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 第七十四章 沃野新芽
崇圣的歌聲響徹群山,紛飛的羽箭墜入林野。
苦行者用腳丈量土地,為大道的女士豎起碑文;
災厄的龍翼之下劫火蔽天,但沃野之中生出新芽。
當一切到達終點;
何時是休憩之日呢,旅人?
篝火邊回響起古老的歌謠,十二文字各代表著法則的一極,那是守誓人的圣訓,猶如命運與銀幣的兩面。
一面是天平,代表著公正與審訊,一邊放上可稱量的價值,一邊放上女神的贊許,砝碼落下,天平升起,交易完成,契約擬定。
而一面是無休止的旅途,一條大道向前延伸,日升月落,月升日隱,星斗流轉,代表著人的旅程,那是象征著凡人的一生。
生命與價值皆在硬幣之上衡量,因此它才會被稱之為命運,但命運并不僅僅是稱量,它還引導著人們前往某個方向。
那是什么方向呢?
一株白枝,從地上生出新芽,枝葉延展,開出繁盛的花,結出豐碩的果,種子墜入地面,生長出一對羽翼,猶如交織的蛇,攀附而上。
翼下有一雙手,手心中握著一滴淚珠。
那就是方鸻所看到的一切,同一根枝條上開出并蒂的花,花有雙重的花瓣,結出異色的果實,長出黑白的羽翼,兩只手心,捧著同一滴淚水。
白枝與新芽,豐果與繁花,皆是旅行與命運的一部分,大道女士神秘而不為人知的信眾——荊棘行者們認為人生是苦旅,枯枝開盛花,一切的意義,皆要在旅行的終點見證。
但僅此而已,天平的意象的確代表著羅曼,可天平女士的象征從來不是黑薔薇,而是向日葵與金盞花,何況并蒂的花中有雙數的花瓣,那聽起來更像是另一個人。
命運的少女,伊蓮。
可伊蓮的星座已經黯淡,命運的湖面之上不再垂下金色的樹葉,漩渦中所映見的也不再是織線,而是不見底的深潭。
而且黑白的羽翼是方鸻聞所未聞的意象,事實上歐林眾圣中使用羽翼作為圣徽與象征的都不多,惟一所知的一個只有一位次級神,信使之神歐菲洛。
這位神祇的次級神域與旅行有很大的關聯,算是商業女士的一位從神,聯絡也與商業行為息息相關,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羅曼女士究竟想要表達什么呢?
“或許是凱倫,那位翼人之神。”阿爾讓說道。
“得了吧,那只是一個傳說,翼人們早在黑暗的時代之前就已經銷聲匿跡,也從來沒聽說過它們的神祇存在過。”金盞花直搖頭。
博物學者小姐小聲說道:“翼人們信仰金焰之神阿瑞斯塔爾,祂在與蒼翠的戰爭之中隕滅,后來又重生,重生之后被稱之為光芒之山的薩維爾,是太陽神歐力的一位從神。”
見她說話,眾人也就沉默了下去。姬塔曾經為了掌握生命之書而博覽群書,論及對艾塔黎亞的了解,連論壇戰士羅昊都不如她許多。
崔希絲思忖片刻,卻問道:“那淚珠呢,那枚淚珠的意象是什么?”
法則來自于眾星輝的一部分,它并不是神的恩賜,但卻與神分享同一個領域與命運,或者不如說是那個廣袤國度疆域的一角。
眾神像是國王,巡視著所屬于祂的遼闊疆域,而土地本身并非由何人所創,亙古的星輝早已流淌于此。
縱使是古圣伊塔,也不過是為其定下秩序,星輝來自于遙遠光芒的盡頭,在時間與宇宙開始之前,它們便已永恒存在。
而次級神祇像是領主,他們獨立于不同疆域的國王而存在,但又不得不服從于國王的法令。他們是次級法則的所有者,同時又是維護者。
最后才是凡人踏入圣域者,但他們更加自由,既非國民,又非信眾,除非是神祇們的信徒而升圣者,否則大多數人都像是這個國度的過客。
旅人。
神祇們對這些人的態度很特殊,時而疏遠,時而關注,但祂們并不反對人們踏入祂們的疆域,反而持著開放的態度。
正如同三女神對他們的關注一樣。
祂們歡迎同行者,因為開拓者越多,疆域就愈加廣闊。
因此法則的意象往往象征著眾神領域的一角,它們往往是可以被驗證的,高塔代表著權柄,王座代表著力量。
奔放、狂野代表著自然,不同的花,不同的樹,甚至不同的動物,寶石,星辰日月皆有所屬,正如同安吉那在以太的鏡面之后注視著凡世,北風的王后手持元素之戟頭戴桂冠。
商業女士在天平之上稱量命運,在旅途之上種下新枝,金盞花籽來年發芽,長出滿載道路的花香與鳥語。
伊蓮的織線與樹葉,命運分為好壞,因此樹葉的支脈之上總有成對的脈絡,幸運與災厄,雙數與雙重面像的女神。
但這些都不是。
誰會落下水晶般的淚珠呢?垂淚的少女塞拉菲爾,憂郁與詩歌的編撰者,藝術之神?還是悲戚的呼喊者,守墓人克雷姆諾斯?
都不是,連洛羽都搖了搖頭。一旁的羅昊也皺著眉頭露出不得其解的神色,水晶與淚珠寶石可能與圣潔少女伊索莉亞有關,她的領域代表著凈化和滌盡一切的雨露。
有沒可能那不是一滴淚珠,而是一滴雨水呢?
天藍提出一個思路,那樣的話,符合其意象的領域與神祇就多了不少,凡是與水相關的都可以扯上關系。
河流、湖泊,甚至是風暴與雷霆,可眾人一一排查,都沒一個對的,要不是對不上前面,要么就是對不上后面。
與元素相關的神祇往往不會有自然的意象,而會產生自然意象的領域,往往又和抽象的哲學符號扯不上什么關聯。
方鸻百思不得其解,真想找一個旅行圣殿直接問問羅曼女士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其實也明白,凡人所行的路,神祇也不一定能看得分明。
意象并不是固定的,就像是領域之間亦有交錯,神祇對自己國度之外的事所知甚少,祂們是規則的具象化,只會回答自己職權之內的問題。
事實上大多數人在踏入那扇門后所見的景象皆不太一樣,雖然有很多元素、幻想或者是物質領域的銀之階,甚至是龍騎士,但即便是掌握著相似能力的人,在門后所見的景象也可能截然不同。
而他們的能力,隨著他們在道途之上的進一步探尋,也會產生明顯不同的分化。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兩個完全一樣的法則的所有者。
“你曾經看到了什么呢,彌雅小姐?”希爾薇德走了過來,小聲詢問。
狼少女默默看了她一眼,認真想了一下,開口回答道,“我看到了月亮。”
“月亮?”
“倒映在光海上的月象征著以太本身,是星輝本源的象征,”姬塔開口道,“彌雅小姐看到的意象層級相當高。而且倒映本身是一種雙重的含義,是雙數的月,而一切與水面倒映相關的意象,其實都與一位神祇有關。”
“即命運的少女,伊蓮。”
從黃金樹下注視著湖底的深影,在漩渦之中倒映凡人的命運,正是那位主宰命運的少女的象征。
方鸻發現了一件事,大家對于伊蓮的印象都在消退,連姬塔都猶豫了片刻似乎才回想起這個領域,但這對他來說似乎沒什么影響。
而且隨著時間的加深,他似乎與這位命運女神的聯系越來越多,近來經常會接觸到與之相關的領域。
“總而言之,”方鸻有些頭痛地搖搖頭,“先不考慮這些了,等到領域進一步顯現,我們自然會清楚那是什么。”
眾人點了點頭,也的確如此。法則的力量是會隨著踏上道途之人在這一領域的開拓而發生變化的,或者說——顯示出真意。
就像是彌雅曾經海魔女頭銜的由來,也不過是說她在以太領域掌握的強大力量。
但隨后她穿越光海回到艾塔黎亞,從此那一輪蒼白之月所映照的海面,也詮釋出了截然不同的含義。
“對了,”崔希絲忽然想起什么,“那位女士想要見見你,我們拿不定主意,團長你的意思呢?”
方鸻愣了一下才想起那個精靈女指揮官,他差點忘了還有這么一號人了,對方想要見他?他倒是不意外,七海旅團弄出了這么大一個場面,對方沒有懷疑才怪了。
但他擔心對方不信守承諾,又要想什么辦法將他們留下來,眼下古斯災枝的威脅已經暫時盡去,剩下他們這一行人就是最可疑的人。
他看向希爾薇德,艦務官小姐卻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我們固然可以就這么離開,但我們的真正目的是與艾緹拉小姐取得聯系,”希爾薇德輕聲說道,“艾德,那位指揮官女士的身份不簡單,她能成為率光之子的指揮官,至少也是精靈王廷的上層貴族出身。”
多的話她沒說,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他們在圣樹林兩眼一抹黑,如果能得到來自于精靈上層的翼助,無疑對他們之后的行動會好很多。
但他們可不能指望那位精明的指揮官女士會對他們懷有什么報恩的心,他們唯一可以向對方提供的是自己的能力。
而今他們已經展示出這樣的價值了,因此也就到了由對方開價的時候了。那位指揮官女士有求于他們,這是好事,而不是壞消息。
方鸻很快理清了這個邏輯,并點了點頭。
去見那位指揮官女士并不需要帶太多人,何況他們還要做兩手準備,萬一對方真的翻臉不認賬,那七海旅團當然不可能乖乖就范。
但所幸的是,最壞的情況并未發生,他們在方鸻先前塑起的土壘之上見到了那位指揮官女士,對方正在指揮同行的工匠團進一步完善要塞。
方鸻首先看到了要塞中央那座已經豎起了一半的高塔,他在銀之塔的樹海幻境之中就見過白樹學會的水晶塔一次,不過這一座比那一座要高不少。
畢竟它是用來傳送軍隊的。
要塞已經初現雛形,由此可見他們離開的時候,對方也沒有松懈下來,雖然原本的計劃當中并不包括這座要塞。
但托他的福,在平地上建起一座要塞和在一座要塞的地基上完善一座要塞,所需要的工程量不可同日而語。
精靈女士的目光也在欣賞這座拔地而起的堡壘,她一只手放在腰際,另一只手按著自己的佩劍,拖著長長的羽翼披風,一身銀甲在月下閃爍著微光。
聽到方鸻幾人的腳步聲,她才回過身來,開口道:“怎么樣,這座要塞漂亮么,它有你的一份心血,精靈們必不會辜負任何人的期許。”
方鸻聽她話里有話,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氣,這句話似乎就代表著一個承諾,它的意思也很直白——率光之子不會對自己說過的話不認。
梅爾菲娜微微一笑,“秋日林地會記住那些曾對它伸出援手的人,無論善意來自于精靈還是凡人,不過各位接下來要進入灰域深處去調查古斯災枝了?”
方鸻點了點頭,“是的,女士,這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有利。調查‘死疫’的成因,扭轉橫行于巨樹之丘的災厄,這也是我們的愿望。”
梅爾菲娜看著他的眼睛。“因為那位圣女冕下?”
方鸻并不否認,再次頷首。
“雖然他們都說那位圣女冕下前往考林—伊休里安,是為了尋找自己失蹤已久的弟弟,”梅爾菲娜開口道,“但顯然你并不是,你是人類,這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難道女士認為,只有血親才會愿意對人伸出援手么?”
“我不是這個意思,”梅爾菲娜搖搖頭,“這只是隨口一提而已,我會信守諾言,幫你們見到那位圣女大人。”
“只是還有一件事,不過先前我們按照眾位的提示,抓住了那些潛伏在內部的邪教徒信眾,他們好像在水晶塔之中做了一些手腳。”
她看向方鸻,“艾德先生愿意在出發之前抽一點時間,幫我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么?”
方鸻看了看她。這個女人并沒有完全說真話,愛麗莎很早就抓住了她的使魔——或者至少是她身邊那個首席術士的。
對方當時就察覺了那些夜行者工匠的異常,但卻表現得像是沒事人一樣,她此刻說什么是因為受他們提示,但其實說不定早就設下人手了。
他懷疑地看了這位精靈女指揮官一眼,第一次意識到對方沒表現的那么簡單。不過對方請他幫忙看看那水晶塔的異常,他倒是并不反對。
這點小忙他還是可以幫的,何況方鸻自己也很好奇,那些邪教徒究竟在謀劃什么。
因為父母的緣故,他現在對一切與邪教徒、或者是暗影會相關的信息都暗自留上了心。
他讓這位精靈女士帶自己過去,梅爾菲娜從善如流。本來方鸻以為對方會讓自己的副手——即那位首席術士陪同,但沒想到她竟然自己也跟了過來。
一行人來到那座高塔之下,方鸻才發現有不少工匠正環繞在這里,那幾個奸細雖然是從他們當中被抓出來的,但精靈們似乎并未過多為難這些人。
他們顯然也清楚之前發生了什么,正檢查水晶塔的異常,但工作進展緩慢,大多數人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說起來,”方鸻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問道,“他們中也應當有不少白樹學會的出身的煉金術士吧,梅爾菲娜女士為什么要求教于我這樣一個外人?”
精靈女士不久之前已經告訴了他們自己的名字,不過這個名字在方鸻看來普普通通,沒什么好在意的。
倒是夜鶯小姐與一旁的梅瑞爾多看了這位精靈女指揮官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梅爾菲娜還沒回答他這個問題,正巧一旁的一個夜行者的工匠聽到了眾人的對話,忍不住開口道:“即便是在白樹學會,也不是人人都精通傳送水晶橋這一領域,老實說,我們這些人當中也只有莫爾維安會這個。”
“莫爾維安?”
“就是那個被抓住的主謀,”梅爾菲娜答道,“說來不巧,他正是這次同行的兩個工匠團的主官。”
她看了方鸻一眼,“前主官。”
方鸻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是誰,沒想到那么浮躁的一個家伙竟然會是邪教徒的主謀,不過或許那本來就是對方表現出來的假象。
他搖了搖頭,對于對方的偽裝并不太上心,不過艾林·鐵心臨陣換將這件事引起了他的懷疑,真就這么巧將自己換了上來?
還是說原本就是早有預謀的?
方鸻現在也有點看不懂這幫精靈的謀劃了,世人皆言精靈比凡人更加直白,但這幫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沒一個是簡單的。
“水晶橋又是什么?”方鸻又問道。
這一次就換到那個工匠來回答他了,對方先有些恭敬地看了方鸻一眼,雖然對方不是白樹學會的人,但他顯然很清楚這就是方才那個出手幫了他們的戰斗工匠。
何況對方先前從平地塑起高墻的那一幕,就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認知,更不用說方鸻衣角上還別著海林晨星。
那對煉金術士來說意味著什么,就不必多說了罷?
那個工匠的目光落在方鸻身后的崔希絲身上,不由再一次停頓了片刻,差點沒呆滯住了——這位圣禮公會的妖精使小姐衣領上也別著一枚海林晨星。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自己是眼花了?還是說海林晨星這么不值錢了,是不是個人都可以頒發一枚?
這樣的場景他只在十二色鳶尾花那些頂尖團隊之中見過,畢竟一線公會高手如云,可就算是在夜行者,在一個團隊之中配備兩個高階煉金術士也有些太奢侈了。
“水晶橋就是以太晶塔之中最重要的核心,只有有它,晶塔才能真正運作起來。或者不如說,晶塔本身皆不過是這枚晶橋核心的放大器而已。”
以太晶塔就是精靈傳送塔的真正學名,它其實原本脫胎于工匠學會用以連接以太網脈的主核心水晶塔,但白樹學會在上面開發出了獨屬于自己的一套用法。
那個工匠從其他人手上接過一枚人頭大小的水晶,它長得有點像是一個半球體,晶瑩剔透的內部布滿了密密麻麻的法陣公式刻紋。
“這就是那枚水晶橋,”工匠答道,“它并不是真正的橋,而是一個法陣刻痕的集合體,里面包含了傳送和接收十二重法陣,以及與以太之網的橋接,這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也是白樹學會的專有知識,正因此,它才會被稱之為水晶橋。”
“這枚水晶橋出問題了?”天藍看著那枚水晶,從上面看不出半點異常,只覺得它玲瓏剔透的還挺漂亮。
“那些人在上面做了手腳,”梅爾菲娜答道,“在沒有徹底查清楚之前,我們可不敢輕易將它橋接到晶塔上去。”
“讓我看看。”方鸻對那工匠說道。
他雖然對白樹學會一竅不通,但煉金術本身是相通的,讓他憑空造一個水晶橋他可能辦不到,但要從上面查出些什么蛛絲馬跡。
他可能真能想一點辦法。
伊塔之柱 第七十四章 沃野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