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與神的分界線

對于這種自我意識方面的問題，大家討論了半天，也沒有太好的結果，只能暫時擱置。

于易峰倒是聽懂了這批人的整體意見。除了小部分表示擔憂外，絕大部分高層，還是認為，這項技術帶來的倫理問題，暫時可以接受。

也就是說：硅基化改造者，依舊是新人類的公民。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位反對者站了出來，這是站在另外一個層面思考：“大家聽我說一句。第一代的，給李冉用的輔助大腦技術，并不成熟，尚未實現智力的指數級別迭代……”

“它能將思維速度大幅加快，將一個普通人變成絕世天才，能將智力從100上升200。我們可以認為，100智力與200智力的思維方式，沒有巨大的差別，所以不會造成整體的大幅社會變動。”

“但我覺得這個結論并不完全正確，因為在低級文明社會中，普通人占據了絕大多數。就算李冉能夠鶴立雞群，他再厲害，也只能跟著雞群走。”

“所以……這個視頻看上去，他的人格并沒有大幅改變。這是很可能是因為，他的個人屬性，被周邊的社會給同化了。”

“但我們呢？如果絕大多數人口，變成了硅基化改造者，智力突然提升究竟會造成什么樣的影響，整個社會是否會發生改變，這對我們來說是未知的、不可預測的……”

于易峰皺著眉頭思考，確實如此如果硅基化改造者占據了大多數的人口，整個社會到底會發生什么，暫且還不明朗。

但整個社會必然會發生更大的改變，這是毋庸置疑的。

只聽到這位中年男士繼續說道：“……隨著技術的積累，這種輔助大腦會越來越強大，漸漸壓制住肉體的本能。安裝了輔助大腦后，我們又有足夠的能力，去研究下一代的輔腦，實現智力的重復迭代……”

“我現在有兩個問題：輔助大腦的長期使用，是否會造成一系列的負面效益，是否會引發大腦退化、生理欲望退化等等。是否會導致人變成機器人一樣？這種變化，以我們的壽命來說，可能是長期的、緩慢的，可能要好幾個世紀，才能體現出來……所以是第一點風險。”

“第二個問題，如果這樣不停的迭代下去，將智力提升到……10萬或者100萬！我們會變成，我們預期中的我們嗎？”

“我們的社會，會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直安穩下去？會不會變成一群機器人，或者思維形態發生更劇烈的變化？”

這位發言者的聲音突然變得響亮：“各位，100的智力與10萬的智力，思考的方式是絕對不一樣的！”

“如果普遍采用了這一系列技術，我們還能算是新人類嗎？我們現在的欲望、心理活動，思維方式，還在嗎？10萬的智力，難道還會屈服于目前的法律拘束，還會屈服于肉體的激素、欲望？”

“那時候，我們是否還會有生殖欲望、進食的欲望？”

“這一項技術，對于我們的整個文明而言，可能是毀滅級的。其產生的后果難以估量，可能很好，也有可能不好……需要謹慎啊！”

這一番話，讓在座的所有人再次熱鬧起來。

這位專家認為，如果使用了這種技術，未來的我，可能不在現在“我”的預期之內。

這種不在預期內，帶來了一個非常可怕的結果：現在的“我”，現在在乎的一切，包括親情，友情，愛情，以及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社會體系等等，在更強的“我”面前，都是一堆絆腳石而已，說不定一瞬間就會被拋棄掉！

當智力被大幅拔高，所有的激素不再發揮作用，未來到底會怎么樣，是很難想象的。

緊接著，蘭波博士站了起來，他倒沒有慷慨陳詞，反而非常平靜。

但平靜的話語，卻蘊含著堅定的決心：“那么，各位。我選擇成為神靈，而不是一只小小螞蟻，一直就這樣無拘無束地存在下去……”

“我們現在自由嗎？是的，我們很自由，我們有著無窮的科研資源，可以在法律范圍內，干自己想干的任何一切事。”

“但是，我們真的自由嗎？我們依舊只是基因的奴隸，本能的好奇心以及欲望，只不過是基因給與的一部分而已……我們大部分的所作所為，都限于肉體的桎梏。”

“這是一次多好的機遇！”

他的臉微微漲紅，聲音變得高亢：“……是絕大多數星際文明，想都不敢想的機遇！”

“如果我的自我意識，被未來的‘神靈’覆蓋了，我的邏輯，不會像現在這樣思考了，未來的我或許認為，以前的歷史非常無聊、可笑，以前的我非常幼稚……我也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或許弱壁壘，最殘酷的真相就是這樣，用一個全新的我，來代替舊有的我……”

“我們拋棄舊時候的一切，包括我們作為人的思想，才能夠迎來真正的飛躍！因為代替的，將是一個作為神的思想！”

“當智力迭代到本族頂峰的時候，才是一個真正自由的……全新文明！”

“才稱得上宇宙中偉大的存在！”

說完這一番，他又將聲音壓低了一點：“各位，縱觀宇宙歷史，事實早就擺在了眼前，光靠碳基生命的簡單大腦，基本上不可能理解L5以上的知識。我們要么就這樣龜縮著，停滯不前。要么，勇敢地跨過去，跨過這一道門檻……成為宇宙中極少數的存在。”

“我們到底是否還原先的我們，難道真的如此重要嗎？如果能讓一切更加偉大，我們目前的存在，消失了又如何？所有的行為習慣，拋棄了又如何？”

所有人都呆愣住了，會議室中幾乎雅雀無聲。新人類發展到現在的程度，各種思維可以說是百花齊放。人們普遍意義上變得更加慈善，也擁有更廣闊的胸襟，去接納新鮮事物。

這一種思維，怎么說呢……還是稍微大膽，先進了一點。

蘭波博士張開雙手，繼續說道：“各位，仔細想一想吧。就如同播種者文明所說：我們的生命到底是什么？是某些難以割舍的物質，還是某些不能被拋棄的信息？只有更新換代，才能保證更強的推動力！”

“我們何必如此懼怕，目前這個存在的消失呢？”

“一群十萬、百萬智力的神靈，難道不會建立一個更加強大的、我們難以想象文明嗎？不會擁有一個更好的社會嗎？可笑……我們這一群螞蟻在這里思考變成巨人后，是否會引發混亂，是否會崩潰，簡直就是杞人憂天!”

“只不過是我們愿不愿意付出，愿不愿意冒險，愿不愿意拋棄目前擁有的一切……至少，我愿意，勇敢地邁過這個門檻！”

兩個小時后，所有人都從大會議室中走了出來，有亢奮的，也有憂慮的，每個人的心情都有些不一樣。

整個會議，討論了這項科技帶來的優點，也討論了其中的風險性。

對某些比較保守的人而言，光是未來不可預知這一點，就足夠帶來恐懼感了。是啊，目前的“我”如果真的死了，就算后邊繼承了全部記憶的我，再厲害再牛逼，又有什么用呢？

和“我”有什么關系呢？

或者說，未來的我大幅改變了，現在的我又去哪里了呢？就像電腦文件一樣被覆蓋了嗎？

未來的我，說不定認為這一段歷史像稚童一樣可笑。

不過，刨去這個問題帶來的哲學風險，專家們一致認為，第一代的輔助大腦，是不可能帶來過于明顯的思維變化的。

它的確能讓人增加智力，但確實不會發生本質上的變化，就像葛英撒人“李冉”一樣。第一代的輔助大腦，帶來的改善是有限的，屬于可以預測的范圍內。

人依舊是人，不可能脫離整個社會。

想要發生質變，必須一代又一代地更新迭代：利用第一代的輔助大腦，開發第二代；然后用第二代，開發第三代……如此一來，智力越來越高后，才會發生一系列不可思議的思維邏輯改變。

但哪一條界限是真正質變的紅線，暫且還沒有辦法預測，或許這是一個漸進的過程……

時代的腳步，來得實在太快。幾乎一瞬間的功夫，人們似乎摸到了那一層……以前不敢想的門檻！但這一瞬間，卻是用千年的時光，再加上無數巧合換來的。

當全體新人類辛辛苦苦，費盡心思，真正發明“輔助大腦”的時候，大家又有些縮手縮腳的了……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但時代的進步，往往不能以人的意志來阻擋。相比一些哲學以及倫理上討論不清的問題，輔助大腦帶來的好處，實在是太大太大了！光是超大幅提升智商這一點，就已經足夠。更何況它正兒八經的生理上的副作用，暫時沒有被觀察到……

“只要大幅提高了智商，就算有副作用，也可以用更聰明的腦袋瓜來解決，不是嗎？”

“是的，只要更聰明，現在解決不了的，以后說不定就能夠解決了。”

抱著這種思想，以蘭波博士為代表的，思維開放的精英科學家們，早就已經躍躍欲試。一份份志愿者請愿，迫不及待地發到于易峰的個人電腦上，讓他頗有些措手不及。

“原來想法類似蘭波博士的人，竟然有這么多！”

“至少有一千多名科學家報名了！”

就在當天深夜，于易峰和他的妻子躺在院子里的草叢中，眺望遠方巨大而又土黃色的“月亮”。

他的心緒很復雜，就如同當初的全民超人類計劃一樣，這其實是一次賭博。

賭對了，全民大幅進步；賭錯了，新人類或許全都變成機器人，或許因為思維混亂而分裂……

大概率賭贏，微微亢奮；小概率賭輸，難以抉擇。

從現在的視角看向天空，那一顆氣態星球就這么靜靜地掛在天上。它幾乎覆蓋了小半個天空，比地球時期看月亮，大了不知道一百倍以上。

為了減少低級文明的恐慌，讓學生們獲得原汁原味的土著生活體驗，盤古號并沒有停在生命星球附近，而停留在“葛英撒星系”中的一顆氣態行星。所以這顆月亮，看上去也就是這樣了。

自從有了盤古號后，許多新人類就從諾亞號中搬了出來，體驗新的居住環境。當然了，大家的居住區域還是非常集中的，也有過相關演習，所有人能夠在一個小時內，全部回歸諾亞號。

“有時候我會想，一直這樣下去也挺好的。我們還愿意去欣賞一些美景，去干一些比較蠢的事情。譬如說躺在地上看月亮，其實就是一種偷懶。”

“這是一種低智商，才能夠感受到的樂趣吧？”于易峰忽然笑了笑。

“你看，小時候的我們，隨便一挑逗就開心地不得了；獲得一個新玩具，能夠快活地玩好幾天，這算不算只有智商低才能體驗到呢？等我們的大腦發育完全了，經歷了更多的事兒，長大了，就不會有小孩子這樣莫名開心的感覺了。”

于易峰感嘆道：“如果安裝了機械眼睛，再加上輔助芯片，說不定各種紅外線、紫外線，所有的光譜都能夠看到了，也就不美了。說不定，我們更不容易開心。”

“或許吧……”百合子非常安靜地說道，“但是我不認同你這個說法。你看，玲也很聰明，比我們這些超人類更加聰明，但是她為什么像小孩子一樣，天天很開心呢？”

“所以我認為開心與否，和智力的相關性并不大，反倒和我們的欲望、經歷、世界觀、價值觀，以及腦袋中的多巴胺分泌水平有著更大的關系。”

“額……你說的有道理。”

于易峰想了想，改變了一個話題：“有時候我又會想，這個宇宙是不是有一個真正的自我意志，在為難這些智慧生命……”

“你看，我們一路走來，越是向上發展，越是不停地與自己的基因本能作斗爭。”

“從大過濾器開始，我們就必須要克服基因帶來的本能短視；到后來的全民超人類計劃，我們拋棄了曾經珍惜的地球人身份；到現在，甚至連人的身份都要拋棄了……”

“這是進步，還是進化，還是退步？”

百合子淡淡地接話道：“你暫時不要想太多。這一切，都是自然法則引起的，也不是一個特殊的意志故意設置的吧……只不過，我們想到的解決的方式是這樣而已。不知道其他突破了弱壁壘的文明，到底是怎么樣的。”

“全民硅基化改造，到底會不會讓我們失去一系列的欲望，全都不好說……到時候，新人類到底還是不是人，也不好說。”

“我覺得，并不需要這么悲觀。人的定義也需要更加廣泛，需要重新第一。”

“但我認為，這一步，是必須要走的。每一次的進步，都代表著哲學尺度的更加開放，意味著我們的心靈，將更加寬廣、浩瀚……作為一個人，實在是太渺小了，難以俯瞰整個宇宙的高度。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需要不斷改造自己，來適應整個宇宙，不是嗎？”

說完這一句，院子里沉默了起來，原先在草叢中鳴笛的蟲子，也突然間不再發出聲音了。

是啊，作為一個人，還是太渺小了……

我們必須要拋棄掉一些身上的包袱，才能夠理解更多，得到更多……

但與此同時，也會丟掉許多。

“那么，你愿意接受這樣的改造嗎？”于易峰忽然問道。

“愿意啊。”她的臉色露出一絲笑意，轉向頭去看向于易峰：“一個更聰明的自己，難道你不想體驗一下嗎？智商幾百萬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樣的存在，真想見識一下啊……”

“這種好奇心，才是我們如今最大的推動力吧。如果連好奇都失去了，我們豈不是變成了……沉淪者文明？”

“而且，我認為，高智商是可以理解低智商邏輯的。播種者文明這么厲害，還不是照樣和我們對話？我們也能快樂地觀看一群螞蟻。”

“只要不是超凡，應該還屬于我們可理解的范疇……不應該這么懼怕。”

她一邊微笑，一邊回憶起與播種者對話的那一副場景：“……他們或許認為，我們的所作所為其實非常無聊、非常幼稚。但每個文明，總歸有這么一段歷史存在著，我們幼稚而又弱小，在一個個分岔路口處，猶豫不絕……”

“更聰明的我們，真的會將這些曾經拋棄嗎？不會吧，這些畢竟都是歷史，是一步步向上的美好過程。”

“說的也是……”于易峰笑著說道：“你倒是挺想地開。”

燦爛的星空，美麗的月亮，在不經意間，最后一個寧靜的日子，就這樣慢慢過去了……

深空之下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與神的分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