡兒的聲音。
高子陽心中一慌,腳踏在了墻瓦的積雪上,一滑,居然墜落了下去!
當即砸中了一個人,“對不起!”瞬間高子陽是這么想的,但他根本來不及道歉,就聽到了女人的哀叫聲,還有個老嫗的驚叫。
他最終砸中了個女人,落在個躺著的男人身上,等到他掙扎著爬起來后,看到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和名癱坐在地上的老嫗,都是滿臉驚惶,那老嫗只會不住望著從天而降的高子陽,牙關打著戰說“惡鬼,惡鬼......”
高子陽看那女子,應該就是唐朝平康坊里從事大寶劍的,發鬢散亂,容貌嘛真是一言難盡,身軀肥胖,總之尚不及中人之姿,也是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高子陽顧不得她倆,而是率先扶起被自己壓在地上的男子,也是來大寶劍的恩客,連說“沒事吧”。
這一扶不打緊,差點把高子陽也給嚇得半死。
那恩客半裸上身,滿面發青,口吐白沫,怎么看也是已死的節奏。
更為驚懼的是,那恩客的相貌,簡直和自己有八分相似,高子陽幾乎像是見到鏡子里的自個。
“啊!”高子陽頭皮轟得聲,如遭雷擊般。
怪不得方才這兩位女的連呼自己是惡鬼,任誰看到這樣詭異地事都不會無動于衷。
此刻,外面街角處已傳來那領頭的黑面不良人聲音,很快那槐樹上的積雪簌簌掉落——這不良人應該看到自己跑來,也在爬樹!
并且邊爬邊喝問,“里面在叫喚什么?”
高子陽急中生智,故意呻喚起來,“我的腰我的腰,別磨我的腰。”
那娼妓也有些聰明,當即也配合起高子陽演戲起來,裝作喘氣的模樣,“本想郎君是匹駿馬,想不到郎君卻是匹劣馬。”
外面那不良人估計呆住了。
抓住這機會,高子陽示意那娼妓和老嫗搭手,三個人將那死掉的恩客給迅速抬起,而后和那娼妓你一聲我一聲繼續哼哼唧唧,進入到宅子當中。
內里的宅子不大,正對著坊墻,背陰,里面的陳設頗為簡單,燃著幾根燭火,看來這娼妓生意也不太好的樣子。
床榻上是亂七八糟,高子陽和這兩個女的,把酷似自己的那具尸體塞入到床下去,接著隔著窗戶看住墻頭。果然那不良人也爬了上來,四下里看看,沒看到任何人,但又覺得有些古怪,便伏在墻上,支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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