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傾國 84、那正是我們所仰望的星空啊(八)
抽干龍脈,也許聽來有些難以理解,但是燕離身為修行者,明白那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原本的草木繁盛的靈山福地,會變成凋敗貧瘠的蠻荒野地。
換句話說,星靈族的長生不死,是以閻浮的壽命為代價。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找到了吾王。”死侍接著道。
“誰?”燕離道。
“玄玄子。”死侍道。
“修行始祖。”燕離道。
“看來連你也對他尊奉得很。”死侍道。
“家祖雖另辟蹊徑,倒也是玄玄子一脈。”燕離道。
“可是他看起來雖然是人族,但又跟你們很不像。”死侍道。
“怎么說?”燕離道。
“他的穿著,氣度,談吐,學識,都不是當時孱弱的人族可比。”死侍眼眶里的靈魂之火跳動著,是回憶的天藍色的溫度,“其時星靈凌駕于萬族之上,而人族不過是萬族共有的奴隸,本來區區一個人族,是絕不可能見到吾王的。”
“就因為他的穿著,氣度,談吐,學識,你們讓他見了?”燕離道。
“還有他的實力。”死侍道。
“他的實力怎么樣?”燕離道。
“直屬星靈族的總共有六大部落,玄玄子到的時候,我們六大部落的首領正好齊聚。”死侍道。
“你們跟他動手了?”燕離道。
“動手了,而且敗了,敗得很徹底。”死侍道。
燕離道:“怎么個徹底法。”
“我們不是一個一個上,我們是六個一起上。”死侍道。
“你們六個一起上,還是敗給了他?”燕離道。
“不止敗了,還有一個部落的首領背叛了。”死侍道。
“為什么背叛?”燕離道。
“只因為一句話。”死侍道。
“一句什么話?”燕離道。
死侍側頭看了他一眼:“他說:‘相比于宇宙而言,閻浮連一粒塵埃都算不上。’”
“看來他不是人族。”燕離道。
“至少不是閻浮世界的人族。”死侍又看回裂開的星空,“他的背叛,對星靈并沒有什么,至少在當時,吾王還在的時候,他的背叛只不過是個笑話。”
“為什么是個笑話?”燕離道。
“因為吾王只用了一招,就打敗了玄玄子。”死侍道。
燕離默然。
“你知道吾王為什么不殺他么?”死侍道。
“為什么?”燕離道。
“因為他說出了真相。”死侍道。
“什么真相?”燕離道。
“長生不死的真相。”死侍道。
“他一個外人如何知道?”燕離道。
死侍頓了頓,道:“這也是我們想知道的問題。其時吾王召集我們,就是為了告訴我們這件事,并商議解決的辦法,玄玄子卻已提前知道,并且當場說了出來。”
“這個真相影響很大。”燕離道。
死侍道:“何止大,我的許多族人得知后,當場就自殺了;可你知道我們死不成,無論自殺多少次,都會復原,反而白白消耗了龍脈的力量。”
“后來呢?”燕離道。
“后來,就在我們六神無主時,玄玄子說他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死侍道。
“什么辦法?”燕離道。
“封印。”死侍指了指頭頂的星空,“如你曾經看到過的那樣,我們的族人被封印在人造的虛假星界里,針對我們永生不死的特性,不斷循環利用,組成你們現有的全新的修行體系。”
“你們總不會主動答應,總不會主動去受苦。”燕離道。
死侍冷笑起來:“當然,玄玄子只說讓我們搬遷到‘星界’生活,斷絕與閻浮的聯系,即可阻斷毀滅的進程。吾王心慈啊,為閻浮萬萬數蒼生計,同意遷離閻浮。”
他的笑聲逐漸凄涼:“我們星靈傾舉族之力,為玄玄子打造‘龍神圖’,沒想到是為我們自己打造了一個囚籠,這一囚就是萬年,萬年……”
燕離的身體有些發冷,雖然他整個人都埋在雪里,可真實的歷史比冰雪更加浸透他的身心。
“后來呢?”
“后來?”死侍收了笑聲,眼眶里的靈魂之火浮現出思索之色,“后來,除了那個叛徒,我們星靈族一夜之間消失,玄玄子從那以后,也再也不見蹤跡。”
再后面的事情,典籍都有記載,燕離已經知道得差不多了。失去統治者的閻浮世界陷入了大戰,八部天龍脫穎而出,成為閻浮世界新的王者,統治了三千多年,被稱為“天龍紀”。
后來八部天龍又被自己的附屬修羅族打敗,修羅與羅剎二族合并共治,統治了三千多年,被稱為“修羅紀”。
二族統治下出現了一個人族奴隸,為了復仇和反抗,于人界海天境建造了不落城,后于阿修羅界降下金烏真焰,終結了紀元,進入史稱的“巫神紀”。
此后三界出現一個神秘的種族,便是海云神宮的前身,統治了一個紀元,史稱“海神紀”。海族舉族遷入東海后,閻浮世界才終于迎來人族的鼎盛期,先后出現白空雪白芙玄青蓮劍仙廣微七友等等驚才絕艷之輩,徹底終結了海神紀,進入“人道紀”,即人文與道家共盛,修行與道統并濟的時代。
現在星靈族的回歸,似乎也會將“人道紀”推向終結,從已發生過的幾個紀元來看,似乎無人能夠逆轉這歷史大潮,歷史終究要凌駕于所有之上。
正此時,星空上的裂縫進一步擴大,忽然間,星空碎了,就像一層霧霾被抹去,顯露出星空后面的世界。
星空后面還是星空,只看一眼燕離就知道,那是真正的星空,那些星辰的之所以閃耀,就是因為它們真實。燕離從未看過真正的星空,可是在他心里,他就覺得星空就該是這樣,以往的無數次仰望,雖然不見其真面目,到底也曾經向往過。
夜,如一泓深邃的潭。
燕離看著星空閃爍,覺出自身何其渺小,真正連一粒塵埃也不如。他的心情激蕩著,沖刷著,蘇醒著,興奮著。他意識到了眼前一切就是個錯誤,一個需要糾正的錯誤,因為星靈也好,天龍也好,人族也好,那正是我們共同仰望的星空啊。
在這片星空下,無論你想要自由奔跑,想要高聲歌唱,想要追逐夢想,想要飛天入地,都是你的自由,都是你的權利。
“我本來是要殺你的。”死侍已站了起來,已向遠處走去。
“現在呢?”燕離道。
“現在你這樣,殺不殺都一樣了。”死侍已走遠,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燕離已明白他的意思,已知道自己的死期沒有多遠了。他的身體已無法抵御冰寒的威力,已將要融入這雪地里,化作一點血水凝結成冰,只在這天地間留下一抹淡淡的殷紅,證明他的曾經存在過。
他的額上浮現龍吞神劍的咒印,八部天龍似乎還不甘心,他們要奪走燕離的身體。
燕離沒有反抗,因為這本來就是約定好的,他的身體的歸屬權已在它們身上,他現在就算想死,也根本沒有權利左右了。
但八部天龍又一次失敗了,死怨之力試圖支撐起燕離的支離破碎的身體,但看到一個人緩緩走過來,一個女子,撐一把傘慢慢走過來。
傘是絕頂的寶器,是世間獨一無二的一抹顏色。女子是絕美的,普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絕世容顏。美得像冰像霧像雷,美得令人不能直視。從眸子里偶爾不經意的威嚴,三界眾生都要匍匐。
就是這一人一傘的過來,讓八部天龍再一次奪舍失敗。
女子也沒有做什么,她只不過用她的眸子,輕輕地一瞥,八部天龍立刻就龜縮回去了,立刻就再也不敢出現。金烏真焰也好,白芙玄白空雪也罷,都不如女子的一個眼神。
燕離看到了她,不知道該說什么,難道告訴她,這所有一切都是個錯誤,我們不能一錯再錯下去?想想他執意復仇,傷害了多少人,現在又有什么臉面說這話。
“紙鳶。”他只是輕輕地一喚。他多么希望她能醒悟到這是錯的,他的心底的殷切期盼,也曾經在別人身上發生過,只不過都沒有得到回應。現在他又怎么能期望有所不同呢?
姬紙鳶在他身邊跪坐下來,薄如蟬翼的雪白輕紗,與雪地幾乎融為一體,更襯顯出她肌膚的雪白,與她眸子的深邃。她的眸子,與真正的星空無異,沒有悲傷,沒有難過,沒有怨恨,沒有憤怒,也沒有歡樂。
如云般的烏髻垂下來,垂在燕離的胸口上。時光在她身上加倍地傷害,加倍地孤獨和寂寞,加倍的刻骨銘心,加倍的仇恨,但是都沒有擊潰她眸子里唯剩的最后一種感情,她看著燕離的眸子里,只有愛憐。
大地熔化了,神州整體下陷百丈。
燕離曾經在狼神宮看到的那些數目龐大的石柱,那些巨大的撐天接地的石柱破土而出。
倏忽轉眼,他已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水晶宮。
狼神宮地底下的水晶宮。他已躺在那個水晶般的棺材里,這棺材發出玄虛莫名的力量,使他的傷勢沒有繼續惡化,使他的身體得到了少許的溫暖與滋養,但沒有使他得到可以動起來的力量。
虛空一陣波動,以死侍為首,出現了五個形狀詭異的怪物,其中一個赫然是無間老祖。他們皆恭恭敬敬向姬紙鳶以手撫胸,口稱:“吾王。”
姬紙鳶俯身在燕離的臉上輕撫,微微一笑,然后直起身子,揮一揮廣袖,用無上威嚴的口吻道:“開始。”
一劍傾國 84、那正是我們所仰望的星空啊(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