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最后一次對決

燕離看了一眼與龍椅的距離，淡淡道：“你想殺我已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至少還沒有死，至少到現在還好好活著。即便我真的被你殺死，隨便你要怎么樣對待我的尸體，我都感覺不到，你又何必告訴我？”

傀儡大王挑眉：“我不但要剁碎你，還要拿去喂狗。”旁邊驚魅“哇哇”抗議，表示怎么能給狗吃，實在太浪費了，她氣得一巴掌把它拍回地里去，“跟狗搶食，沒出息的東西！”

燕離趁機取劍拔劍，他距離龍椅不到十丈遠，挪移術瞬間就能抵達，只要觸到機關即可脫身。但是他忽然在丹墀前停住，距離龍椅不過丈遠，卻停住，青鋼劍斬在空氣，迸出火星，并發出“當”的堅硬聲響。

原來空氣里竟不知何時列了一排絲，絲的一頭在左邊，一頭在右邊，各自黏住兩邊的宮壁，繃得筆直，于是就成了利刃。約半尺就有一根，從上往下，如果他停得再晚些，如果他有半分遲疑，此刻大概已成了均勻的若干份肉片，然后擺上狗的餐桌了。

“嘖，真可惜。”

傀儡大王滿臉遺憾，抬腳慢悠悠走在虛空，旁若無人地越過燕離，穿過那絲線墻，坐到龍椅去了。龍椅很大，夠坐四五個她這樣嬌小的身材，是以她往椅背一靠，腳就夠不著地了。她干脆就把小腳懸在空中搖晃，得意洋洋地看著燕離。

燕離沒有讓她失望，臉色已冰冷如鐵：“看來你并不如你所說，偷懶跑掉，我離開白陽宮秘境你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玥兒得意冷笑：“我是看著你離開的。”

燕離道：“你這么做，無非是想擺脫星靈的妨礙。”

玥兒道：“我擔心主人給他們下了保護你的命令。我還擔心你走天涯海角的路線，沒想到你一路跑到了這里。”

“你當然知道我是想從這里借道回閻浮。”燕離道。

玥兒道：“我當然也知道這個傳送陣的啟動裝置在龍椅附近。當年龍椅確實是被你破壞了的，如今卻完好無損，就不難想象機關很可能已移置到了龍椅上。我說得可對？”

燕離道：“對極了。我從來沒有想到你竟是這樣一個聰明的姑娘。”

玥兒嫣然道：“我知道想要騙你上當不容易，所以故意讓那個廢物先現身，我賭你著急逃回閻浮，果然瞞住了你，但沒想到最后一刻還是被你察覺了。你到底是怎么發現的？”

燕離久經生死磨煉，對危險早已養成敏銳的直覺，這卻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你既然是這樣一個聰明的姑娘，那你就應該能想到，我的手段你還沒有領教過。”

玥兒的笑容突然一滯，她感覺到了一種危險，一種生死懸于一線的大恐怖，立即調動體內真元，在身前布置了很多絲線，疊了一層又一層。虛空驀的裂開，一道豎狀劍光突兀地出現了，那些絲線疊成的墻寸寸開裂。

龍椅后的宮壁被暴力撞開，一個鐵塔似的壯漢撲過來，狂猛抓向劍光，他的身體立即被絞成漫天死肉。但到底緩解了劍光的攻勢，到底將它的力量給消耗了大半。

一個神境的死魂傀儡眨眼就沒了。

玥兒已逃到了數丈之外，驚悸地看著燕離：“你，你怎么做到的？”

“我從前都讓著你，無論你想要怎么對付我，我都沒跟你計較。”燕離緩緩說，“但種族與種族的戰爭，在我代表人族，你代表星靈，生死存亡系于一念，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玥兒安定心神，冷笑道：“我已想得不能再清楚。我現在也領教了你的手段，無非就是劍庭的‘歸一劍訣’。”

萬化歸一，數十、百、千、萬道劍氣合成一道，凝聚以極，故成劍光。她現在已經想明白了，燕離方才那看似泄憤或試探的一斬，其實已暗施劍訣，從發現絲線墻到暗發“歸一”，使劍氣在暗中合成一道，遞送過墻，整個過程悄無聲息。但就是為了悄無聲息，所以疊加的劍氣還不算很多。

絲線墻雖然擋住了燕離，卻擋不住劍光。

這一次危機，可謂是傀儡大王成道以來最可怕的一次，也是她有生以來最接近死亡的一次，對燕離自然愈加的憤恨。

“殺了他！”

她的話音剛落，已有“烈烈”的呼嘯聲從天而降。

燕離就算不用抬頭，也已感受到了“霸王拳”的炙熱與澎湃，就好像一座活火山一樣壓下來。以他現在的修為，面對霸王姬破虜本來不需要避讓，但他還是避讓了。

地動山搖的一拳，把宮殿砸得搖搖欲墜。燕離原來的立足地，寬敞的丹墀已完全下陷，通往高臺的路也被完全砸爛。

現在燕離距離龍椅更遠了。煙塵中，他看到顧月凰往天空射出幾支烈炎之箭，沒入黑夜并不如何顯眼，去向不明。然后他看到余秋雨朝他走過來，手中的十三闕已經出鞘，身后也已浮現出天劍印的虛影。

十三闕一轉，又一抖，數目驚人的劍氣就層層疊加，竟也是“歸一劍訣”。

燕離已知道死魂傀儡雖然可以自主行動，但也是可以被操控的。余秋雨已被完全“馴化”，他的靈魂印記已完全被“消滅”了，換句話說，他雖然“活”著，其實已經死了，而且這種死亡不能回歸星海，是一種徹底的寂滅。

現在與其說是余秋雨，倒不如說是傀儡大王控制的傀儡。

燕離也知道以余秋雨的自尊，是決不允許自己的尸體被奴役的，他嘆了口氣：“雖然遲了些，到底能幫你解脫了。”

“來吧，這是我們最后一次對決了。”他莊嚴地擺出劍姿，正是藏劍峰看家本領。

余秋雨的深黑色的眸子里動了動，似乎有一點微光燃起來，似乎有戰意重新燃燒，本來已要斬出去的一劍，本來被傀儡大王操縱著他已要斬出去了的這一劍，突然止住了。他突然執行了自己的意志，突然爆發出生命的最后的光彩。

黑夜，露了頂的宮殿乍起一蓬刺目劍光。劍光如柱，直沖霄漢。殘月清輝下，光影重重疊疊，伴有崇山峻嶺、千仞巨壁，仿佛有無數的劍意在其中醞釀。

然后余秋雨才斬下最后一劍，十三闕猛然伸長，細看才發現是劍光，清輝下的萬萬道劍影一齊的合成一道，崇山峻嶺千仞巨壁，一齊的融入劍光之中，齊齊呼嘯而下，最后只剩一個聲音。

“歸一。”余秋雨的聲音。

連傀儡大王似都已看呆了，這樣璀璨而且宏偉的劍光，她別說看，就是連想像也根本想象不到。

“來得好！”燕離忍不住熱血澎湃，橫劍猛向劍光來處格擋，一模一樣的動作，平平無奇的守劍式，此刻在他使來，似乎連霄漢都能承住。漩渦，巨大的漩渦，瘋狂的漩渦，漫天的無孔不入的劍光終于涓滴不剩。

黑暗中的一動一靜，形成鮮明對比。

劍客的對決，通常在眨眼間就分出了勝負。十年、百年如一日地習練，只為了一朝盛放。

一朝盛放，即是永恒。

因為最奪目的那一刻，已永久鐫刻在天地間，已永久被人銘記。

劍光消失，燕離側身，拔劍，深黑的劍光掠過余秋雨。

“謝……”余秋雨的嘴角微微一動，他的身體已如瓷器般片片碎去。掠過他的深黑色的劍光，在同一色調的夜空中炸開，只有殘月冷輝懂得它不被人欣賞到的寂寞，偶爾的映出它的形狀。

燕離手中的青鋼劍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也跟著粉碎。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粉末，就像看到了余秋雨由出生到死亡，由磨礪到盛放，這樣精彩決絕的一生，這樣堅強無悔的一世。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為人生至交的死而哀，還是為少了一個劍道對手而默。

突然，夜空中再次發生光亮，是火焰，是鳳鳥。火鳳發出嘹亮啼鳴，然后俯沖下來。

燕離不止看到火鳳，還看到了立于火鳳上的姬破虜。他的由天而降的霸王拳，姿勢與藏劍守式有些相像。他立刻就知道了，這是“霸王拳”里最強式——霸王舉鼎。

他看了看龍椅，然后看到傀儡大王沖他冷笑后消失不見。得到火焰的光照亮，他看到

那三百神境傀儡齊齊躍到半空，齊齊朝著宮殿的位置張嘴，他們的嘴里都出現了玄色的能量丸。

他知道這是《易天神死經》里死魂傀儡的拿手絕技——死靈丸。這一看來只有丹丸大小的死靈丸，乃是融合了傀儡生前的修為和變成傀儡后誕生的死氣，故曰“死靈”。這些神境高手生前早已把真元凝練到極致，而且其中有三分之一神圣領域，那是比真元更恐怖的元神。

燕離把心神沉入源海，發現所剩真元竟已不夠施展劍境。他畢竟還只是人，還沒有用之不竭的能量源泉。在水晶宮門口，先與星靈一戰，劍境雖然一觸即收，到底還是損耗了不少真元；緊跟著為了扛住死侍的壓迫力，再一次放出劍境對抗；離開秘境后，又趕了一整天的路；和余秋雨的對決，控制劍池吸收外力，更是一個不小的負擔。

連番鏖戰之后，還能剩多少真元呢？

他現在就算不是強弩之末，也已相差不遠了。如果有劍境，這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危機。星界破碎后，他再也感受不到星力，再也不能借助天地元氣來完成劍境的凝聚。

現在難道只有坐以待斃了嗎？

玥兒看到燕離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她的興奮感愈來愈高漲。

——終于能看到他死了。

——終于可以為主人出一口惡氣了。

——終于可以讓他付出代價了。

——終于再也不用看到他糾纏主人了。

——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十方……”

玥兒耳邊似乎響起一個微不可聞的聲音，她有些迷惑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沖上龍椅，不知碰了哪里，大地涌出一道光，突然把燕離罩住，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見。

她一瞬間暴怒，下一刻，明暗交織的恐怖能量轟然炸開，整個圣世宮在一團黑紅相間的蘑菇云中灰飛煙滅。

“是誰？出來！”

玥兒立在絲線之上，努力在煙塵中尋找著那個壞了她大事的人，然后她就看到李邕咳嗽著沖出來，滿身都冒著黑氣，對她罵道：“臭丫頭，陛下叫我看住你，我只不過出去了一趟，你就差點闖下大禍。”

“師父。”玥兒氣得直跺腳，“怎么是你啊！你為什么要壞我的事，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她連連跺腳，卻沒對李邕出手。

如果說姬紙鳶是她內心的靈魂道標，那么李邕就是她唯一認可的長輩。

李邕沉著臉道：“你知不知道剛才如果繼續下去會發生什么？”

玥兒癟嘴道：“不就一個區區燕離么，殺了就殺了，事后我自己向主人解釋，她要怎么懲罰我都認了，誰叫那個混蛋傷害主人那么深。哼！”

“混賬丫頭，”李邕板起臉道，“你知不知道道祖就是在這里被他殺掉的，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不阻止，你現在已經尸骨無存了？”

“他有那么厲害？”玥兒瞪大眼睛。

李邕嘆了口氣道：“他有沒有那么厲害我不知道，畢竟我也沒有親眼看到過；可是陛下說了，燕離的那一招，這世上除了她，再也沒有人接得住了。”

玥兒不禁打了個寒顫，她雖然想報仇，但到底還很愛惜自己的青春，到底還很愛惜自己的性命。“可他那一招用了，他自己也就成了砧板上的魚肉，就算是個孩童也可以輕易殺掉他。”

小姑娘嘴硬歸嘴硬，到底還是知道好歹，笑嘻嘻地挽著李邕道：“師父果然最疼玥兒，人家肚子餓了，想吃師父做的菜。”

“還吃。”李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先想一想怎么跟陛下解釋吧！陛下囚禁燕離，就是不想人族那邊多出這樣一位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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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傾國 15、最后一次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