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萬歲

他只猜對了一部分。

邵廷達確實知道陳沐一定會派人找他，所以發現自己好像迷航之后特別有恃無恐。

有恃無恐到什么地步呢？

他根本沒在靠岸后原地下船設立營寨，派一支船隊向北尋找麻家港去給陳沐報平安，接著繼續下令往南走了。

邵將軍沉迷于統帥大艦隊的快感不能自拔，一點兒都不著急去找陳沐。他的艦隊有五支船隊大小戰船輜重船三十三艘，算往北派一支船隊還有二十五條船。

在南洋他都沒統帥過這么大的艦隊。

不趁此時機過把癮怎么行？

當然了，他往北派出給陳沐報信的船隊帶的口信，是邵廷達迷航后率艦隊探查沿岸地勢，為今后可能的戰事做準備。

這倒也不是假話，戎馬戰將眼的風景，山川河流地形走勢都要尋常百姓精彩許多倍。

職業與經歷會能影響人的思維方式，對東洋艦隊的四名艦隊提督來說，陳沐到這來是做經略亞洲，他們只管經略的后半部分，攻略。

人家到這來是來打仗的。

莽蟲的巡行海外給亞洲西海岸居民帶來極大的恐慌。

這的原住民都是見過船的，麻貴的小船經常從這邊來了又走，一會兒往南走了，一會兒往北走了，很平常。

但麻貴的船多大？最大的船才四百料。

邵廷達那艘鑲著靈位板的旗艦可是正兒八經的超標六甲艦，幾經修復船甚至攆陳沐過去的座艦赤海，整個是一頭海巨獸，領著成群結隊的戰船從別人家門口過，能不恐慌么？

恐慌歸恐慌，邵廷達什么也不做，在船拿望遠鏡遠遠看著百姓寧靜祥和地捕魚、采集、伐木，甚至哪怕一個裹著皮衣的白胡老爺子坐在沙灘抽煙，他都覺得挺好看。

挺好看，這個詞挺怪吧？

其實邵將軍的原話更怪，他說的是：“喔干林娘，看那猢猻老兒，坐那假水啊！”

一路走一路開心留下一路恐慌。

一直到他進入伊族人的地盤，像麻貴一樣，第一次見到如此龐大部落同樣感到新得不得了，才剛因好命令船隊停下，有伊族的老人、婦人端著皮毯、牛角還有金塊玉石俸給他們。

而且還做出請的姿勢，請他們進入村莊。

“這的百姓真是好客，我們去看看吧！”

直到邵廷達的部下從馬船里牽出他們的坐騎，獻寶物的亞洲村民尖叫著做鳥獸散，驚呼聲震動村莊。

在邵廷達還沒弄清楚他們為什么前后差別這么大時，田地內、村莊里，數不清的原住民獵人持弓箭、長矛向港口殺來。

跑得最快的幾個人里，居然還有兩個讓邵廷達艦隊旗軍感到熟悉的身影。

人他們是絕對不認識，邵廷達從小到大不認識帶骨質耳環鼻子還穿牛骨頭的人，但他認識衣服。

太顯眼了。

倆人一左一右，左邊的頭戴鐵質高頂盔，穿著件鏡面胸甲，手攥著護手長劍，下身裹皮裙，僅看半身，是標準的西班牙士兵打扮，而且看去還是裝備不錯的西班牙士兵。

右邊這個更厲害了，全副武裝，頭戴鐵笠盔，身披深藍布棉襯鐵甲長罩衫，手臂綁著鐵臂縛，足蹬一雙黑布圓頭肥軍靴，手提短柄鐵瓜，沖到一半兒愣在當場。

對面的人，好像頭盔和自己差不多。

然后他開始大叫著邵廷達聽不懂的言語勸阻周圍那些沖來的原住民戰士。

邵廷達看著也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抬手制止身側已經列陣完畢開始銃刺插在腳下端銃瞄準的旗軍。

這批北洋一期旗軍訓練有素，邵廷達甚至還沒有下令，他們已經結成接戰陣形，兩排鳥銃手舉銃在前，兩排長矛手在后，工兵隊與來不及去船拉炮的炮兵隊在后面兩丈提著鏟子開始挖散兵坑。

他們知道自己該干什么是一方面，另外是從千戶到旗官都能準確地給旗軍下令。

邵廷達看著不遠處阻攔并且真的阻攔住百原住民獵人的那個身影，自言自語道：“遼東軍？但頭盔是咱們的。”

那個原住民的裝束是遼東軍，邵廷達在率船隊到北洋的時候有李成梁的部下來給他們這些南洋將領送禮物，穿得是這身，內外兩層捶打壓實的綿制，除了兩袖，夾層實以鐵甲片以銅鐵釘固定，一身鎧甲四十五斤，沉重得很，但很適合長城一線冬季寒冷溫度。

不過遼東軍的頭盔是邊軍血統的圓頂或尖頂盔，他們沒有南兵血統的笠盔。

天地下，把這身裝備混搭的，只有麻貴的兵，他們的頭盔、臂縛、兵衣、靴子、胸甲是南洋調派的，但在苦兀島嚴寒之下，又從宣府調了一批棉甲，是這些。

東洋北洋的旗軍穿的是胸甲，要輕便的多，里面穿棉衣外面還人手一件和北洋軍服顏色一樣的棉大衣，穿也沒棉甲輕便到哪兒去。

軍官好些了，像邵廷達付元他們都有熊、狼、兔等動物毛皮制成的大衣，相對輕便一些。

古怪的情景出現在邵廷達眼前，明為聯盟實際從未聯手的明軍與西班牙士兵在亞洲海岸原住民村落被穿戴者拼在一起。

那個穿戴遼東棉甲的原住民士兵好不容易勸住那些獵人與戰士，帶著些畏縮獨自走到兩軍間，大聲對邵廷達喊道：“我是長腿熊，狀元橋鄭屠的部下！”

聲音特洪亮，順天官話說得字正腔圓。

邵廷達思襯片刻，沒想起南洋軍有誰名叫鄭屠，又轉頭望向自己麾下的千戶黑云龍，問道：“黑娃，你們北洋有人叫鄭屠么？”

黑云龍閉著眼睛回憶著自己那些親戚，果斷道：“沒有！”

邵廷達眉頭緩緩皺起，抱著手臂語氣不善道：“會不會是他們殺了麻帥的部下，搶來的甲胄？我看那棉甲與頭盔不配套。”

長腿熊聽不見他們說話，聽見了也未必能聽懂，但他能看出對方首領的表情看出情況不太好。

可是明軍在狀元橋教他們說話教得太短了，學習時間本來很少，能做個自我介紹已經是超常發揮了，這會心里越急越說不出話來。

最后一著急，朝西邊猛然拜下，高聲道：“我大明子民，皇帝萬歲！”

擋在他前邊的旗軍分開兩側，連邵廷達都避到一邊……這他娘拜皇帝的誰敢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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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海 第十六章 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