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傾國 62、燕十一
日夕晚照,垂下千條萬縷,像在兩個寰宇于“虛界”的戰斗中波蕩出的塵埃之間厘出一個篩子來,使得光明與陰暗有別于往常的分明起來。
遠遠地看,仿佛有一個籠子,罩住了燕十一與李半山。
陰暗與光亮,兩個相生又相逆的對立面,千古來不知誕生了多少相悖又貫通的生命問題。譬如說很多時候,在光芒下,在燈光里,在千萬雙眼睛的焦點中,是如坐針氈還是怡然自得?我們每個人對于這些光的或迎視或背立的選擇,決不是一種偶然為之的習慣,那與每個人的心境有關。
此刻光暗的環境下,二人分立,燕十一幾乎完全沐浴在晚照中:他的滿頭醒目的紫發,被照得如同柔軟的紫金色的稠緞,在被陽光涂成金黃色的塵埃里鮮活地跳躍著,仿佛有著旁的死物所沒有的生命力;他的一襲紫衫,仿佛丹青圣手濃重渲染過般的鮮艷奪目;他背后的那一柄比普通苗刀還長三尺的紫夜刀,讓人根本不敢直視,因為你一看它,眼睛就要深陷進去,它紫得發黑,像深淵似的俯視閻浮世界。
有誰不知道,但凡燕十一的到處,天地里任意一個小角落,都充斥著他那自信且妖異的輕笑聲。
這所有一切,在光芒下都纖毫畢現無遮無藏。燕十一就是這樣的男人,連他那比女人還要美的如果不看喉結根本辨不清性別的臉龐,也全部的呈現出來,讓人相信無論上面做出怎樣的傲慢,都能得到原諒。
李半山原來是怎樣的人呢?他原來出身高貴,年少成名,修行上一路高歌凱進,年紀輕輕就突破了神圣領域,順理成章執掌了道庭,堪稱光彩奪目。歷數他的前半生,除敗給李苦一次之外,簡直再也數不出第二處瑕疵。
哪怕到了他為了維護道庭的神圣性與正義性,為了維護他的統治,不肯正視與奉天教的關系,甚至于排斥,導致被人輕易扳倒,軟禁在天涯海角,他的內心都沒有絲毫的動搖;直到他看見了自己的大徒弟——韓天子的慘狀。
李半山看到了韓天子的慘狀,人生首次感覺到了心疼與愧疚。韓天子的雖帶著委屈卻沒有怨憤的堅毅的眼
睛,像極了一面鏡子,折射出了他內心的陰暗和自私,由此一切光彩離他遠去。他在心靈上產生了自我否定。
在這光暗的交界里,他人生首次立在陰暗面,只因為那些光芒,會灼到他內心的陰暗處,灼得他發痛,痛就會發狂。他的臉色也如他的心靈一樣,陰沉沉白慘慘,像是用蠟筆涂成。
“我會殺了你,然后滅絕燕子塢!”他用陰沉沉凄慘慘的語調說,聲音有些嘶啞。給韓天子傳功后,他的狀態并不上佳。
“真是不幸。”燕十一輕笑著,如有柔波把周圍的塵埃都蕩開,“雖然你的決心稍微地閃耀起來了,可是一個遲暮老人的瘋話,并不在我心里產生分量。”他話語里絕不含半點炫耀,而只是訴說一個事實,真如他六年前的所說。
僅僅才不過六年時光,當初的須舍掉星君才能對抗李半山一擊的年輕人,已成長到了如斯地步。
李半山不管心境怎樣變化,脾氣卻不會隨之改變的,一雙老眼噴出濃郁的怒火,他已不再多發一個字,他已下決心割舍掉內心殘留至今的惜才之心。
“道無邊際,道無崖岸……太上無量,北斗玄星……”
李半山的印堂出現一個神圣的符印,由他的天門處,亦即天靈蓋上出現一粒飽滿的元神。
“烈烈惶惶,忽其日月……微冥微運,如宿如寂……”
伴隨著他的口中發出的浩浩蕩蕩的真言,那一粒飽滿的元神,突然像紫羅蘭般猛然綻開,一具飽滿充沛的人身倏地頂天立地。這具“真君法體”,竟與旁的“顯圣”不同,看起來竟如同由真實的血肉骨骼填充而成。
這個時候,神圣的光輝照耀下來,將李半山的法體與本體,都照得透亮。這讓他的莊嚴肅穆的神情格外顯眼,宛然正在做的不是抵御外敵,而是主動發起的誅殺邪魔的主持正義的活動。法體一經圓滿,已見得一個塔,共九層,由法體手中升空,跟著向燕十一壓下來。
此刻夕陽斜下,西方的半輪晚照,煥發著生命的余熱,正是一日里最美的時辰。
“將逝的夕陽,將傾的挽歌,將死之人……”
妖異的輕笑聲,卻更加肆無忌憚起來,由天際的一頭到另一頭,由穹頂到地底,由草木到間隙,由微塵到顆粒,由心到靈,甚至由過去到現在,幾乎無所不至。
紫花下出現一座樓,燕十一已出現在他慣常佇立的窗口,雖然在笑著,眼神卻很縹緲,淡看窗外白云蒼狗。樓里的世界,樓外的世界,于某一刻似乎渾然一體。
“唔,還有將要終結的紀元,都美的讓人沉醉……”
“你以為燕離那小賊真能刺殺道祖?癡心妄想!”
“死人就不要再開口了,破壞安靜的美。”
樓總共有十一層。一個元神鑄成的虛影出現,膨脹,到得與李半山的法體齊高時,笑聲也彌漫到了極致,然后紫光炸裂,像一顆紫色的太陽從暗紅色的冰河里鮮活地跳躍出來。
燕十一終于握住了紫夜刀。根本沒有人看得清他是怎么拔刀,刀光卻由無數個角落里乍然滲出,當天地都籠罩在紫光下時,這方天地已無可視之界……
朝季叔望著廣場上按次序排列的一千一百二十三尊神火炮,是的,數目并非天工坊設計的,由于缺少聯合的圖紙,道庭秘密請了巨匠里的高手,費時許多年完成了全新的法陣,雖然效果差強人意,但到底已是可怕的大殺器。他望著那一尊尊須數人合抱才能攏住的沖天的炮管,黑洞洞的如火山口般的猙獰炮口,他知道不需要多久,就會迸出激烈的熱情。
他感覺到一種滿意,他做到了對入侵者的絕地反擊,自感就算李半山在此,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李半山的法體豎立在天地間,他由心地感覺到一陣不適,但沒有多久,那法體就被紫光吞沒了,此后很久,直到紫光消散,那令他不適的法體,也都沒有再出現。
他的心像忽然一下子落入無邊無際的深淵。
“李半山!”他失了魂一樣喊出來。
一劍傾國 62、燕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