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一 塵緣盡,知多少

幽靜的大殿內，木魚清脆的聲音不斷回響，小妍身穿著灰色的僧衣，頭戴灰色的僧帽，雙目微閉，左手盤著念珠，右手拿著，嬌小的身形隨著動作微微起伏，在巨大的佛像下面，顯得是那么的卑微。

看見小妍這幅樣子，我嘆了口氣，邁過大殿的門檻，向她緩緩走了過去，走進了我才聽見，小妍在敲打木魚的同時，嘴里也在輕聲的頌著佛經。

‘咚…！’

感受到身后有人，小妍手中的木魚聲戛然而止，轉身，與我四目相對。

‘啪嗒！’

小妍轉身，發現身后站著的人是我以后，手里的不自覺的滑落，掉在了身下的地面上。

看見小妍的樣子，我的心沒來由的一緊，之前閔可對我說，小妍經歷了車禍，并且毀了容，雖然我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仍舊被嚇了一跳，小妍的整個右邊臉頰上，曾經姣好的容顏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大片還未痊愈，并且生著肉芽的新肉，因為臉上傷痕的緣故，她的右側眼睛也被擠成了一個很奇怪的形狀，讓人看了就感覺望而生畏。

小妍這邊的木魚聲一停，旁邊的幾個僧人也跟著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好奇的看向了我們這邊，我看了看周邊的僧人，嘆了口氣：“出門，我跟你談談，行嗎！”

小妍聽見我的話，想了想，微微點頭，起身向偏廳的位置比了一個請的手勢：“施主，這邊請。”

聽見小妍這一聲施主，我感覺心里特別不舒服，但還是邁步，跟在了小妍身后。

空曠的偏廳里，小妍在端著一杯沏好的茶擺在我面前：“喝茶！”

“好！”我端著茶杯，盯著小妍看了一會：“來之前，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但是等到了這里，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了。”

小妍笑了笑，面色平靜的看著我：“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我現在是出家人，不忌諱言語，你有話直說就好。”

“閔可對我說，你的臉，是因為車禍，是嗎！”我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他說你輕生了，但是我不相信，因為在我的印象里，你始終是個很堅強的姑娘。”

“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而法相宛然，即為離于愛者，我已經出家了，出家人一切皆空，一副皮囊而已，不礙的。”小妍擺弄著手中的茶具，十分灑脫的開口。

“你現在怎么學的，連話都不好好說了呢，怎么著，才來了一個多月，就被洗腦了啊！”看見小妍這幅慢悠悠說話的樣子，我有些生氣。

“阿彌陀佛，施主，佛門清凈地，你可以不虔誠，但不可妄語。”小妍頓了一下，比了個佛手：“舉頭三尺有神明。”

“我不信神佛，也不想聽你說教，閔妍，我今天過來，是要把你帶走的，我早就說過，我會對你負責。”我放下手里的茶杯，認真的說道：“跟我回去吧，我發誓，這次回去之后，我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了，如果你不想回安壤，那么就去廣州陪閔可，我雖然買不起廣州的房子，但是幫你租個小店鋪，賣賣衣服、飾品什么的，還是能做到的。”

“既然你能在這里找到我，那么也應該知道，世間已經沒有閔妍了，只有你面前的釋明慧，我現在是出家人，請你不要開我的玩笑。”小妍看著我，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我選擇在這里落發修行，并不是為了逃避塵世的生活，而是我真的很喜歡這種每天聽師父們宣講佛法的日子，恬靜，悠然，愜意，充實！”

“你倒是充實了，可是你想沒想過別人，即使不必管我，那你想沒想過，閔可怎么辦？”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我已經遁入空門，緣來則去，緣散則聚，自我落發那一刻起，我和閔可的姐弟情緣，便早已經消散了，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和合，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提起閔可，小妍雖然語氣毅然決絕，但眸子中仍然閃過了一抹轉瞬即逝的擔憂，隨后看著我：“如有可能，閔可還勞煩你多照顧。”

看見小妍對閔可有著一絲留戀，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開口：“小妍，既然你放不下閔可，為什么不親自回去照顧他呢？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你放心，當初欺負你的白松和李學樂，我都已經把他們收拾了，還有你的臉，我會出錢送你去整容，一定能恢復的……”

“施主！”不等我把話說完，小妍就將我的話打斷了，隨后微微搖頭：“我說過了，我在這里修行，是我自己的選擇，我即入空門，便是看破，請你不要再多言了，我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如果你真的是我為好，就別再打擾我修行了，好嗎？”

我看著小妍，雙肩聳動：“可你終是紅塵人，也染紅塵事。”

“人在荊棘中，不動不刺，佛門如此，塵世也如此。”

面對小妍始終平淡的語氣，我連憤怒都顯得無力，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來靈梅寺之前，我本以為小妍是因為絕望才選擇出家的，也打算把她帶回安壤去，可是現在看來，小妍竟然是鐵了心要留在這里，看見小妍仿佛被洗腦一般的樣子，我仍舊不死心的開口：“好，既然我勸不住你，那我就讓閔可過來跟你談！”

“歲月隨心，終會淡然，時間久了，他會忘記我的，你若把他帶來，也只是徒增煩惱，我煩惱，他也煩惱，你說呢？”小妍問了我一句之后，笑了笑：“閔可還是個孩子，他的心性很不成熟，說起來，你反而是我出家前，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韓飛，就當你幫我個忙，成全我，好嗎？”

“我就不明白了，這個破廟有什么好的，竟然這么吸引你！”

“佛不好嗎？”小妍看見我有些氣急敗壞的樣子，笑了笑：“這普陀山有寺廟數十，幾千僧眾，如果佛不好，怎么會有這么多人選擇伴在佛前呢？韓飛，你不想讓我落發，是因為心中有遺憾，覺得對我有愧，而我選擇留在這里，真的跟那些往事沒有關系，只是因為我看開了，并且真心喜歡現在這種生活，與你毫無關系，如果說有關系的話，也就是那些往事，能讓我鼓起勇氣落發了吧，如果你這次來普陀山，真的是為我好，那么我希望你清楚，只有留在這里，我才能真正的快樂。”

聽完小妍的一番話，我沉默半晌，隨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或許當初我們的相遇，真的是個錯誤，如果沒有遇見我，你一定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韓飛，你信因果嗎？”小妍突兀的問了我一句，隨后繼續道：“不知道你信不信，但是我信，當初如果我沒有遇見你，那么閔可也許直到現在，還在周平縣沉迷賭博，如果發展到現在，我真的不知道他會變成什么樣子，認識了你，雖然我經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閔可能回歸正途，讓我很欣慰，從這一點上來說，我們的相遇，也是好的，不是嗎？世上的一切，始終都是帶著因果的，我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我們命里的劫數，也是該經歷的磨難，現在回頭想想，我們從陌生人相識，你不僅幫我弟弟安排了學業，還為我找到了工作，這一切，真的已經很好了，只是我不知足，所以種下了惡果，也得了惡因，韓飛，我的事，你不要自責，它們與你毫無干系。”

“你不用開導我，那件事不論怎么說，都是因為而起的，我不奢求你能原諒我，但是能看見你把往事放下，我也就滿意了。”話音落，我很認真的看著小妍：“我現在問你個問題，你一定好想了好，然后再回答我，你打算留在這里出家，真的是你心里真實的想法嗎？”

小妍聞言，毫不猶豫的點頭：“是。”

“好，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就不強求了。”看見小妍一點要跟我走的心思都沒有，我有些頹廢的站起身：“我本以為這次過來，一定能把你帶回去，沒想到你竟然這么執著。”

“我送你！”小妍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輕撫衣袖站起了身。

靈梅寺，山門外。

“這串念珠，我已經戴了一個月了，有機會的話，你幫我把它給糖糖吧，但別說是我給我的，糖糖是個很容易傷感的小姑娘，如果知道我出家，心里肯定接受不了，現在想來，糖糖真的是一個很會照顧人的女孩子，可是卻照顧不好自己，除了閔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她了！”

我接過小妍手里的念珠，點點頭：“等你什么時候不想留在這里了，或者想回去看看大家，隨時找我。”

小妍聞聲，很優雅的點了下頭：“此去經年，悲歡離合變，轉瞬滄海桑田，小尼唯有常伴古佛青燈，為君平安祈愿，消災解業，世事無常便是有常，也望施主多種善果，人生在世，歲月隨心，終會淡然。”

“……走了！”聽見小妍這番話，我心里莫名的有些不舒服，隨意揮了揮手之后，轉身，向著下山的路走去。

山路上，想起小妍剛剛的一番話，我有些郁悶的點燃了一支煙，望著路邊的大片野花，忽然有點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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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子的挽歌 第六五一 塵緣盡,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