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傾國 76、無邊蕭瑟盡入土
黑白二色的神光,在這宮殿彌漫,數千年古曠的冷寂,浸入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氛圍。
雪天涯按刀前行,步伐不徐不疾,誰能說他身上沒有浪子的氣質呢?他雖早已做了全力以赴的準備,他雖早已知道眼前這個女人的可怕,到這關頭,他還是沒有改變本質,就算是拼那渺渺之中的一線希望,他也要按著自己的方式,說著自己的對白,揮著自己的招式。
多年相依為命的雪吟刀,乍然在這宮殿劃出,那冰雕的盔甲武士立時破碎。
白芙玄面無表情地飄下來,小小的手掌不知蘊含多么磅礴的力量,只是向前推出,黑白二色的神境就向外出現一個凹弧。
“哈哈哈哈,祖師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寂寞地度過了三千多年,卻連掌上的功夫都沒落下,真叫弟子欽佩。”雪天涯大笑拔刀,刀鋒與空氣震蕩著,發出“冰凌冰凌”的響。
刀與掌碰在一處,兩種同源不同質的力量立刻把宮殿鑿出一個天井,“冰凌冰凌”的響更加急促不絕于耳。
白芙玄左手掐了個訣,立時一道雷霆就劈下來。雪天涯一笑,跺一跺腳,地面即隆起一道冰柱,撞在那雷霆上,二者頓時一齊消散。
白芙玄再掐訣,此次更復雜,地面如泥石流般軟化,并咕嚕咕嚕冒著詭異的氣泡。雪天涯瞳孔一縮,瞬間收刀后撤,但是已經晚了,由地底閃電般噴出巖漿,他被其中一團砸中腹部,整個人如同流星般撞破宮殿的墻壁,飛到了外面的廣場上。
他翻飛著落地,腹部出現一個碩大的燒焦的血洞,眼看著就活不成了。
白芙玄輕飄飄回到龍座上。這龍座當年被燕離一劍毀了,在某個意志的影響下,由寒冰的力量下重鑄而成。她坐回去,當然就只是像撣了撣塵,雪天涯由她看來,只是一個不自量力的小輩。
但這小輩,偏還不如她的愿望,就此變作一具尸體。黑白二色的神光動了,但只那白色的神光,像柔的水膜,裹住雪天涯,不片刻,那已致命得不能再致命的傷勢就治好了。他又變回了那個浮世浪蕩子,只不過腹部的衣物已全毀了,露出矯健的肌肉。
“哦?”白芙玄神色微微一動。
“好教祖師知道,弟子這‘天地俱元’,乃從昆侖大雪山里領悟而來。”雪天涯慢慢又踱回了宮殿,沖著龍座微笑,“弟子棄劍學刀,在那等酷寒之下磨煉自己,某一日弟子發現一處活泉,里面竟有活魚在游,弟子心生感動,知這天地盡管惡著萬物的自私自利,到底尚存一絲憐憫,即領悟到,這天地不管清濁,皆有生命的力量。于是白色的天之元力,護著弟子的身軀;黑色地之元力,護著弟子的神魂。”
白芙玄道:“你得天地的饋贈,又是怎樣回報?”
雪天涯笑道:“竊以為不負初心即可。”
白芙玄看著他片刻,忽然嘆了口氣,道:“你各方面都比韓天子出色,可如果重新來過一次,本座還是會選他,你可知為何?”
雪天涯道:“為何?”
白芙玄道:“那只因為,他擁有著你所沒有的無私的大愛。”
“可如今這一等星主,卻還是落到我手上了。”雪天涯道。
白芙玄勃然色變,瞪著他冷冷道:“你奪了他的真名?”
雪天涯已感覺到了一種驚人的能量的聚集,他知道他惹怒了一個寰宇神仙,他雖然有著超乎常理的神境的護持,可是面對一個寰宇神仙的怒火,他并沒有活下來的信心。但他還是笑了,畢竟他是那樣一個未雨綢繆的人。
興許不叫未雨綢繆,人為了某一樣目標,是會變得不擇手段的。他在“道境”浮現之前,彈了個響指,所有的將要發生的異象就消失了。
白芙玄在一個剎那間,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她冷冷道:“你做了什么?”
雪天涯愉悅地笑了起來,道:“也沒有做什么,只不過在祖師體內下了一道‘冰月符’而已。”
“冰月符?”白芙玄道。
雪天涯道:“堪稱昆侖至寶。在平常,祖師當然看不上,但這可是蘇北客蘇劍仙親手煉制的,縱然是祖師你,一時半會也無法破開封印。”
白芙玄冷冷道:“你不該這樣做。”
雪天涯道:“我到底已做了。”
白芙玄道:“我們生而為人,要對這個世界負責。”
雪天涯嘆了口氣,道:“也許祖師是對的;可對弟子而言,紅娘比這個世界貴重得多。”他已不愿再浪費時間,想到馬上就可以回到過去彌補遺憾,他的心就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灼熱起來。
龍神秘卷被揭開了外面的封印,像一幅畫那樣在空中徐徐展開,上面沒有畫,只有一汪深潭,照出雪天涯炙熱的神采。
九天之上驀的浮現烈陽,萬萬里冰川出現了融化的跡象。
白芙玄冷冷道:“你果真是瘋了,竟用一等星主來驅動時光的逆流,你這樣做的只會導致龍星毀滅,導致閻浮世界毀在你手上。”
此刻雪天涯已聽不見旁的聲音了,他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想象著時光逆流之后,重新見到紅娘的情景。要怎么喚她呢?要怎么跟她解釋呢?要怎么告訴她,他的狂喜與悲傷,要怎么告訴她,他歷經千山萬水,就是為了重新見到她。
不,也許什么也不用說,只需要一個眼神而已。那樣溫暖的,只有他們兩個人可以會意的眼神。
浩浩烈陽緩緩下降,萬萬里的冰川下,浮現出一個巨大無垠的法陣,無數的符文在上面瘋狂跳動,可以說是瞬息萬變,那烈陽的力量,被這法陣巨量巨量地吞噬。
龍神秘卷上,那一汪深潭逐漸地泛起漣漪,里頭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情景,一幅一幅的曾經發生過的畫面,在雪天涯的面前閃過,瞬息已千百上萬,可是對于他而言,那個人的身影早已深深的烙印在靈魂里,是絕不可能忘卻的存在。
畫面終于定格住,那是一個萬里無云的清晨,他走出家門,走向馬車,紅娘在身后大門倚著柱子,她甚至沒有資格走上前來跟他道別,正是在那一刻,在那一刻人生至關重要的抉擇點上,留下了無盡的悔恨。
“紅娘,我來了,你的公子來了。”
雪天涯看到那個身影,斑駁的記憶立刻清晰如雨后初晴的天空,眼淚在眼眶里綻出一朵花,然后他癡癡地伸手,向那深潭,穿越無盡的時空,要去抓住那個女人的手。
就在這個時候,那由一等星主幻化的烈陽,卻停在了半空。所有的時空的流轉,忽然就停滯,像有沙礫鉻著時光的齒輪,雪天涯由幻夢中清醒,一張臉因為憤怒而扭曲,因為扭曲而猙獰。
只差一步,只差最后一步,到底誰要來壞我的事,到底是誰?
那顆沙礫,仍如當年一樣一塵不染,仍如當年一樣清俊出塵,但他只是渺小的一個人,卻用了他的雙手,扛著烈陽,不使它繼續下落。浮現在萬萬里冰川上的法陣,由此時續時滅。
“是你。”
雪天涯呆了呆,旋即一聲怒吼:“滾開。”雪吟已出鞘,他整個人撲過去。
“師弟,不要糊涂。”
韓天子只是這樣說,他的力量已不足以對抗烈陽,他的頭發燃燒起來,然后是他的衣服,然后是他的皮膚,然后是他的血肉,然后是他的靈魂;但是他的神情沒有痛苦,仍如一開始的莊嚴肅穆,仿佛正在進行著的是一件畢生的事業。
韓天子平靜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雪天涯。
“滾開啊!”雪天涯情緒翻滾著,這一刀已無論如何都劈不下去。他的心像被放在了油鍋里煎熬,面對這樣一個眼神,這樣一個到這時刻還想要救贖他的眼神,他的心也是肉做的啊。已有熱淚從他的眼眶里涌出,“我,我不是真的想要傷害你……”
“我知道。”
韓天子微微一笑,強撐著空下一只手結印,雪天涯立刻認出,那是“龍神秘卷”里記載的一種神通的法印,未等他阻止,法印已打入烈陽。
烈陽由中心裂開一條縫隙,跟著如蛛網般擴散,在“喀喀”的聲響中,整個碎成了細粉。失去能量注入的“龍神秘卷”倏地卷起,“咣”一聲掉在地上。
“師兄……”
跟隨烈陽粉碎的,還有韓天子的整個人。
雪天涯低頭看著自己的也正在慢慢粉碎的身體,凄然地嘆了口氣。嘆聲余音不絕,直貫天穹,濃濃的雪云被蕩開,只見青天白日上,仿佛亙古就存在的一顆血紅的星辰,由中裂了開來,一半如舊,一半化作飛灰。
白芙玄看著發生的這一切,不禁苦笑著自語道:“姐姐,我沒想到你的后人,也要承受跟我一樣的苦果。”身子忽然一震,一枚冰符飛射而出,在空就碎成齏粉。
雖然解開了封印,可到底還是晚了啊。
然后,她把目光投向遠方,微笑起來:“總算來了,來得總算不晚。”
一劍傾國 76、無邊蕭瑟盡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