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傾國 34、月下拔劍,前浪死在沙灘上
長州府大軍選擇了離天上京二十多里外的一處老林作為駐扎的營地。在砍伐一空的林中空地,稀薄的月光間隙里,隱藏著靜謐的殺機。
“陛下,大軍已經出發,您何時動身?”帥帳之外,康麒躬著身問,完全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這位舊的王回來短短時日,軍中風向變化極大,軍心更是前所未有的聚攏。一方面是姬紙鳶舊有的人望,許多將領都是從起始鎮就開始追隨她;一方面是她超然的手段,充分展現了一個王的氣魄,讓人不得不暗暗折服。有些人天生就是王者。
“這就走。”姬紙鳶掀簾出來,領著康麒穿梭過營帳群,將要走出老林時,她忽然停了下來,轉頭靜靜地看著一個方向,“兆瑞,你先走,我隨后趕上。”
“陛下?”康麒也覺出有異常,但無論肉眼還是神識,都感應不到那處方向有什么特別之處。“末將還是留下來吧……”他警惕地按劍而立。
“這是命令。”姬紙鳶道。
康麒怔了怔,也不敢違抗,抱一抱拳,快速走了。
“可以出來了。”姬紙鳶對著一棵參天大樹的陰影淡淡道。
陰影逐漸拉長,形成一個纖細人影,覆著慘白色的修羅面具,腰間佩劍青光盈盈,身份已是昭然若揭。在她之后,又多一個影子,很幼小,看著也就六七歲的模樣。
姬紙鳶認出了二人,分別是燕離的侍女芙兒以及燕子塢的無雙殺手秦素芳。“你兩個是迷路還是專程來尋我的?”她輕輕說。
“自然是來尋你的,妖女!”芙兒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兇狠,但是睜得大大的眼睛,卻又像一只向猛虎挑釁的小兔子。
“哦?”姬紙鳶不禁感到好笑,她這輩子名銜著實不少,什么女帝啊,姬天圣啊,長州王啊,閻浮第一美人啊,卻沒有哪一個跟“妖”字沾邊。
“我第一眼看你就知道,你是個邪惡的妖女。只要有芙兒在,你休想害主人!”芙兒氣勢洶洶地說罷,拉了拉身邊秦素芳的手道,“無雙姐姐,快殺了她,不然主人一定會被她害死的!”
秦素芳按在劍上的手動了動,但是沒有拔劍。
“無雙劍意?”姬紙鳶微訝,然后笑著說,“你要對我拔劍嗎?我勸你住手。”
秦素芳最終都沒能拔劍。
姬紙鳶最后看了一眼小女孩,轉身說道:“她對燕離很重要,好好保護她。”
直到姬紙鳶的身影消失在林中,秦素芳僵硬的身子才如同垮了一樣松懈下來。
“無雙姐姐,你沒事吧,是不是芙兒做錯了……”芙兒有些低落地說。
秦素芳摸了摸芙兒的小腦袋,“我殺不了她。芙兒姑娘,我們回去吧。”
“嗯,幸好這妖女沒有歹意,對不起。”
二女牽著手走出老林,稀薄的月光徹底消失了,已是下夜,再過不久就要天亮,這是在萬物復蘇之前最為黑暗的一段時光。
在最黑暗的時刻,倘若有幾只蝙蝠向你飛來,你可能會注意不到,但蝙蝠的大小如果超出了常理,即使在最黑暗的時刻也無法被忽視。
秦素芳迅速地將芙兒攔在身后,按劍而立,打算等蝙蝠靠近就拔劍。但是蝙蝠沒有靠近,實際上他們只是像蝙蝠的黑影,落到地上就顯出了人形。
“真是撞了好運,竟能不期而遇,可見賊老天也看不下去那燕十方的行徑了,非要我來報仇不可!”
統共來了六人,秦素芳只認得一個,就是說話的人。看到此人,她的心漸漸地沉了下去,因為另五個的身份已經明朗,傳聞中前代江湖第一殺手——隱山五劍。
“說起來,這一位可是當下江湖第一殺手呢,要價最高,而且從未失手,您五位怎么看?”姬無虞笑吟吟地說。在他看來,有隱山五劍做后盾,人質已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他拿捏,他已經能想象到燕離哭著跪地求饒的模樣了。
“這不好說,她能辦到的我們也能,不過她是一個,我們是五個。”隱山五劍活了很久,不會自欺欺人。
姬無虞道:“來吧,多余的話就不多說了,抓了人去找姓燕的,我要他在我面前跪地求饒!”
“壞人,主人才不會向你求饒!”芙兒大聲叫道。
“芙兒姑娘……”秦素芳蹲下來,在芙兒耳邊輕輕地說,“等會我一說跑,你就一直跑,不要停下來,也不要回頭看……”
“無雙姐姐一起跑……”芙兒雖然心智逐漸退化,到底還懂得辨別危險,知道秦素芳這樣說,就代表她沒有把握取勝。
“姐姐不跑,姐姐不會再逃跑了。”秦素芳摘下修羅面具,輕輕地戴在芙兒臉上。“跑……”
芙兒看到她的真容,眼淚就滑落下來。“對不起無雙姐姐,都怪芙兒任性,非要來找這個妖女……對不起無雙姐姐,為了主人不被威脅,芙兒必須要跑……”她哭著沖入黑夜之中。
“想跑!”姬無虞身子一動,剛要上去抓人,就覺出一種死亡的威脅籠罩心頭,心里咯噔一跳,冷冷地看向秦素芳,“哼,還有點姿色!我現在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你再敢攔我,等會落到我手里,必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無雙……”秦素芳將握劍的手反轉,右足往前滑動,整個上半身前傾,將劍完全隱藏。
“傳聞無雙從來不會主動出手。”隱山五劍其中一個嘆了口氣道,“我們也用出全力吧,不然會死的。”他說罷,輕輕擊出一掌,用柔和的力量將還處于迷糊中的姬無虞推送到數十丈外,也就是在這一個瞬間,雙方剎那間消失。
姬無虞落地睜大了眼睛,卻什么也沒看到,因為在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雙方已經分出了勝負。
秦素芳出現在了另一邊,荒草輕輕地搖曳著,她緩緩將劍歸鞘,然后“哇”的噴出一大口血,身上同時裂開數個血口,一同往外激射鮮血。
另一邊,隱山五劍緩緩倒下去,其中一個還有余息,顫巍巍地向姬無虞的方向伸出手,“江山……代有才人出……殿下,我們五個老……家伙……只能幫你……到這……了……”說罷眼皮一翻,從喉嚨里發出不甘的“嗬嗬”聲,像用粘稠的鮮血在漱口,終究還是沒了聲息。
“啊,你們辛苦了。”姬無虞淡淡地說著,看也不看五個的尸體,向秦素芳走了過去。此刻他知道自己毫無退路,倘若秦素芳還有還手之力,那么就一切都完了。他是不缺賭一把的勇氣,但他的薄情,卻可能會讓這片土地新添的五個亡魂難以安息。
秦素芳艱難地回頭,只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就無法承受,意識一昏,倒了下去。迷糊之中似乎聽到一個可怕而又熟悉的冷笑聲,她再醒來時,只聽到“噼里啪啦”的篝火聲,這讓她回想起了那個復仇的夜晚。
“你的傷我幫你做了簡單的處理。”
耳邊傳來平淡卻悅耳的嗓音,像天籟一樣,如果投入點感情,一定具有相當的感染力。聲音的主人似乎天生淡泊,對什么都不投入,但又總能做到最好,又或許淡泊的表象下,是一顆充滿熱情的心靈。
“是你……”秦素芳虛弱地睜開眼睛,周圍是一個碎石灘,河水流的緩慢。不遠處,芙兒被包裹在一件外衣里呼呼大睡。這個年紀的孩子每天都要睡上不少的時辰。
“我不太放心,就回來看看。”姬紙鳶折斷一根樹枝,投入篝火里。
“人呢?”秦素芳道。
姬紙鳶把架在篝火上的一鍋湯藥倒入碗中,端著走過去,在秦素芳身旁的石頭坐下,吹了吹,遞給過去道:“我一到他就跑了。喝了這藥,對你的傷有好處。”
“多謝……”秦素芳接過來喝了一口,正要咽下去,姬紙鳶忽然道,“你不怕我下毒?”她險些嗆到,“你下了毒?”姬紙鳶笑道:“沒有。”她不禁無言以對,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喝。
“放心喝吧,我要害你,用不著下毒。”姬紙鳶伸手從地上拿起修羅面具,露出緬懷之色,“天下無雙的無雙,倘若他還活著,在閻浮世界必有一席之地。”她又轉頭看秦素芳,“你也不差。沒想到你竟能把‘無雙劍意’領悟到這個程度,燕離的眼光一直比我好。”
“你……過獎了……”秦素芳看著姬紙鳶,與她的平淡但是真誠的目光交接,只覺對方美得不似凡間所有,有些自慚形穢地低頭喝了口藥,然后低聲說,“長州王不用去前線?”
“不用了,讓我的手下去打吧,他們的作用只是牽制龍皇的一部分兵力,攻不攻下來無所謂。”姬紙鳶看著夜空淡淡說,“倒是你兩個比較緊要,姬無虞此人不夠聰明,又以為自己足夠聰明,所以他定會帶人卷土重來,我留下來保護你們,這樣,燕離就不會有后顧之憂。”
秦素芳頓時連拒絕的話都無從說起了,只得悶聲喝藥。
一劍傾國 34、月下拔劍,前浪死在沙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