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傾國 173、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1)
人界,巨鹿境,起始鎮。
在一個難得日照的清晨,尉遲真金極隨性地坐在院中臺階上,讀罷了信中內容,抬頭看向遠望仙界的玥兒,暗暗地嘆了口氣。他很肯定,小姑娘這次沒耍花招,更沒有偷讀信中內容。
信中內容如下:尉遲親啟。
“值此起始方興未艾,吾獨脫此身,累卿勞煩甚多,吾心甚疚。吾身系起始之存亡,臨危受命,應卿以厲兵秣馬、自封為王;然非吾愿。吾之余生,惟愿悟得生命之精彩,朝暉之艷麗,負不得天下蒼生。今大勢已起,還望另尋明主。小魏王胸懷擔當,知天命,明事理,若為天下之共主,則盛世太平。吾余一心愿,玥兒非吾血脈之親,吾憫其身世,留于身側,不意埋首仇恨,疏忽教養,今已成大患。吾不愿她日后為天下共敵,望卿以浩然正義洗其罪孽,做個凡胎,安度此生。”
信的內容到此戛然而止,沒有落款,仿佛一種無聲的訣別。
尉遲真金能感覺到小姑娘那種期待而且興奮的心情,用一種平淡的口吻道:“玥兒,主公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
玥兒第一次聽到尉遲真金飽含深意的問題,她小小年紀,心靈早已不清澈,因此隨著問題,許多思想蔓延。她仍作天真狀,無辜地眨著眼睛。因為她知道,眼前這個老人,只消一根手指頭就能捻死自己,隨著越深入黑暗,感受便越是深刻。
“玥兒是主人的玥兒,主人是玥兒的主人。”她說。
“你錯了。”尉遲真金道。
“玥兒哪里錯了?”玥兒裝作氣鼓鼓地不服道。
尉遲真金道:“你既不是主公的,主公也不是你的。你們都是這天地間真實存在的獨立個體,彼此相依的,是情感的牽系。”
“是這樣嗎?”玥兒睜大眼睛,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
尉遲真金此次卻毫不留情地拆除小姑娘的偽裝:“于你而言,主公是你在生命中最灰暗的時刻照亮你內心的一束光。但你以她為救贖,為一件寶物,卻從未把她當成一個獨立個體,一個精彩有趣的生命。你只想將她完全占有,好救贖你墮落的靈魂,所以凡是一切靠近主公、試圖奪走主公的,都是該死之人。”
“你胡說!”玥兒的臉色在這一刻完全變了。
尉遲真金淡淡道:“你不承認,只是你如今還領悟不到,到你能掌控許多人,不,我是說,數不清的人的生死,你會膨脹,會認識到這世界最粗淺的真理,但凡自以為掌握真理的,無不急于與低等劃清界限,你會無法忍受“侍女”的角色。”
“不,不可能,玥兒不管怎樣都不會背叛主人的!”玥兒憤怒地大聲爭辯。
尉遲真金道:“是嗎,哪怕主公在信上要求我廢去你的修為?”
“什么?”玥兒的心狠狠地一顫,緊跟著一痛,又驚又怒的她,將恐懼拋到腦后,指著尉遲真金的鼻子大聲罵道,“老東西,你敢胡說,信不信我把你做成人偶尸!”
尉遲真金也不惱,笑著搖了搖頭,道:“好,就換個名目,假如主公來信要我廢你修為,你做甚么感想?”
“我……”玥兒原有什么要脫口而出,只是喉嚨像被什么哽住,莫名就被巨大的悲傷侵染,無邪的大眼睛里,慢慢地滲出了眼淚,“我不知道……玥兒不會傷害主人的……永遠不會……”
尉遲真金見此,不由得深深地嘆了口氣。主公啊主公,你以為廢她修為,就能滅卻惡念,使邪惡不再有生長土壤嗎,您想得太簡單了。邪惡不以力量強弱而改變性質,邪惡永遠都是邪惡。
“但是主公,真的善良的靈魂,一定是飽經罪惡的。”他看著玥兒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柔許多,“玥兒,老夫早就說過,會給你時間成長。從今日起,你便是大千界的一員了。”
玥兒還沉浸在莫名悲傷中,忽覺身邊情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不知何時竟來到一條邊鎮長街。萬里風沙遮天蔽日,街道上路人恐慌逃竄,城門處,幾十上百騎揮舞大刀,呼喝殺來,頃刻間血染黃沙。
耳邊持續響起尉遲真金的話語:“你在這里可以為所欲為,殺人、放火、奸淫、擄掠,哦,老夫忘記了,你恐怕對后二者不感興趣。不過沒關系,你年紀也到了,這里與真實世界無異,你可以尋找美男豢養,讓他們做你的奴隸,滿足你全部的欲望,就好像當初你的遭遇一樣。”
“放我出去,你這個老變態!”玥兒只當那些是幻象,兀自破口大罵。直到馬匪的砍刀劈落她幾根頭發,才終于嗅到死亡的危機。
尉遲真金的聲音適時響起,正大光明,而且堂皇:“你想逃出此界,只有兩
個辦法:第一是將它完全毀滅,就可回到閻浮;第二是領悟真善之念,自我凈化你心中的邪惡,從此心懷仁善,方可脫離此境。”
此世當無涯,苦海作扁舟。
新閻浮歷六六九年,轉眼隆冬已過,在與六七零年的新舊交替中,雷霆山迎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雨。
六七零年元月初一,遮天蔽日的黑云,使得整個雷霆山如同陷入永夜,到了辰時,仍然一片黑暗籠罩。
盡管如此,受邀觀刑的賓客依然準時抵達,井然有序,魚貫入座,并向刑臺投去正義之士的輕蔑鄙夷。雷神臺的設計極貼人心,讓觀者居高臨下,不論場中如何血腥聒噪,點塵不染云中坐,做足神仙姿態。
神光鏡投影,在雷霆山下展開,并設法陣以照明,讓萬千散人直呼此行不虛。
神光鏡中,燕離頭頂是雨霖鈴,再有五行雷霆鎖鏈捆縛四肢頭顱,真是插翅也難逃了。眼看這位短短兩年間如彗星般崛起又即將隕落的天之驕子,眾看客表面唏噓,內心則多是冷然嘲蔑,并猜測他能撐幾根釘。
時辰將到,厚厚黑云層外,偏有一雪白輦車,車上獨坐一人,任那罡風吹拂,絲毫也不能浸入。只是那人望著下方云層,幾次蹙眉掐指細算,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神采,“無論怎么算,竟然都是大勢之變,莫非本座還有甚么漏算?”
“掌教。”
遠處一神光逼近,很遠就聽到喊聲。
李半山應了一聲,溫和道:“天涯,前線部署怎樣?”
雪天涯從按落神光,從一件寶器上下來,向李半山抱拳道:“眾同道如今與魔族生死激戰,每輪都有傷亡,是以弟子很輕松便將此間事隱瞞。”
李半山點了點頭,道:“甚好。那幾個人不要知道,以免惹出什么風波,給正魔大戰增添變數。你來了也好,我看這天變來歷莫測,行刑怕有風波,你且隱去形跡去觀察,看有誰人破壞,格殺勿論。”
“弟子遵命。”雪天涯自去。
李半山沉吟半刻,目光直透厚厚云層,落到燕離身上:“若有變數,本座便親賜你死刑,也算你死得其所。”
一劍傾國 173、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