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 第七十九章 第一代
那入口不出意外就在村莊大廳的正下方,通往精靈們的儀祭場。梅爾菲娜告訴他們,那下面通常還會有一口圣井,是精靈們用來進行神圣儀式的場所。
一株枯死的白橡樹矗立在那里的地面,大樹表面早已晶化布滿裂痕,艾洛雅與梅瑞爾兩個獨角獸少女看到這一幕時都露出難以接受的表情。
眾人并不是沒見過灰域,但她們一時間還是無法接受代表著艾梅雅的圣樹在這場災難之中都無法幸免。
一道封印攔在地下的入口處,精靈們用獨到的手法封印了這里,那是一道發著光的墻。
而梅爾菲娜走上前去,用手輕輕敲擊那墻。墻上柔和的光芒像是感應到她的血脈,悄然向后退去,并讓出一條道來。
“這確是圣樹林地的手筆,”梅爾菲娜看著那道消散的光墻說道,“這并不是煉金術,而是繼承自古老的時代,獨屬于精靈們的——”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精靈公主目光落在那黑洞洞的深處——就在開口的那一剎那,她察覺到了一些東西——這道封印其實是針對內部,而非外部的。
“小心——”
她想要提醒其他人。但晚了一點,箱子懷中的魔劍瘋狂地示起警來,格溫德斯正劇烈地顫動著,像要是掙脫劍鞘一般。
少年一手按著劍,想要表達什么,但一道巨力已經將他掀飛了出去。而在他身后,早在這一切發生之初,方鸻就已經意識到了不好。
事實上在光墻消退的那一剎那,他心中就已經升起難以言喻的危機感,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一把攥住他的心臟,沉重的鼓點落在心頭,令他心臟怦怦狂跳起來。
雖然黑暗的祝福早已隨著光海熄滅而消失,但那種身體的本能反應還存留著。他不止一次經歷相似的危機,上一次還要追溯到直面風暴的女主人,娜迦之神娜爾蘇妠之時,心中的危機感那時也同樣瘋狂地向他示警。
但在這之前每一次,那種劇烈的感受都比不上眼下這一次。方鸻看到所有人都一動不動,就仿佛看到了什么難以形容的事物。
箱子被一股巨力掀飛,撞在后面的羅昊、洛羽等人身上,而精靈公主還在苦苦支撐,但一面膝蓋已經半跪在地上。
其他沒有被影響到的人仿佛沒有感受到這一幕一樣,他們宛若木偶,直勾勾地看著那個方向。
仿佛看到世界崩滅,時間也走到了盡頭,方鸻試圖讓所有人反應過來,但他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就如同陷入了一個噩夢之中一樣。
那個噩夢無盡輪回,將他拽入一個更深層的世界之中,現實的世界在他的目光之中幻滅,他回頭看去,看到同伴皆盡被吞入一層翻涌的灰霧之中。
那灰霧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只剩下他所立足的這一小片地方,抬頭看天空,天空也黑沉沉的,不時從虛空之中閃過一道長達幾千里的電光。
大廳消失了,枯死的圣樹也消失了,甚至連那個入口也消失了。他正站在一片干涸開裂的土地上,四周彌漫著灰色的霧氣,因為缺乏光線,而顯得有些黑沉沉的。
惟一的光是天空之中不時閃過的電光,那電光如同流淌的血液,腥紅一片,將整個大地都賦予同樣的色澤。
看著這詭異的一幕,方鸻卻反而冷靜了下來。他試著沉入心靈的世界之中去聯系塔塔小姐,卻發現聯系不上。
塔塔小姐可以說是與他寄宿在同一個靈魂之中,兩者的關系比一般的龍騎士還要來得更加緊密,距離無法阻斷他們,除非另有別的因素。
那就是這本身是一個幻覺,一個夢境,他在夢中見到的一切,因此才無法與妖精小姐交流。
妮妮也不在這里。
也只有這個解釋才解釋得通這一切,他明明在精靈村落下方的甬道之中,怎么會忽然出現在這個地方。
他并沒有感受到自己被傳送,何況也沒有傳送術能將人傳送到這么遠的地方。這里看起來并不像是巨樹之丘,甚至有可能并不在艾塔黎亞。
確認了自己的處境之后,雖然有些意外自己明明已經識破了幻覺,怎么還沒從這個噩夢一般的世界之中蘇醒過來,不過方鸻還是試著向前走去。
既然傳統的方式無法擊破這幻境,那總得試試別的方法,留在原地無濟于事,那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東西將自己拖入這個噩夢之中。
對方的意圖又是如何?
方鸻向前踏出一步,腳步落在地面上的感受分外真實。土地的表面仿佛皸裂,已經完全玻璃化,正如同他們在灰域之中到處所見到的景象相似,當腳步踩上去,發出沙子一般細碎的裂開的聲音,沙沙作聲。
但這里完全沒有任何森林,水晶化的也沒有,原野之上只剩下漫天的死霧,天空中紅云涌動,不時閃過一道電光,但這片霧氣卻依然一動不動。
遠處有些山峰,只是長得相當詭異,像是從平地上涌起,形成一座座獨立的峰巒。但電光降臨時,那些巨石也散發著詭異的光澤。
除了雷電轟鳴,整個世界仿佛都死寂一片,沒有風聲呼嘯,只剩下他腳下不時發出開裂的輕響,那種感覺令人極為不適。
方鸻記起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見過相似的景象。
不,不是一處,而是兩處。
這里首先像極了影人那個已經滅亡的世界,整個世界的恒星仿佛已經熄滅,星光黯淡之后,只剩下一望無際的虛空。
但兩者之間又不完全一樣,首先它們有相似的天空與截然不同的大地,而這片灰化的世界與灰化的霧讓他想起了另一個東西。
當七海旅團前往巨樹之丘之前,在圣休安遭遇過一場詭異的大霧,在那彌漫的霧氣與這里如出一轍。
這里會有那些蟲子么?
方鸻不由想到。
那片霧氣之中其實還有一艘擱淺的巨艦,只可惜他們當時忙于應付蟲害,沒來得及登上那艘巨艦去一探究竟。
正當他如此想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前方出現了什么東西——那像是一個小土丘,又像是一個人佝僂著腰跪在地上。
但走近一些,他才發現那竟是一個精靈。對方身上還穿著率光之子的盔甲,上面的花紋與梅爾菲娜的竟有些相似。
方鸻吃了一驚,走近過去一看,才松了一口氣。對方并不是那位精靈公主,而是一個精靈男性,但其形容枯槁,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這人看起來像是耀光之廷禁衛軍的一員,因為方鸻已經認出了對方跌落在一旁的精靈雙頭劍,只有王廷的圣殿騎士才會使用這樣的武器。
這里怎么會有圣白裔?
縱使是明知自己身處于幻境之中,方鸻還是忍不住發出疑問,自己從未接觸過耀光王廷的這支精靈禁衛,對于他們的了解也是完全來自于書本之上。
更不用說具體的某一個人。
那么這個人會是誰呢?
他懷著這樣的疑問繼續向前走去,然而很快就用不著問這樣的問題了,因為他看到地平線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小土丘。
而那些‘土丘’,其實每一個之下都是這樣的一個人,甚至不僅僅只有精靈,也有人類,帕帕拉爾人。
方鸻逐漸意識到自己正在走向一個戰場的中央,而所有他所見到的一切,都是戰死于這個戰場之上的人。
然后他忽然停了下來。
他看到層層壘起的尸體,有率光之子的,也有銀風守望者的,有一些甚至明顯看得出來是圣選者,但那些尸體上并沒有浮現出代表著星輝的光芒。
在那尸體堆砌的高墻的上方,方鸻看到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頭獅子的尸體,它穿著厚重的圣殿騎士的盔甲,寬而厚的爪子里緊握著一柄已經斷了一半的大劍。
方鸻一眼就認出那把大劍,與垂落在劍柄上血跡斑斑、如同火焰一般的鬃毛,大貓人一只眼睛緊閉著,一只眼睛怒睜著,仿佛還維持著生前的光景——那道熟悉的,橫貫它其中一只眼睛的灰褐色的傷疤,因為猙獰而顯得有些扭曲。
斬龍劍殲敵者。
方鸻握了握自己的拳頭,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因為他害怕這是幻境的主人想要自己表現出的樣子——挑起他的憤怒。
不過對方的確成功地激怒了他,無論對方是誰,邪教徒、影人的追從者,還是別的什么東西,他總要讓那些人知道有些玩笑是開不得的。
但怒火其實只是方鸻自己心中對自己的寬慰,因為他察覺到了自己微不可查的恐懼——他必須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僅僅只是幻象而已。
但方鸻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沒考慮過,有一天這個世界的末日降臨,如果下一輪禍星真無法抑制,眼前的一切是否會化為現實?
他默默看了那具尸體,并越過它向前走去。
接著他看到了更多熟悉的面孔。
有梅爾菲娜公主的,阿爾莎娜的,還有那些與他朝夕相處過的,來自于考林—伊休里安,甚至是奧述的熟面孔。
但奇怪的是,其中并沒有七海旅團的任何一個人。
甚至連希爾薇德也不在其中。
“這是怎么一回事?”
方鸻心中充滿了疑惑,他明知道這只是一重幻象,可難道幻境還會在意自己心中最強烈的想法?但既然如此,瑞德先生又為何會在其中。
前方的景象正變得越來越慘烈,層層疊疊的尸骸逐漸堆疊成了一座高山,他甚至避無可避,只能向那座山的頂上走去。
但才走到一半,就有一個人叫住了他,“停下來,年輕人。”
方鸻微微一怔,回頭看去,才發現對方竟同樣是一位精靈,身上還帶著圣白裔同樣的特征,只是非常年邁,像是一個耄耋老者。
一般來說很難從這個壽命悠長的種族身上看到時間留下的痕跡,但這個精靈顯然是一個例外。
他須發皆白,身穿一件灰褐色的長袍,長袍上破破爛爛布滿了補丁,像是一位苦修士。
老者佝僂著腰,用一把斷了的長矛作為手杖,杵在地上,另一只手中捧著一本書,正居高臨下地看向他。
方鸻沒看清那本書上所寫的文字,只能遠遠地有些警惕地看著對方,這個詭異的幻境之中多出一個人來,怎么想對方也不太對勁。
“你是誰?”
“我是誰并不重要,”蒼老的精靈搖了搖頭,“不過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年輕人。”
“為什么?”方鸻問道。
“我會慢慢告訴你,不過一會兒這里就要變得不安全了,”老人答道,“先隨我來吧,我帶你去個安全的地方。”
說罷,對方支著手杖,自顧自轉身向后走去。
方鸻心中雖然有些顧忌,但這個奇怪的幻境之中他也的確找不出第二個人發問,猶豫了一下,只好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后,那個老人走得雖慢,但方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對方,他們之間總差著一段仿佛永遠也不會變化的距離。
在那座堆滿尸骸的山峰上走了好一陣子,前方竟然出現了一座小屋,那小屋似乎也是用骨骸所堆砌起來,看得方鸻一陣毛骨悚然。
但那老人卻似乎早已習以為常,在這個充滿了死亡的世界之中,除了骨骸你也找不出別的什么材料。
他推開門,然后才轉過身,示意方鸻入內。
方鸻猶豫了片刻,說服自己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才推門入內。但進入門后,門后的風景卻十分正常。
桌子、椅子、書桌,堆滿經卷的書架,以及一張床,要不是窗外橫貫云層而過的金紅閃電,與那層層疊疊的尸骨,方鸻差點以為自己真進入了一間精靈的書房之中。
“你是誰?”方鸻當然并不覺得這些是真實的,這間屋子內越是普普通通,他心中的反差感越是強烈,“你與這個幻境是什么關系?”
但老人并未作答,而是不疾不徐將自己手中的大書放在書架一旁,然后拿出兩只杯子,沏了兩杯茶。
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方鸻面前,然后才緩緩在方鸻的對面坐下。他抬起頭,透過裊裊的白煙看向方鸻:
“幻境?”老人搖了搖頭,“如果一切不被阻止,眼下所發生的一切就是現實。”
方鸻皺了一下眉頭,“你是說,這是一個預言?”
一個關于未來的預言?
聯想到正發生于巨樹之丘的灰災死疫,與那即將降臨的第三禍星,那么眼下所見的一切倒的確可能是對于未來的一個預見。
他忍不住問道:“所以這是什么地方?”
“這里是秋日林地,你沒認出來么,年輕人,”老人答道,“至少曾經是。你看到那些涌起的山巒了么,那些是圣樹的根須——當然,眼下已經沒有什么圣樹了。”
方鸻微微一怔。
他這才認出那些山峰來,心中無比震撼——難怪他方才會覺得有些眼熟——這里是秋日林地,圣樹之下。
它已經變成這個樣子了,那么精靈王廷自然也蕩然無存,那么巨樹之丘又會如何呢?
恐怕拉文瑞爾,銀風港,桑夏克都已經不復存在了,不僅僅是巨樹之丘,整個艾塔黎亞皆是如此。
他沉默了一陣,才再問道:“這是關于什么時候的預言,它會發生在什么時候?”
方鸻并不畏懼預言。
羅曼女士告訴過他,命運有許多種,有關于未來的窺視只是人們所見到的那一種,但它并不一定會發生。
“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時候,”老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搖了搖頭答道,“或許這個噩夢之中時間并沒有盡頭,昨天,今天甚至明天都是一樣。”
“那我應該怎么出去這個地方?”
“我也不知道,”老人笑了笑,還是搖頭,“我從沒考慮過出去這個問題,因為已經不想再經歷一次,我在這里,只是研究那輪太陽。”
“太陽?”
“對,它就在那里。”老人一邊說,一邊向窗外看去——仿佛那里的云層之中真有什么東西一樣。
只是那雙空洞的眼中一片漆黑,只猶如倒映著一輪深淵,偶爾才映出云層之中閃動的赤紅電光。
方鸻跟著對方的目光看出去,這才發現那黑沉沉的天空似乎的確有什么不一樣的存在。那是一輪太陽,一輪完全漆黑的,不散發任何光芒的黑日。
那就像是一個沒有吸積盤的黑洞,肉眼完全無法將之目視。但無窮無盡的以太正涌向那個方向,仿佛是這個垂死的世界最后的元氣,并勾勒出那輪災星的輪廓。
“那是什么?”
方鸻心中那種不安感再一次涌了上來,他說不上自己在什么時候見過相似的景象——應當是從來沒有過,但他總覺得那一幕對自己來說并不陌生。
他試探著問:“禍星?”
“不,”老人搖了搖頭,“那是太陽,年輕人。偉大的眾光之主,眾王之王,在終末的一戰后,它就在那里。”
“它是這個世界最后的見證者,也將是它的毀滅者,從時間的開始,到時間的結束,最后一位黑暗眾圣誕生。”
方鸻聽到一陣咯咯作響的聲音,然后才意識到自己的牙齒正在無意識地打顫,他終于意識到了那是什么東西——
那是太陽神歐力,是祂墜入黑暗之后的樣子。
那是有關于一個世界的終末。
他終于有些坐不住了,哪怕只是一個幻境,但這個未來也太過令人窒息,甚至比他在弗里斯頓那里見過的星空的盡頭還要絕望。
“老人家,”方鸻忍不住問道,“你讓我來這個地方,是想要告訴我什么?”
“你錯了,年輕人,”老人嘆息一聲,“并不是我讓你來這里,而是你本來就應當屬于這里,我從你身上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東西。”
他看向方鸻,“你認為這是這個世界未來的樣子么?”
年邁的精靈再一次搖了搖頭,“不,這并不是未來,而是過去。它早已發生過,在我們的歷史之前。”
方鸻有些沒聽明白。
但那老人卻開口道:“年輕人,你聽說過七個王座的故事么?”
方鸻點了點頭。
“辛薩斯蛇人追尋一輪黑色的星辰,將它認定為自己的命星,命星派來了使節,一黑一白。”
“那是第一代。”
那是第一代。
方鸻忽然之間明白過來那是第一代什么。
是他們,圣選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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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塔之柱 第七十九章 第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