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傾國 32、孤舟遠鵬,十萬外苦崖,回首總是不堪
“這是什么?”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見了!”
“發生什么事了?”
“蒼王,你快想辦法啊!”
“他沒死……”
到了終于適應強光時,便發現光源處是燕離手里托著的一個燈盞,光亮就是從燈盞里彌漫出來,衣發無風自動,飄飄若謫仙人。不管是黑暗界還是水云劍,都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點痕跡。
“喂喂!這到底是什么寶物?我怎么從未聽過?”上官飛鴻又驚又怒又恐又妒,怎么也想不到,修為已經足夠驚人的燕十方,竟還身懷至寶,看他身上沒有一點傷痕,很可能是防護性至寶,那么豈非如虎添翼?
其實不只上官飛鴻他們驚詫恐懼,燕離對此也分外疑惑。就在那個瞬間,他分明感受到了身體遭到強烈打擊,而且是接連兩下。雖然在本能中運轉了《藏劍錄萬劍歸宗》,使周身大穴張開吸收外力,可因為把握不住時機的問題,應該只吸收了七成傷害。
硬受三成傷害,是可以預見的,黑袍老叟的絕技確實非同凡響;但沒想到,青蓮附入青蓮燈,似乎煥發了更強烈的劍歌意韻,仿佛逆轉了時光,使他原本應該受的三成傷害變為虛無,當然,吸收的七成外力,也消失不見。
萬物皆可逆,時光不能移。這是閻浮至高無上的法則,沒有任何存在,可以違逆時光。
燕離從踏入修行的那一刻開始,所接觸到的所有經義法門,都在無聲闡述這一至高法則,時光必然堅定地前行,是一種永恒的運動。所以他心里知道,這必然是一個錯覺。青蓮劍歌是一種“我”異常強烈的意念之力,更像是意志的體現,超越了現有的全部種類的力量;但并不意味著,它就能凌駕于至高無上的法則之上。
身后有勁風襲來,是一道劍光,他故意錯過時機,等劍光接觸了他的身體,才張開周身大穴,就在這個瞬間,身體痛了一下,卻立刻消失。因為脫離了黑暗界,在他的神識當中,他發現空間發生了詭異的扭曲,就好像在承受傷害的瞬間,跟另一處空間交換了位置一樣。
“原來是這樣!”蒼王突然叫了起來,“是空間轉換,那盞燈有仙器的潛質!但還不是仙器,現在殺了他就能搶過來!”
黑袍老叟翻身落在地上,黑袍下的臉色無比蒼白,咳了兩聲,道:“老朽想起來了,這是青蓮燈,當年青蓮劍仙的寶器……據說劍仙在阿修羅界除魔時,沒有魔物能攻擊到他,但劍仙失蹤后,青蓮燈的燈芯也跟著消失,所以此燈變得毫無價值,沒想到被他得到了燈芯……老朽依稀記得神通的名字——‘零界’。”
“零界?得到它,豈非誰也傷害不了?”上官飛鴻的目光變得無比熾熱。
“可是我們現在也一樣,誰也傷害不了他。”黑袍老叟苦笑道。
“未必,他又能維持多久呢?”蒼王低聲說著,目光充滿了貪婪。“慢慢守著,這樣神通,絕不可能不費力氣,等到他力盡,嘿嘿……”笑聲里的意味已經不言而喻。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燕離。他們相信,對方祭出了這樣寶物,肯定是被他們聯手逼到了絕境。
燕離當然只覺得好笑,先不說所謂的“燈芯”是青蓮所化,而青蓮則是由于一等劍主的“通識劍訣”的特性,顯化在源海的具象;即便被他們得到青蓮燈,修不成劍歌意韻,就點燃不了,仍是毫無價值;至于消耗,他倒是從來沒有把“燈芯”、也就是劍歌意韻用到枯竭的經驗。雖然很想做個實驗,試試“零界”能維持多久,但時間卻是有限。他也沒有好心到向敵人解釋這一切的來龍去
脈的地步,于是翻掌收了青蓮燈,轉而取出離崖。
“他支撐不住了!”上官飛鴻立刻欣喜地叫起來。
李墨臣心中卻是“咯噔”一跳:“小心,是他的本命劍離崖,資料記載,此劍怪異,有存儲外力的特效。”
“都把法域收起來,我要出手了!”蒼王沉聲喊道。對青蓮燈的渴求,讓他改了主意,決定跟眾人聯手對付燕離。眾人聽到,臉色皆是一變,黑袍老叟原本打算拼著元氣大傷,也要再困燕離一次,聞言無奈,只得收了法域,眼前同時一花,有鋒芒迎面撲來,心中微駭,但覺對方這一劍并無特別,他反手取出一柄禪杖,準備格開這一擊,就抽身退出去,誰知那劍不知怎么就繞過了禪杖,精準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這……”勁風撲開黑袍,露出一張蒼老的臉,此刻已被抽走全部的血色,滿是不可思議與不甘,至死都無法理解,這鬼神一樣的劍術是怎樣練成的。
“他先下手殺老爺子,果然是怕了,咱們再加把勁就能弄死他!”矮壯男人揮舞大錘,“嗷嗷”的向燕離沖去。燕離抽出離崖,甩去血跡后歸鞘,隨手就擲出去。矮壯男人低吼一聲,土黃色真元流轉體表,猛烈旋轉兩圈,大錘猛地擊打在離崖上。
“燕十方,吃我這一擊!旋風驟雨!”
巨大的力量撞在離崖上,確實發出了驚天動地的聲響;但矮壯男人意想中離崖粉碎或者倒飛出去的情景并沒有發生。
“什么,不可能!”他面色一白,不敢相信自己全力一擊,居然撼動不了無人握持的劍器。“為什么會這樣?”
“我喜歡讓人死的不明不白,保持永世的恐懼,這樣你們下次投胎,就會認真考慮是否要與我為敵。”燕離低笑一聲,突進矮壯男人的三尺內,順手握住離崖,“嗆啷”一聲,深黑色的劍光劃過虛空,矮壯男人的頭顱跟他抬起來格擋的錘子,就一起裂開,這個時候,他的第二招才開始醞釀,至死都沒明白,跟燕離的差距在哪里。
燕離連殺二人,但這時候,神境的氣息已統御全場,方圓數百丈內,大概是鵬堂屬地的全部范圍,星力一股腦地被吸引過來,死亡的氣息一下子鋪蓋全場,宛然進入到一個凄涼的墓地。
“神境,天地之棺!”
強烈的死滅氣息從天而降,燕離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巨大的棺蓋猛地壓下來,身子受到莫名的束縛而不能動彈。
“李墨臣,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再不快點,你連湯都喝不上了。”蒼王面帶強烈自信之色,高高在上宛然施舍般說道。
李墨臣深吸口氣,將屈辱的濁氣吐出,排除雜念。燕離無疑是他遇到過的最可怕的劍客,也正因此,能跟這樣可怕的劍客對招,是夢寐以求的機會,而且他很清楚,如果沒有輔助,他在燕離手中走不過一招。
“水云,千變之弧。”隨著李墨臣拔劍,虛空迸發強烈的震動,上千道弧光就激射出去,每一道弧光都仿佛小老鼠般不規則地變化軌跡,讓人無從捉摸它們究竟會打在身上的哪個位置。
燕離強行撐開手掌,使離崖脫手飛出去,隔空御使著,同時進行了上千次的變化,所有的弧光在一瞬間被他接下,并吞入離崖之中。
李墨臣面容頓時呆滯,自己苦心孤詣研究的劍技,被人這樣隨意就接住,打擊何等強烈。他已見過矮壯男人的死法,聽到離崖在虛空自行出鞘的聲音,不禁苦澀地閉上眼睛:“原來他竟已掌握了御劍之術……對不起爹,孩兒辜負了您的期望……”
深黑劍光不知第幾次劃過虛空。
臣忽然發現脖子并沒有想象中的痛楚,摸了摸,發現還在,沒有幸存下來的喜悅,只有一種比被蒼王羞辱更大的恥辱感。
什么意思?我不配死在他的劍下?
“燕十方,你欺人太甚!”他把牙齒咬得嘎嘣作響。他沒有注意到那無邊無際的壓力突然消失于無形。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意義不明的怪叫,他不由得睜開眼睛,向聲源處看去,只見上官飛鴻瞪著一處地方,扭曲著臉,發出“呃啊咦嗚”的不明音節,甚至能聽到喉結骨滾動的聲響。他循著看去,正見蒼王的頭顱滾落下來,尸身向外狂噴鮮血。
鵬堂最自信的神境高手,高居天辰榜第十,以為神境一出,天下無敵的蒼王,卻在他自己的神境之下,被人隔空一劍斬去了頭顱。
李墨臣覺出了無比的荒謬,突然想笑,但是他沒有笑。為什么?為什么不先殺我?他想到了蒼王那句“燕離從始至終都沒有用真元”,然后很快就明白了,因為場內已經沒有人能再給燕離提供外力,如果先殺他,那么對付蒼王,就不得不動用真元。隨之而來又有一個疑問:為什么要節省真元?答案在他腦海中定格住,讓他全身都發寒。他邁著僵硬的步伐,將上官飛鴻擋在身后。
“堂主,我給你爭取時間,你快逃吧。”他低聲地說。
“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上官飛鴻尖叫著拔步逃去,但沒兩步,就摔倒在地,他從沒有想過,竟然有這么樣一天,他會因為恐懼而腳軟,連路都走不動。在求生欲的驅使下,他像蠕蟲一樣在地上爬著,一點一點地爬著。
燕離接住離崖,在上面輕輕一撫,不禁暗嘆,裂痕果然更深了,不知如果完全損壞,需要溫養多久,才能恢復過來。他慢慢地向李墨臣走過去,一面說道:“你讓開吧,我不殺你。”
李墨臣搖了搖頭,堅定地按劍而立。
“你覺得他值得你這樣做嗎?”燕離道。
“跟他無關,我只是為了殺死弱小而已。”李墨臣微微地一笑。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臨死的臉孔。“墨臣……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將嶗山劍……宗發揚光大……這樣爹……死也瞑目……了……”
“爹,孩兒不孝……”全部的真元,一瞬間注入腰間水云劍。
“殺死弱小嗎。”燕離走的慢卻不停,與李墨臣擦身而過。水云劍連鞘一起碎成數截,尸體一直立那里,很久。
上官飛鴻忽然爬不動了,因為一只腳把他踩住。他抬起頭望去,前方的殘垣里,低矮破墻隱約有十幾顆小腦袋,時而冒出來窺探,還有壓抑著的低低的哭泣聲。他的心中忽然就充斥了無盡的懊悔和濃重的不安。
我死了,他們怎么辦?
“孩子們,為什么不逃啊,為什么不逃啊……”直到這個時候,平日里從來沒有重視過的親生骨肉,形象才鮮明起來,才感受到血脈相連的厚重感。
為什么……為什么我總是后知后覺……為什么會這樣……我盡過哪怕一點當爹的責任嗎?
他不禁慘笑起來:“燕離,放過我的孩子,放過我的孩子,我求你……我用情報跟你換……”
“你擔心我斬草除根?看來我真是個惡人。”燕離面無表情地用力一踩,就踩碎了上官飛鴻的心脈,跟著化作一道劍光沖入夜空。
“小心劍庭……”四個字如亡魂的余音,裊裊飄散。
一劍傾國 32、孤舟遠鵬,十萬外苦崖,回首總是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