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0764 淮陰失守
位于渦口的奴軍大營,中軍大帳內不乏歡聲笑語,諸將齊聚一堂,恭賀中山王此戰之大捷。而在大帳之外,則又有十數名將領跪在地上,滿臉灰敗之色,與帳內乃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氣氛。
今(日rì)中軍營防不(禁jìn),不乏有將領匆匆行來,加入到大帳內的歡慶中,在看到帳外那跪著的十幾名將領后,眉眼之間俱都譏誚。這十幾名將領可都是中山王信重有加的嫡系部將,往常不乏自恃中山王之親昵而目中無人,如今一個個卻都成了敗軍之將,前途未卜,自然會令余者生出幸災樂禍之想。
此時中軍大帳中,石虎懷攬盛酒瓦甕,臉龐上已是略有醉態,眉眼飛揚,再無此前困頓之頹態。帳內眾將也都捧酒以賀,高頌中山王不負威名,旗開得勝之后,接下來便是掃((蕩蕩)蕩)淮夷。
渦口這一戰,進行的尤其順利,甚至沒有動用那數萬懷有反復之心的胡部義從,石虎只是親率譙城三萬人馬,水陸并進充塞渦口,繼而便對馬頭等淮上戍堡形成圍堵。這些戍堡也都不乏堅防,但無奈本(身shēn)守軍便不多,江上后援又不繼,一番烈攻之下很快便次第告破,將南軍淮北之防一一拔除。
此次一戰,對石虎而言可謂意義非凡。雖不至于一掃此前穎口之敗的頹勢,但最起碼也是證明了他還是那個勇武敢戰的羯國名將,在沒有太多外部因素的介入下,仍然具有每攻必克的銳猛!
拿下了渦口,便意味著打通了淮上的通道,以此為起點無論是攻打西面的淮南,還是東面的徐州,都是倍增便利。這本來就是郭敖所掌東路軍今次南來的作戰目標,如今被石虎完成,只要掌握住這個淮上大門,奴軍就可以源源不斷的涌入到南岸為戰。最起碼在大江之前,前路上已經沒有太大的水厄阻途,免去了這一最大隱患,更多的便要仰仗大軍野戰攻堅之能。
(熱rè)飲一番之后,眾將不免講起其余方面作戰的(情qíng)況。被提及最多的當然是穎水方面軍隊的失利,潁上南下之眾可沒有他們這樣的好運氣,被淮南軍力阻于肥口與硤石之間,而后又被淮南水軍殺了一個回馬槍,可謂是大敗虧輸。
四萬于眾潰逃回來不足兩萬,更重要的是丟失了大量的舟船械用,以至于對潁上的掌控都形同虛設,令得淮南水軍得以暢通無阻的深入到陳郡、潁川等地,如入無人之境。如果不是在渦口得勝之后,石虎即刻便下令將物儲俱都轉移到譙郡來,這一敗將直接丟掉大軍繼續南下作戰的根本!
所以眾將對那些戰敗之將領也都是口誅嚴厲,恨不能殺之謝罪。
石虎聽著眾將的爭相討伐,神態只是淡然,并不急于表態。這些人如此激憤態度,看似就事論事,但其實心跡如何,他又怎么會不知。今次潁上發動進攻的軍眾,俱都是他的嫡系義從。此前穎口一敗,各部離心深重,至今都未打消,正是憑著這些嫡系義從,石虎才能勉強維持住局面。
如今石虎借著渦口之勝回挽一些威勢,但也難以完全消弭掉此前的隱患裂痕。眾將正是要借此打擊石虎的嫡系部將,以削弱施加在己(身shēn)的鉗制之力。
“南貉沈維周,不是俗類。其人所御之眾,倒也稱得上是南人罕見之勁旅。此前就連我稍有不察,都要受挫于穎口。今次潁上之軍再受挫折,可見淮夷貉奴也非一無是處,來(日rì)為戰,還應謹慎為先,不得輕敵。”
以往石虎是絕對不會有此類漲他人聲勢而滅自己威風的話語,可是今次獨掌局面,此前又有折戟之痛,這才漸漸感悟到世事艱難,凡有困境許多都是難以力取,這也算得上是一種長進。
當然更重要的是,雖然石虎也大恨潁上之軍的失敗,尤其是損失了太多的戰船,這直接影響到稍后他以渦口為中心而南下作戰的計劃。但是眼下,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遂于眾愿,將這些由自己親自提拔起來的年輕將領們重懲,反而削弱自己對于大軍的掌控力度。
“江水橫流,隔絕南北,此誠天地之大限。要憑人力邁此,非偉力絕勇之輩而不能。大王掌于國士南來,于南人而言乃是滅國傾家之大禍,江東人才物粹俱都集此,沈維周又是南士中才智、人望并匯,即便比于中國,仍不遜色太多。似祖某之流即便仍然南事,也要拜于下風。況且潁上所負本就為牽制之任,正為渦口謀于戰機。今次渦口順利得功,營外諸將雖無突破之功,但也不乏擾敵之勞啊!”
今(日rì)慶賀,祖約得以列席其中,他是看得出石虎心意為何,本(身shēn)也不畏懼得罪這一眾奴將,因而便順著石虎的心意發言,待見石虎望過來的目光不乏贊賞,便又繼續說道:“舉國之戰,士庶窮命以爭,勝負本就難作速決。先勝而后敗,小挫而終成,眼量須以長遠,一時得失之爭,只是寒傖俗類狹念。北冥之鯤,發于一卵。鎮國之鼎,成于錘鍛。若因一時之困而頹喪不前,雖絕勇之輩,不能獵得大獸。”
祖約這一番話,帳中這些胡將大半都難聽得懂,包括石虎在內都只是一知半解。但這并不妨礙他聽出祖約這是在為他助聲,因而便也趁勢夸贊祖約幾句,繼而便讓人將那些敗軍之將引入帳內來,先是厲言訓斥一番,而后才又將他們俱都劃為先鋒,配足兵眾讓他們來(日rì)猛攻洛澗以戴罪立功。
其余眾將,對此雖然略有不滿,但此前穎口大敗、軍心惶恐之際尚不能擺脫石虎的鉗制,如今渦口建功、已經將要攻入淮下腹心,局面轉為大好,則就更加不敢明目張膽的違逆石虎的意愿了。
當然,石虎也并非只是包庇自己的親信,對于余者同樣不乏拉攏。尤其此戰中表現出色,原本為郭敖部將的李農,石虎更是多有嘉許,甚至拍著李農肩膀指向自己節杖笑語道:“此世唯勇力者當顯,若能謹守當下之態,來(日rì)必當執此!”
因為拿下了渦口,石虎的重心便完全轉移到此處,對于業已失控的穎水也并沒有再大力挽回,而是全力于渦口備戰。稍有遺憾的,就是將主力專注于渦口之后,便不免與桃豹軍失去了呼應之能。不過就算是沒有桃豹的助戰,石虎也是充滿了信心,反而桃豹沒有了他的策應,將會變得有些孤掌難鳴。
不過石虎對此也并無太多愧疚之意,并且打算借此敲打一下桃豹。雖然此人表面上是極力配合自己,可事實上肯定是有所保留,否則憑其數萬之眾居然不能將南人水軍牢牢牽制于汝水,以至于潁上之軍遭受圍擊而大敗虧輸。
所以對于桃豹那里,他只是派人去信簡單犒問安撫,并沒有什么實質(性性)的舉動。至于桃豹屢有請糧,也只是言令桃豹奪回穎水控制權之后,他這里才會派人送糧。
相反的,對于徐州方面石虎便加大了關注。石堪一直是他心頭一根刺,此前原本打算挾著大勝之勢一舉解決掉石堪這個隱患,結果卻一時大意落敗于穎口,令得他的計劃大大受挫。不過隨著渦口入手,局面總算又入了正軌。
雖然眼下時機尚不成熟,不能將石堪一舉拿下,但他也不打算再讓石堪置(身shēn)事外,屢屢派人去信討要兵眾、資用并舟船,措辭一次比一次嚴厲。甚至表態如果石堪敢再引兵沽望自重,他將率眾直抵淮(陰陰),以貽誤軍期戰事而重懲其人!
石虎態度之所以如此強硬,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原本的積怨,本就相看兩厭,另一方面也確是軍務所需。穎口一敗后,大軍困頓(日rì)久,沒能直入淮南獲取補用,因而資用漸有匱乏。而潁上之軍作戰不利,舟船損失慘重,這就令得石虎雖然拿下了渦口,一時間也難發動大規模的渡淮作戰,趁勢擴大戰果。
可是幾(日rì)之后,石虎非但沒有等到來自淮(陰陰)的物貨援助,反而等來了一個讓他心(情qíng)從云端瞬間跌落到谷底的消息:南人徐州軍圍攻淮(陰陰)多(日rì),終于攻破此城。郭敖與石聰等將領裹挾敗卒,業已往北面國中逃去。至于原本坐鎮淮(陰陰)的石堪,則早已經在大軍南來的時候便已經奉詔歸國!
“老匹夫,莫非是要將我置于死地!”
對于石虎而言,最讓他震驚的還非淮(陰陰)的丟失,而是石堪的歸國。這當中的意味如何,他甚至不敢深思,但也能夠感受到那種直撲面門的危險和(陰陰)謀氣息,甚至于心內都生出要直接歸國以作窺望的想法。
但這想法只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石虎便知絕無可能。一方面石勒居然有如此布置,而且隱瞞自己如此之深,那么極有可能還會有更多的布置。而且,南人也絕不可能任由自己輕易撤離,如今他雖然占據了渦口,可是左右淮道已經俱為南人所掌握,一旦被銜尾追擊,大軍很有可能被一觸即潰,他即便孤(身shēn)得免,歸國后也難再有作為!
一時間,石虎心內原本因渦口得手的歡欣已是((蕩蕩)蕩)然無存,更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到了進退兩難的危險境地。
與此同時,沈哲子在完成了對汝南民眾的整編成軍之后,便也率領鎮中主力前往洛澗,親臨前線與石虎大軍展開對峙。如今潁上奴軍已經不成威脅,而汝南的桃豹軍本(身shēn)就乏于舟船。原本各方告急的態勢有所扭轉,只剩下了渦口這一處威脅。
不過沈哲子還是有一樁不解,那就是按照原本的記憶,石勒此時應該已經死掉了,而且消息也應該傳到了前線。當然戰事打到如今這一步,隨著郗鑒入主淮(陰陰)與淮南軍在淮水上對石虎形成夾擊之勢,石勒無論是死是活,淮南已無多少失守之憂。但哪怕只是單純的好奇,沈哲子也想弄明白石勒怎么就該死而不死。
如果說他的作為對石趙內部有什么直接影響,那么無疑是原本應該坐鎮襄國的石虎如今正困頓于渦口。若原因在此的話,那石虎這老小子真的是人事不干,壞事不落啊!
漢祚高門 0764 淮陰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