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三十四章 那些人,那些愿望(下)

晴澈湛藍的天空已經變成暖色霞光，

卡爾加里融在這片夕陽里。

復古高雅的咖啡店內，坐在窗邊安靜的位置，聽到面前的青年問起這個問題，科洛索斯并不意外，

只是看著他的神情，并不是對待叛徒帶有厭惡感的質問，也不是單純的八卦好奇，

認真，平靜，帶著鄭重，像是不是在問背叛的理由，

而是在問....

你的愿望是什么？

并非城府深沉，并非精于偽裝，A級上位的強大之下，對方原來本就是還在這個人生階段的少年人，

在發現了這一點后科洛索斯笑了一下，

雖然已經舍棄王庭領導者的身份，但外表的改變并未改變內心的年齡，曾經看著一代代年輕人成長起來的長者心態殘留，

讓他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回答這個問題。

于是稍微思索了一會，科洛索斯望向窗外夕陽下的卡爾加里微笑：

“你覺得這座城市怎么樣？”

對這個感覺熟悉的問題一愣，但和上次在巴黎聽到時不同，他今天才剛來到這里，

方然對卡爾加里一無所知。

“這兒是座不錯的城市，”

年長者的閱歷輕而易舉的看穿他的無知，科洛索斯溫和笑笑的自問自答，

“阿爾伯塔省是加拿大最富有的省份，卡爾加里則是這里經濟最發達的城市，”

經歷了不知多少社交茶會的老紳士，總能讓對話變得如沐春風。

“這里的人們收入大都很高，教育之類的社會事業做的也不錯，安全系數和幸福指數都很高，福利高到你移民來的第一天就能享受到免費醫療，”

“冬天雖然很冷，但有落基山脈回流的暖風，往往幾個小時氣溫就能升高十幾度...”

和為什么背叛完全無關的話題，但方然并沒有打斷，只是安靜的聽著，

聽著曾擔任了幾十年王庭領導者的他介紹著這座城市的細節，補全著自己除了‘城市干凈、空氣清新’之外的認知。

從風景說到氣候，從經濟說到人文，種種像是在這生活了很多年才知道的細節生動，

“但除了這些，這個省份最為富饒的原因，也是這座城市最大的特征，”

然后說到最后，科洛索斯看著方然笑了一下。

“這是座石油之城，這里是整個北美第二大的能源中心。”

石油、能源....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閃過意外，追回合同、幫埃森克弗美度過難關，他現在在現實里接手的事情就是能源領域，

只是方然沒想到會在和科洛索斯的對話中也聽到這個話題。

“從人類學會用火開始，能源就一直是文明的絕對核心。”

在小小的咖啡館里，話語神情無限感慨，一句話把原本就已經偏離的話題扯的更遠，

然后科洛索斯又看著方然笑了笑開口：

“我出生在英國一個頗有歷史的大家族里，對這世上很多人而言，我一出生就站在了他們可能抵達不到的終點上。”

略微意外的神情，沒有想到他竟然又說起另一個毫不相關的話題，

方然看著科洛索斯年輕的臉上，泛起因為時間過去了太久需要好好回憶的那種出神神色。

“那個時候...家里從小就給我找了好多的老師來教我各種事情，從禮儀到馬術，從數理到古典文學，”

“我算是天賦不錯，無論什么都能很快做好，回應所有人的期待...”

聽著科洛索斯聲音里那股像是老舊照片的出神語氣，

這一瞬間，突然意識到這一刻的珍貴，自己正在聽著一位A級講述著他的過去，

方然聞著咖啡館里淡淡的咖啡香味，想象著一個出身上流的英倫少爺從小展現出天賦的畫面...

“出身名門，天賦異稟，這樣的人生按理來說沒什么可挑剔的了，但或許就是因為什么事都太輕松了，”

“讓我對很多事情都感覺不到什么興趣，”

科洛索斯轉過視線注視著方然微笑。

“那種可以稱之為人生意義的、真正發自心底的‘興趣’。”

家世、財富、能力...一切都像是一位A級身份該有的頂級出身，那隨著不愁溫飽、什么都能做到的生活，

想追求更高的精神滿足卻難以找到的問題出現也順理成章。

聽到他說出真正發自心底這種形容的瞬間，方然終于明白了他想要說什么。

“直到我十二歲的一個周末，那天我結束了藝術品鑒賞的課程，和所有人道別后回到了家，”

“我的祖父帶我來到書房，他讓我坐在他腿上，攤開書本給我講述上世紀初我們家族崛起的契機，”

明明應該已經是相當久遠的事情，但仍舊能說出那一天的種種細節，

科洛索斯看著方然，溫文爾雅的神情里難得出現一種熱切色彩的說出答案。

“第一次工業革命。”

工業革命....

驚異著這個雖不陌生，但也只在教科書上見過的名詞，從對方口中以家族歷史說出來，

方然看著科洛索斯臉上那種熱切，那是談論到自身渴求事物的神情。

“聽著祖父講述那個時代，講述當時因為蒸汽機誕生而劇烈變化的社會格局，對還年幼的我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

仿佛在記憶里跨越半個多世紀的時間，回憶那天坐在祖父腿上的心情，

科洛索斯看著方然眼里亮起某種熱切到近乎的光彩。

“我第一次對一件事物產生了發自內心的興趣。”

清楚那種光彩的真身是什么，方然看著科洛索斯像是那種與人闡述信仰的狂信徒一樣，語氣口吻不自覺昂揚熾熱了起來，

“那些工廠里取代了人力的紡織機、那些隧道里不知疲倦的運礦車、”

“縮短距離的火車、定期跨洋的汽船，那堪稱進化的生產力實現人們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不可思議，機械取代人工，引發人類社會的巨大革命，”

“繼風力、水力、煤炭這些原始的能量之后，”

“新的能源推動著整個文明前進了一步！”

為之著迷、為之昂揚的語氣，聽著第八柱執行官闡述著那個時代的意義，方然仿佛能夠想象到那個時候一臺臺蒸汽機在各種地方運作為世界帶來的改變，

而且更讓他意外的是，話題兜兜轉轉，

竟然又說回了能源。

能養、工業革命...聽著這一刻科洛索斯隱約狂熱的話語，莫名地心有所感，總覺得這番話里有什么重要的東西一時還想不明白...

而端起咖啡的輕聲一笑，剛才談論起興趣的亢奮都消失不見，又恢復那股溫文爾雅，

科洛索斯像是有些憧憬又有些釋然的感慨：

“我曾經不止一次想過，要是我也生在那個時代，能見證到那種世界改變的光景就好了。”

聽到他這樣的感慨，方然沒有說話，只是感知秤牌全部真實的結果，

明白了他背叛的理由...不，

該說是他的愿望是什么。

是啊...除了這個每個參加者繞不開的事物，又能是什么讓一位A級放棄之前的一切選擇背叛呢...

“你既然和第六柱有著關系，那這次來到北美應該已經見過她了吧，”

看著方然沉默不語，科洛索斯笑了一下，然后再度端起面前的咖啡輕笑開口：

“她應該對你已經說過了什么。”

或許就是時間久了，歲月將每一個他們這樣的人都錘煉成熟，聽著科洛索斯一下子就猜到了這些，

沒有否認，方然只是點了點頭，回憶當時與崔妮蒂的交談。

‘...在盟主描述的那個未來里，有我們所有人的愿望...’

而并不知道方然正回想著她當時的這句話語，科洛索斯低垂著眼眸看著咖啡上的倒影。

“曾經我認為那位女王的氣魄、格局、睿智、種種用于描述圣人的贊美，就已經是生而為人的頂點了，”

“所以我認同她光芒般的理念，作為信仰，深信不疑...”

即使已經背叛，在提到梵爾琳茵的時候，他依舊帶著近乎虔誠的尊敬，

是啊，但凡見過那位女王的，又有哪個不會呢...

但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所作所為，他略微浮起輕聲的苦笑神色，輕輕的嘆了口氣：

“在遇到盟主之前，我從沒想過，這世上還能有與那位女王相形媲美的人物。”

“你見過結社的盟主？”

聽著他觸及那個人物的話語，方然第一次出聲打斷的詢問，

“沒有，但只要你接觸過盟主或者被盟主選中，你就會知道這并不重要，”

“那位盟主其實和那位女王一樣，”

而完全不意外他會這么問，科洛索斯笑了笑說出意味不明的回答，

然后放下咖啡望著窗外的世界情不自禁的感嘆好奇：

“真不知道那位傳說中的子夜仙人，又是擁有何等格局與遠見的超出凡塵。”

說到這，他突然啞然失笑的感嘆。

“說起來，讓我變成今天這樣的契機，還是因為你們夜局。”

什...！

驚疑他話語中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夜局的名字，方然剛想開口詢問，就看到科洛索斯平靜的注視著自己，

“時至今日，我也認為那位女王的理念是正確的，我從未后悔過去幾十年為之信仰的時間，”

“只是相比之下，這里更接近我的想象，”

“舍棄愛人，拋棄故土，松開過去所擁有的一切，只因為我無法欺騙自己我的內心究竟在向往著什么，”

“所以我選擇了這一邊。”

聽著他此刻的話語，眼眸緩緩睜大，

‘夜戰世界步入和平穩定已經快到一個世紀，誰也不知道下個時代會不會就在明天到來，但至少在盟主描述的那個未來里，有我們所有人的愿望，’

‘這么看來，其實盟主和那位女王是一類人，執行官和零騎也是同一類人，’

‘只不過就像是出資成為未來財團股東一樣...’

‘我選擇盟主這邊的未來。’

聽著科洛索斯最后的回答，崔妮蒂當時說過的話仿佛也回響在耳邊，

當時他覺得朦朦朧朧總是無法理解的話語，雖然仍舊沒全部明白，但好像一下子清晰了一點。

明明得到了答案，卻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而看著眼前這樣無聲的青年，年輕的紳士只是溫和的笑了一下。

然后總算回過神，壓下紛亂的有些理不清楚的各種思緒，方然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但就在這時，通訊頻道中的聯絡響起！

一月深冬的時間，不知不覺，一小會的聊天已經讓窗外天空暗下，

默然了一會直接起身，對于他準備離開的動作并未意外，科洛索斯只是端著咖啡像自言自語般的輕嘆笑笑，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會像我這樣？”

聽到這話腳步一頓，方然低頭看到他側臉上不似詢問，而是一股像是悵然若失的東西，

然后在走出咖啡館之前，他看著老板端走自己未動的那杯咖啡，換成一杯紅茶，

科洛索斯一個人的背影坐在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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