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節:怪

打個比方，場景A中在一部影視劇中占據了很大戲份，開頭戲和結尾戲都在這個場景中發生，那么導演組在制定拍攝計劃表的時候，就會把這些戲份都集中在一起進行拍攝，這就會造成昨天在這里拍了個開頭，第二天已經在這里拍攝大結局的情況，而中間最主要的戲份可能還沒有開拍呢。

對于一些涉及到場景比較多，分散在幾個不同的地方來拍攝的戲，這種方法能夠非常有效地節省時間和制作成本，《潛伏》也是主要采用了這種制作原則，當然也會參考其他一些客觀因素，并不是單純地以這一原則為唯一原則。

而這種拍攝計劃方式，也使得很多演員需要等戲。

現場就有好幾位演員在一旁休息等待，無聊地玩手機看雜志，視線還不時地向著這邊瞥過來：這對于他們來說，已經習慣了，還沒有什么演員是沒有等過戲的呢。在片場里，等上半天只為了一個鏡頭的情況多了去了，只有一些頂級演員可以得到特殊對待，率先拍攝他們當天的戲份。

“這什么水平啊。”

穿著旗袍的湯燦燦看到那邊宛若行尸走肉一般的宋一，撇了撇嘴，低聲嘀咕起來：“這還不如我呢。”

湯燦燦在《潛伏》里扮演的是女三號穆婉秋，這本來是沈歡一開始為李曼姝準備的角色，而湯燦燦也是組里稍有的帥哥美女之一——其實論美貌，她在娛樂圈里也就一般，實在說不上出眾，只不過放在了《潛伏》的這一票牛鬼蛇神里，自然就被襯托得漂亮了。

美女很多時候其實都是被對比出來的。

不過最重要的是，剛從尚戲演員專修班畢業的她有一股青春活潑的氣質，這很符合穆婉秋的角色，沈歡也是主要看中了她的這一點。

“勇哥，你說是不？”

湯燦燦不止自己嘀咕，還跟一旁的秦勇閑扯起來。

秦勇是個頗為高大的漢子，瞧著比沈歡還要高一些，長相一般般，在這部劇中飾演的是保安隊長馬奎。

這個漢子不笑的時候看著很嚴肅，有點不好接近的感覺，不過聽到湯燦燦的話之后，他笑了一下，看著就溫和多了。

“我也看不出來啊。我就一野路子，不比你們這些學校里出來的高材生，你讓我演還行，讓我說，我真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雖然心中也認為宋一這演的都是什么玩意兒啊？不過秦勇半個“不”字也沒接，直接滑了過去，話語很是油滑，和他那瞧著有些兇狠耿直的氣質截然不同，儼然就是個老油條。

和他相比，湯燦燦就是真耿直了，聽到秦勇的話之后，“嗨”了一聲，道：“我什么高材生啊？勇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燕電尚戲這些所謂的專修班是個什么玩意兒，你想去交點錢也能去呀，就掛靠一個尚戲的名頭來唬唬人而已，在行內人眼里，我們這種人根本就不是尚戲的。”

湯燦燦說到后邊，聲音還有些黯淡起來，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在畢業后所遭遇的情景：她當初被忽悠著進了尚戲演員專修班，還以為以后出來了就是尚戲的人了，那在圈子里還不是要混得風生水起了？結果沒想到人家根本不把他們這些專修班里出來的人當做尚戲的人來看，這個名頭有跟沒有基本上沒有多少差別，也就比沒有任何經驗和學歷的人稍好點，甚至連秦勇這種野路子老演員都不如。

秦勇笑呵呵道：“那也比我們這種從來沒有正經學過的人強啊。”

湯燦燦被他這一轉，話題扯到了一邊，閑聊了一會兒后，終于又把話題轉了回來，“……你說就她這樣，我會不會有機會啊？”

秦勇裝傻充愣，“什么機會？”

湯燦燦白了他一眼，“當女主的機會啊。你看沈導現在明顯也不耐煩了。”她看向那邊的沈歡，眼神興奮了起來。

秦勇敷衍道：“有可能吧。”心中卻是不以為然：這種演技也能來當女主，這里面肯定有門道啊，說不定就是這沈導的情兒，你想上位？著實有些想多了。

同時心中也對這部戲的期望值愈加降低了。

這種人都能當女主，這部戲最終呈現出來的質量也可見一斑了，唉……他原本還想著這個沈導之前搗鼓出一個《流星花園》，說不定還真有點本事，這次進組也是抱有一定期望的，希望能讓自己的事業上一層樓，但是這個女主讓他的心涼了一大截。

算了，就當來打工的吧。

“我要是當上女主了，說不定就能成為下一個李曼姝了！”

那邊廂還沒有個定論呢，這邊廂湯燦燦得到秦勇的“肯定”后，眼神大亮，已經暢想了起來。

那頭的沈歡卻是不知道自己這部戲還沒拍幾天呢，已經在秦勇的心中成了“爛片”。

他現在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眼前的宋一身上，緊皺著眉頭看著她，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問題。

一個演員的狀態怎么可能下滑得這么厲害？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從一個天才演員淪落成了一個不會演戲的普通人？

這實在太詭異了。

最后還是宋一開口，打破了他的沉思。

“來吧，別排了，再排也就是這樣。”

宋一一臉淡然，看著比沈歡鎮定多了，仿佛那個遲遲達不到標準的人并不是她一樣。

“真拍起來就好了。”

沈歡一怔，“什么意思？”

什么叫“真拍起來就好了”？這句話他有點不懂啊。

宋一想了想，似乎覺得真要解釋起來太麻煩了，懶得解釋，最后只是簡單地蹦出一句：“拍了你就知道了。”

拍了就知道了？

這句話讓沈歡更加不明白了，只是看著她，宋一也看著他，兩人就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沈歡想了很多，思慮縝密的他，甚至想到了這樣一個可能性：宋一會不會是李尚頤安排、特意漏給他來演他的吧？她借布庭之口，把這么一個家伙塞到劇組來，然后消極怠工，把自己這部戲給搞砸？……

氣氛有些詭異，瞧著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周圍的工作人員說話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片場里導演和演員吵起來的情況還是很常見，只要是跟過劇組的基本上都見過。當然，最多的時候還是導演罵演員，敢還嘴的演員還是比較少的。

而在他們看來，現在沈歡和宋一之間，就有點這種吵架的征兆，這可能也將是《潛伏》劇組的第一場罵戰——沈歡這個導演脾氣在導演圈子里還是挺不錯的，開拍好幾天了，還沒罵過演員呢。

不過沈歡終究還是沒有破口大罵，他看了宋一半天之后，最終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向左右吩咐起來，“大家動作快一點，準備開拍！”

他雖然不知道宋一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他還是決定相信宋一一次，畢竟人是他找來的嘛，那還能怎么辦呢？

說著，他又走到了監視器棚那邊，跟陳江吩咐起來等會兒拍攝要注意的要點。

接下來這場戲是他和宋一的對手戲，他要上，具體的執導工作自然也就落到了陳江這個副導演的身上。

最后現場準備完畢后，沈歡和宋一按照預定的站位戰好，秦勇也走了過來，在預定的位置上戰好，這場戲就要正式開拍了。

“燈光！”

“燈光就位！”

“攝影！”

“攝影就位！”

陳江喊過去，得到全場的就位信息后，喊了一聲“開始！”，這場戲就正式開拍了。

板子一打，門外站著的秦勇就走開了，從主機位上連背影都看不到，只有一個投在墻上的影子離去。

本來這場戲是要先拍秦勇送他倆回來寒暄的戲的，但是宋一這完全不在狀態的情況，連較為簡單的兩人對戲都演不好，所以沈歡干脆也就直接跳過，連排都不喊秦勇過來排了，直接先拍秦勇他們離開之后的戲份，看看宋一這邊到底是什么情況再說。

而隨著秦勇的離開，沈歡看到，宋一抱著她的包裹，把頭往門外的方向探了探，身子卻在門內，拉長了脖子，一副想要確定對方離開又怕被發現的模樣。

這個表現挺好！

沈歡心中一亮，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上前一小步把門關上了，然后看了宋一一眼，又轉開視線，然后再看她一眼，再轉開視線，一副不知道該怎么跟她相處的模樣，疏離感很明顯。最后實在沒轍，只好揮手向她示意了下：“你請坐吧。”

他看到，他對面的宋一雙手把包裹抱在身前，緊緊地抱著，警惕地看了他兩眼。

就是這個感覺！又對了！

沈歡心中再給宋一打了一個勾，很是驚喜。

她突然會演戲了，自己曾經見到的那個令他驚喜不已的演員又回來了！他最擔心的狀況沒有發生，她不是來演他的！

同時沈歡的心中也很是疑惑：但是她剛才彩排的時候，為什么卻是那么一副完全不會演戲、宛若行尸走肉般的表現？難道說，這是一個正兒八經要表演的時候才會提起狀態來的演員，其他時候都懶得去演？真要這樣的話，那真是聞所未聞了，真的是已經懶到了一種境界……

沈歡心中思緒雖多，拍攝卻還是在進行中的。

宋一沒有聽沈歡的去坐下，而是從沈歡身邊擠過去，向沈歡身后的樓梯走去，一副要上樓的模樣，沈歡只好側身讓過，看了看她，一副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的模樣。

她踩上三階樓梯，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向樓上望去，動作上已經完全滿足了沈歡的要求，只是正面的模樣沈歡在她背后看不到，要由陳江來判斷。不過陳江沒喊停，那應該是不錯的。

之后宋一從樓梯上下來，下來的時候還低頭看了一下，腳步也有些蹣跚，似乎是不太習慣這種階梯式的樓梯。

這個細節再度讓沈歡給她打了一個勾。

王翠平是一個從鄉下來的土女子，在那個年代里，窮苦的鄉村里樓房都稀少，屈指可數的那些二層樓房里，上樓也都是用一把梯子來完成，像這種階梯式的房屋樓梯，對于這個人物來說還是第一次接觸，宋一的這個小細節就表現出了這一點來，點明并且符合人物的背景環境，讓這個人物形象真實可信。

優秀的演員和普通的演員，很多時候就是從這一個又一個的小細節上產生出來的。

宋一走下樓梯后，沈歡輕揮左臂，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動作有些遲滯僵硬，還頓了一下，把兩人之間的那種疏離感完美表達了出來，而宋一完全沒有看沈歡一眼，直接就向著客廳走去。

沈歡站在她背后，看不到她現在的表情是什么樣的，他只能看到宋一的那個包裹已經從一開始看著他時雙手緊抱在身前的狀態，變成了右手夾著包裹，左手垂在身邊，大踏步、自然地向著客廳走去，腦袋也是昂了起來，劃過緩緩的弧度，應該是在看房間內的陳設。

沈歡木然地在原地站著，手腳都沒動，只是看著宋一的背影，卻給人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心中則是又打了一個勾。

包裹在這里又成為了宋一的一個重要表演道具：在面對沈歡的時候，她雙手把包裹緊抱在身前，這么一個把包裹當做防御性武器的架勢，很好地體現出了她這個人物面對她的這位新伙伴時的警惕和不信任；之后在面向客廳的時候，她把包裹交到右手用右臂夾著，整個人中門大開，這和剛才形成了鮮明對比，說明她在面對這前所未見的豪華房屋時是接納的，是喜悅的，這不僅又一次符合了這個人物的背景設定，而且還達到了沈歡所需要的那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效果。

而這只是通過一個簡單的道具包裹就呈現出來了。

這簡直可以當做表演教學課的范本去講解了。

等到宋一出框之后，那邊的陳江喊停了他們的表演。然后沈歡走了過去，一邊詢問著他的意見，一邊把剛才那段調了出來，彎腰看著。

“怎么樣？”

“做的很好，沒有一點問題！完美！”

陳江的語氣有些古怪，似乎不敢相信，聲調也有些小激動。

之前彩排的情況他也是看到了的，他們的這個女主角根本就不會演戲，結果他們的沈導不僅讓她當了女主角，還在見到她糟爛表現的情況下直接就要開拍！

陳江已經提前預見到了災難般的拍攝片段，可是接下來所看到的情況卻讓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女主角突然會演戲了！

而且她不止會演戲，還演得很好，非常好！

沈歡的演技很好，這是陳江在這兩天的拍攝中所發現的：不管是和誰對戲，拍什么場景，他都能恰如其分的表現出來，非常完美地完成屬于他的戲份，很多時候還能帶著和他演對手戲的演員走，激出那些演員更好的狀態來。

最可怕的是，他根本看不到沈歡的技術上限：他演簡單的戲份，能恰如其分地表演出來，他演到一些難度提高了戲份，依然能夠恰如其分的表演出來，再到一些難度很大的戲份上，他還是能夠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來。

他的表演似乎永遠都游刃有余，這才是他們的這個導演最可怕的地方。

在陳江看來，他們的這個導演，真的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演員了，根本就不是《流星花園》里那個看著只會吹胡子瞪眼的尷尬男孩，和那部戲中所表現出來的宛若兩人。陳江甚至覺得這家伙那么使著勁地寫歌唱歌都浪費了，就應該專心演戲，這才是他真正的歸宿啊！

而且陳江還認為，這個劇組中沒有人的演技能超過他們的這個沈導，甚至連趕上都不行，可是剛才這場戲下來，讓陳江推翻了自己的這個判斷。

在剛才的拍攝中，他看到了他這段時間的拍攝以來從未見過的場景：沈歡竟然完全被宋一壓制住了！

兩人表演這段戲的時候，陳江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被宋一吸引過去了，這在這幾天有沈歡參與的拍攝里還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當然，這也和這場戲的戲份安排有關，畢竟這場戲里面宋一就是主角，沈歡只是一個背景板，是陪襯。但是不管怎么說，能夠在兩人的空間里壓制住沈歡，已經足以證明宋一這個演員有多優秀了。

而在剛才宋一彩排時所呈現出來的完全不會演戲的狀態的襯托下，她現場正式拍攝時所爆發出來的這種表演力，也就更加驚人了，所以陳江現在的語氣才會這么古怪，心情如此激動。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

我不是天王 第二百節: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