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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9章將恐將懼

  秋風蕭瑟。

  趙云和張遼在鄴城南郊,出城百里,迎接驃騎大將軍。

  雖然趙云和張遼都知道來鄴城之處是個替身,但是做戲也是要做全套的。

  曠野之上,天高云闊,枯黃的草浪在風中起伏,一直蔓延到天際。

  趙云和張遼帶領的驃騎精銳沿官道兩側肅立,鴉雀無聲。

  玄甲映著秋日略有些蕭瑟的陽光。

  三色戰旗飄揚。

  樹立的槍戟如林,直指蒼穹。

  戰馬的響鼻聲偶爾響起,隨即被風聲吞沒。

  趙云銀甲白袍,按刀立于道左,身姿挺拔如松。

  張遼穿著一身的黑甲,抱臂站在趙云一側。

  取得鄴城南城,兩人是自然是歡喜,但是歡喜之余,憂慮日重。

  糧食這玩意,總不可能是從天上掉下來…

  天天見著如山一般的糧草消耗,最初的歡喜也就都漸漸的淡了。

  可是現在這鄴城南城,就像是抓在手中的肉,就這么舍棄了,誰也不愿意。

  來了。張遼低聲說道。

  趙云微微點頭。

  片刻之后,地平線上,先是出現了一面先鋒旗,跳躍著,從陽光之中閃現出來。

  隨即,一條黑線緩緩在遠方浮現,帶著漫天的煙塵,如同滾滾潮水一般向著鄴城方向涌來。

  蹄聲如雷,由遠及近,震得大地微微顫抖。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三十六名玄甲重騎,人馬俱披重鎧,氣度非凡。這重甲騎兵人高馬大,分成兩列,護衛著中軍那桿高高飄揚的驃騎大纛。

  大纛之下,一人端坐于純玄色的戰馬之上,金甲紅袍,身形與真正的驃騎大將軍有七八分相似。

  當然,趙云和張遼是心中知曉這是替身,才會有七八分的相似的感覺,而對于其他的驃騎兵卒軍校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在驃騎大將軍現身的那一刻,趙云和張遼周邊的兵卒軍校,都已經不由的齊聲高呼起來…

  驃騎萬勝!

  萬勝!

  哦哦哦…

  高昂的歡呼聲和馬蹄聲交織在了一起,轟隆隆的往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趙云微微有些愣神。

  他聽得出來,這些驃騎兵卒的歡呼都是出自于內心的,和那種死板的,充滿節奏的歡迎呼喝,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張遼看了趙云一眼,微微碰了趙云胳膊一下。

  趙云回過神來,便是率先策馬向前,距離百步之時下馬,往前而迎。

  驃騎中軍也緩緩停在了百步之外,唯有那桿大纛繼續向前,在三十六騎的護衛下,一直行到趙云和張遼面前二三十步之處。

  從大纛旁轉出一騎。龐統身著青灰色文士袍,面容依舊是黑胖,嘴角掛著些笑意,不必多禮…可直往軍營就是。

  趙云與張遼對視一眼,同時拱手應是。

  一聲令下,號角長鳴。

  雙方匯合在一起,如臂使指,整齊劃一地轉身,護衛著中軍大纛,向著鄴城方向開拔。

  鐵甲鏗鏘,步伐統一。

  馬蹄紛飛,鼓號相和,似乎每一步踏下,都讓這片土地為之震顫。

  秋風依舊凜冽,在這支鋼鐵洪流面前,也就只能伏低做小,化作綿柔。

  那面驃騎大纛在軍陣的簇擁下,迎著風,獵獵作響,昂然向前,就像是無論任何事情,任何困難,都無法讓其停下腳步。

  鄴城北城,銅雀臺。

  秋風卷過臺閣,帶著比往日更刺骨的寒意,也送來了南城外那震天的歡呼與滾滾如雷鳴般的馬蹄聲。

  曹丕與陳群并肩立于高高的臺榭欄桿旁,極力維持著身姿的穩定,但他們的目光之中卻暴露出了內心的慌亂。

  當那面醒目的驃騎大纛在無數精銳騎士的簇擁下,如同移動的山巒般緩緩逼近,最終在鄴城城外匯合一處,化作一股更加龐大,也更加難以阻擋的鋼鐵洪流之時,曹丕不由得腿腳發抖,即便是他全力控制,也無法停止。

  曹丕偷偷的伸出手,狠狠的掐著自己的大腿。

  起初他根本感覺不到疼痛,依舊是停不下顫抖。

  片刻之后,曹丕才覺得了疼,腿腳的顫抖似乎得到了一定的抑制。

  可這并不能讓他感覺輕松,因為城外那整齊劃一的步伐,那寒光耀眼的兵甲,那沖霄而起的肅殺之氣,無一不在提醒他一個殘酷的事實…

  在曹丕看來,驃騎軍的主力,或者說,至少是足以改變鄴城戰場平衡的強大生力軍,已經兵臨城下!

  曹丕下意識地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陳群,他發現陳群的臉色同樣凝重得如同這秋日的鉛云。陳群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須發,此刻在蕭瑟秋風之中也是顯得有些凌亂。

  陳群似乎察覺到了曹丕的目光,但是他沒有回頭,只是用手指著驃騎軍大纛的位置,世子!且看那處!

  何處?其…隊列嚴整,甲胄鮮明…雖然曹丕內心當中實在是不愿意承認,但是驃騎軍在城外表現出來的軍勢確實是大大的強于如今的曹軍。

  不,世子,不是讓你看那些…陳群指點著,驃騎大將軍…在后…而趙張二人在前…這似乎有些問題…

  曹丕頓時臉上有了幾分的血色,長文!可是其中有詐?這不是偽作援兵,是些雜兵裝出來的?!

  陳群不由得轉頭看了曹丕一眼,這…如此精銳,怎能是雜兵?

  最后一絲僥幸,被無情打破,曹丕才有點血色的臉瞬間變灰。

  曹丕收回目光,不愿再去看那刺眼的軍容,轉身面向城內,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試圖壓下胸腔內翻涌的驚懼。縱然其援軍至,又是如何?

  曹丕強迫自己的聲音變得沉穩,似乎帶著一種近乎虛張聲勢的強硬,我北城堅如磐石,糧草足支數月!彼輩頓兵堅城之下,久攻不克,師老兵疲,勝負猶未可知!

  這話既像是在對陳群說,但更像是在為他自己打氣。

  陳群沉默片刻,附和道:世子所言極是。北城地利,非南城可比。我軍只需上下一心,謹守勿出,待其銳氣耗盡,或…或丞相援軍抵達,局勢必有轉圜。

  陳群的話語雖然依舊保持著冷靜的分析,但那份底氣,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不足。所謂的丞相援軍,如今又在何方?

  兩人都知道,此刻他們必須緊緊抱團,維持住這最后的體面與秩序。曹丕是主心骨,陳群是智囊,他們任何一人的慌亂,都可能導致北城本就岌岌可危的防御從內部崩潰。所以在尷尬和沉默片刻之后,陳群主動說道:世子,驃騎軍中…可能有些隱患…

  隱患?曹丕抬起頭。

  陳群示意,趙張二人在前,大纛在后…驃騎寸步不離那玄甲重騎護衛…

  曹丕愣了一下,這…這…

  陳群沉吟了片刻,或許…北域都護…確有其事了…否則,這驃騎為何不離護衛,為何不與趙張同行?莫不是…已有了防備之心?

  曹丕不由得和陳群對視了一眼,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驢肉火燒,感覺自己似乎心中多了幾分穩定,定是如此!如今趙子龍功高!斐氏人丁稀薄,萬一…這斐子淵定然是不能不防!速速將此事傳出去!

  就是說么,驃騎軍怎么可能不搞內訌?

  南城丟失,又見了驃騎大軍前來,北城之中人心怎么會安穩?

  現在剛好有這樣的由頭,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先傳出去,穩定一波人心再說。

  別管旁人信不信,反正曹丕信了。

  曹丕甚至為之前的任峻之死,找到了一些自我安慰的理由。不是他的判斷出錯,而是時機不對,要是驃騎晚來一步,說不得就成功了…

  曹丕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歪斜的冠冕,正了正衣袍,邁出一步,覺得腿腳似乎不顫抖了,便努力讓表情恢復往日的沉穩氣度,平穩氣場,某先去巡城!讓將士們,讓城中的官吏們都看看!某尚在,鄴城尚在!

  曹丕現在明白,他必須展現出與城池共存亡的決心,哪怕這決心之下是如履薄冰的恐懼。

  陳群微微頷首,落后半步跟在曹丕身側。

  當曹丕與陳群出現在北城城墻之上時,守城的將士們雖然依舊按照禮儀行禮,但許多人的眼神中都難以掩飾地流露出了惶恐與不安。

  畢竟不遠之處那驃騎軍所帶來的壓迫感,是實實在在的。

  曹丕強作鎮定,說著一些眾將士辛苦、援軍不日即至、堅守必有重賞之類空洞的安撫話語。他甚至親自為一名受傷的老兵緊了緊繃帶,試圖展現與士卒同甘共苦的姿態。

  可是曹丕略顯飄忽的眼神,卻未必能完全瞞過那些在生死邊緣掙扎的老兵。

  在經過一些官吏聚居的區域時,曹丕察覺到某些宅院的門窗之后,有目光在偷偷窺視,帶著審視、憂慮,甚至…

  長文,在巡查的間隙,曹丕壓低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話語,城內某些墻頭草…怕是又有什么心思了…

  陳群目光掃過城墻下那些看似平靜的里坊,低聲道:世子明察。非常之時,需行非常之法。某會加派心腹,嚴密監控各門守將,尤其是…非譙沛籍者…以及城中各署衙官吏…若有變動,某當行霹靂之法…以震宵小…

  曹丕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明白陳群的意思。在強大的外部壓力下,內部的裂痕最容易擴大。

  那些原本就與曹氏并非鐵板一塊的河北士族,那些見風使舵的官吏,在看到驃騎大軍兵臨城下,感受到雙方實力懸殊之后,難保不會生出二心,甚至可能暗中與城外勾結!

  陳群接著說道:如今驃騎軍中…一是將帥難和,二是糧草…只要其中出現一處破綻,便是我等絕佳轉機…

  曹丕緊緊的抿著嘴,點了點頭。

  秋風裹著鄴城南城之處,混雜著米粥香氣與廢墟塵埃的氣息,飄向龐統等人之處。

  龐統帶來了部隊和補給,但是問題依舊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決。他站在臨時搭建的瞭望臺上,黑胖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在眼眸之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龐統原本以為鄴城不會那么快就被攻克。

  這才幾天時間?

  戰國時期楚國與三晉的戰役中,攻城戰往往持續數月。

  即便是袁本初以十萬眾,圍困一孤城,也是歷年不下。

  快了,有快的好處,但是也有弊端。

  比如現在這些鄴城南城的百姓民眾,驃騎軍就確實沒能準備好…

  在遠處粥棚當中,是密密麻麻的,眼巴巴望著的南城百姓。

  這些鄴城百姓民眾,對于驃騎軍來了多少,其實并不是太在意,他們唯一在意的,便是手中的空碗什么時候能打上一勺粥…

  挪用軍中糧草給鄴城南城百姓,只能是救急之策,不能長久。

  這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趙云和張遼站在龐統身側,他們兩個人之前也沒商議出什么好策略來。

  現在龐統雖然帶來了部分援軍和補給,暫時緩解了燃眉之急,但所有人都清楚,坐吃山空絕非長久之計。

  三萬張嘴,每一天消耗的糧食都是一個驚人的數字,這還不算那些傷病所需的醫藥、過冬所需的御寒之物。鄴城這顆烏龜殼,確實是撬開了外層,進來了,但若不能盡快解決補給問題,恐怕接下來并不是獲益,反而會拖垮自己。

  南城百姓,終究是大漢子民…

  龐統緩緩的說道,多少是有一些凝重,我軍既已入城,便不可坐視其饑寒交迫。然軍中存糧亦非無窮,長此以往,恐生禍事。

  這是定一個基調。

  曹軍是敵軍,但是曹軍治下的百姓,不是敵人。

  這一點,斐潛之前就和龐統多次強調,尤其是在整體戰略上也是多次斟酌,方確定了當下以針對曹軍主力的布局策略。

  不過很遺憾,并非所有人都會認為同在一塊地,同頂一片天,同飲一川水,同說一種話的人是自己人…

  甚至有時候,自己人下的手,更陰毒。

  因為自己人永遠都清楚自己人最大的弱點在什么地方…

  龐統擺擺手,先回營地,再行商議。

  雖然說對于整體的戰局依舊樂觀,但是眼前的糧食問題,依舊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束縛著他們的手腳。

  就在三人商議之時,忽然有護衛前來,表示有人求見。

  來人是一名歸附驃騎軍有些時日的匈奴別部小頭領,名叫攣鞮阿莫。他身形粗壯,面色黝黑,穿著一身標準的驃騎軍甲胄,但是頭上依舊戴著氈帽。他先是恭敬地對著龐統和趙云等人行了一個撫胸禮,然后操著有些生硬的漢話說道:尊貴的軍師,將軍…小的…小的見大軍為糧食煩惱,心中焦急…有個…有個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到可以不可以講…

  趙云抬眼看了看胡人頭領,微微蹙眉,沒有立刻回應。對于這些歸附胡人,他始終保持著兩種態度,對于胡人頭領的警惕,以及對于胡人牧民的寬容。

  趙云沒說話,張遼也自然不可能會越俎代庖。

  龐統么,笑了笑,不置可否。

  攣鞮阿莫見帳內無人呵斥,膽子似乎大了一些,于是就繼續說道:這城里…人太多了,吃飯的嘴太多…北城又一時打不下來…何不…何不讓他們自己去打?

  此言一出,帳內氣氛頓時一凝。

  趙云臉色一沉,按在案幾上的手微微收緊,眼中已有厲色。

  驅使饑民攻城,這是何等酷烈不仁之舉!

  他張口便要呵斥,這等言論,動搖軍心,敗壞名聲,簡直是…

  子龍且稍安…龐統卻是開口,聲音平靜,抬手虛按,止住了趙云即將出口的斥責。他抬起頭,看向那胡人頭領,面皮微微抖了抖,淡淡說道,哦?讓他們自己去打?這倒是有些意思了…那該如何打法?你且細細說來。

  見龐統似乎有興趣,攣鞮阿莫精神一振,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神色,他往前湊了湊,壓低了些聲音,說得也流暢了許多,我,我知道你們在煩惱什么…名聲么,直接動手抓人,讓他們去攻打送死,名聲不好么…

  攣鞮阿莫快速的瞄了一眼龐統,然后又看了看趙云和張遼,見三人沉默不語,便是覺得自己是說對了,要不然三人也不會就此默認了,于是便是晃動著爪子,加強語氣,其實…我有辦法,可以不用我們直接下令…那樣太難看了,會壞了將軍們的名聲么,不好的,不好的!所以啊,我們呢,可以先按他們南城的市坊,組成個…嗯,哦,對,就叫「市坊會」,「市坊會」!

  找市坊里面,原來在坊里面,有點頭臉、又肯聽話的人當頭兒,然后呢,就讓這些市坊會的頭人去要求…哦,不,不,是「邀請」市坊內的青壯,去打北城!攣鞮阿莫笑嘻嘻的說道,我們可以許諾,打下北城,搶到的糧食財物都歸他們自己!

  「市坊會」?龐統重復道,似乎是有些興趣的模樣,那么怎么能保證市坊會里面的人聽我們的呢?

  簡單啊,攣鞮阿莫幾乎是想都沒想,便是直接說道,孩子!孩子啊!

  孩子?龐統問道。

  攣鞮阿莫點頭,沒錯,找那些有孩子的么!只要有孩子,就是可以捏得死死的么!先將他們呢,孩子收在一起,然后想要讓他們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攣鞮阿莫笑著說道,比如說么,讓他們的,自己去「組織」市坊內的青壯,「自愿」去攻打北城!這樣一來,這人么,是他們自己「自愿」去的么,組織么,也是他們市坊會自己搞的么,跟我們呢,驃騎大軍可沒什么直接關系的!

  攣鞮阿莫越說越是得意,就算…就算死傷多了,或者打不下來,那些人么要怨恨,也只會怨恨他們市坊會的人么,怪不到我們頭上!到時候么,要是太怨恨了,就隨便抓幾個市坊會的頭人,說他們是壞人…當眾砍了!既能平息怨氣,還能顯示我們的公正!這豈不是那個什么?啊,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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