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歸塵

堂爺爺氣的站起身來在屋子里背著手來回的走。

“他們貪了我多少銀子你們不知道嗎？現在我倒霉了沒幫我不說，竟然要來治我的罪？那個會游水的鱉羔兒，游了一圈兒就把我的銀子劃沒了，我現在找誰說理去？”

堂爺爺越說越激動，抬手一指，“殺！殺小童，讓那些愚民們知道，得罪了海神是什么下場，擰下腦袋來扔那劉大人府門前，我這趟就是要打了他的臉，讓那些愚民找他去要個說法去。”

老仆和六哥兒依舊不說話。

“你倆啞巴了？”

“主人不讓說話的，說閉上這張老嘴。”

“現在可以說。”

“可是……我們現在都已經沒了靠山，”老仆擔憂的說道，“劉大人定會借機陰我們一把，俗話說得好，樹倒猢猻散，老虎不在家……”

“他敢！還不是靠我杜家爺爺名號發的財！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這錢可不是白白好拿的。他要知趣的話就派兵幫我去捉賊人，要不知趣的話，我也讓他不好過，反正我現在也不好過了，大家一起不好過吧。”

堂爺爺氣咻咻坐了下來，“把事情搞到他府衙去，讓他們好好的長長記性。”

堂爺爺瞇起了眼睛：“試想，老百姓的孩童接連被殺，找來找去，哇，在衙門前面發現了幾個腦袋，那還不把衙門給拆了？想想那場面，我就爽……”

堂爺爺一邊“桀桀”的笑著，一邊將牙齒咬的“咯噔咯噔”響。

“另外，派幾個人去追那幾個土賊，追上了立馬給我押回來，為我祭祀大禮正名，我要在祭祀臺上燒死他們！這幾個外鄉人是吃了豹子膽了。”他恨恨的捏緊了拳頭。

燒死他們，說不定就能扳回這個局面。

捉不回來也沒關系，擰幾個腦袋，讓鄉民們知道何為報應！

想到這里，堂爺爺呼吸不由的大吸口氣，像完成了一個宏偉構想，“快去，現在就去。”

堂爺爺尖厲的聲音穿過廳堂。

老仆與六哥兒倉惶出來，身后的大門如同血盆大口，逮住誰咬誰。

村口小樹林邊，一個總角小童正站在土堆上望著天際炫麗的云彩，齊眉的劉海乖乖的模樣，十分可愛。

那云彩緩緩流動，一會一個樣子，小童絞著手指頭目不轉睛，望的一陣出神。

杜家兩個小廝躲在旁邊樹后看著這小童。

先騙過來再說，小孩兒什么都不懂，只要給塊糖就能哄著他跟你走。

“誒，小妹妹，這邊來……”一個小廝在樹后招手，舉著一塊麻糖，另一手將麻袋藏在身后。

“你看，哥哥這里有糖，哥哥給你糖吃，”

眼前的小童眼睛亮了亮，跌跌絆絆的走了過來。

來了，來了，兩個小廝一陣狂喜！

“這里，來這里，對，乖哦。”

話音甫落，麻袋罩上了小童的腦袋。

“翠蘭，三丫兒呢……”一個頭發蓬亂的中年人扔下了手中的扁擔，走進門捶打著酸麻發脹的手臂。

三丫兒娘放下了手中的活路，在圍裙上擦擦手，“就在門口玩著啊，你沒見嗎？”

男人走出門扭頭看了看，“三丫兒，三丫兒，哪兒去了呢？……”男人大聲的呼喊著。

四處都沒人！男人有些莫名的心慌起來。

男人奔走了幾步，剛回來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此刻只覺得嗓子發干，腦子里轟轟的響，我的三丫兒呢？

海神不是不要小童了嗎？剛把孩子放門口玩一會兒，怎得轉眼就不見了？

“三丫兒……”男人眼睛一陣發黑，又慌又急的沖到路口，“快來人啊，我家孩子丟了……”

三丫娘也跟著腳步踉蹌沖出來，“三丫兒，丫頭你在哪兒……”

悲倉的哭叫聲從遠處傳了來，官道上一群黑衣武士勒住了馬頭。

兩個頭領對視一眼，互相點點頭，兩隊人馬分頭而去。

一處荒廢的四方小院內，天井殘垣斷壁，土墻被藤蔓爬滿。

兩個小廝解開麻袋的繩子，“還真老實，只哼哼了兩聲，一聲沒哭。”

“背著麻袋怪沉的，路上也不方便，教那些鄉下人見了，以為我們拍花子呢。”

“這就將腦袋擰下來？”

“磨磨唧唧作甚，就是這樣，你來擰。”

另一個小廝將麻袋往下一擼，一只手掐住三丫脖子，另一手搭上腦門便要使勁。

忽然的覺得不對。

外面似乎傳來腳步聲，又輕又快，這荒墟，怎么還有人啊。

他不由湊近土墻的窟窿去看個仔細。

那面破墻突然“咣咚”一聲倒了，塵煙四起。

一個小廝被埋在了下面。

另一個小廝慌忙用袖子扇著眼前的塵土，“哪家的龜孫子……”

等煙塵散去了，七八個蒙面的黑衣人正靜靜的站在眼前。

“……你們是誰……”

當頭那個黑衣蒙面人伸出手，手心一個綠色的梨。

那人將手輕輕一握，“咔吃咔吃”兩聲，汁水從他指縫里流出來，梨被活活捏成了漿。

那小廝看的愣愣的，另一個剛從土里掙扎著冒個頭出來。

“竹青，吃了他！”

一聲號令，一條翠綠的東西“刷”的像道閃電一樣從天而降撲向小廝。

“長蟲啊……”小廝雙腿一軟就撲到在地上，捂著臉發出慘厲的嚎叫。

黑衣人跟手下細細碎碎的低聲說了幾句，從還在地上打滾的小廝面前走過，再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只言片語，卻一字不落的聽進了小廝的耳中。

“這便是擄走皇孫的杜家小廝……這個女童悄悄放回去……”

皇孫？什么皇孫？小廝還未來得及喊一聲冤枉，口吐白沫，雙腿一蹬頭一歪。

十幾個騎馬的黑衣武士趁著傍晚的夜色悄然摸進了武陽鎮。

黑壓壓的一隊黑色快騎站在崖山上，獨獨的一個宅院建在空曠的山地之下。遠遠望去是如此顯眼。

武陽鎮山下的堂爺爺老宅被瞧了個一清二楚，黑衣武士一番聚頭低語，何處攻，何處守，何處接應，一目了然。

一片安靜之中夾雜著細微的聲音，堂爺爺正心煩氣躁，一個人躺在榻內翻來覆去睡不著。

帶頭的黑衣人一招手，另外的人紛紛從矮墻上一躍而進，有幾個人影飛快地穿堂過屋。

杜府里似乎有人聽到這細微的動靜，堂廳里有個人探出頭來。

帶隊的人閃身一側，見是一個小廝。

距離有些遠，還沒來得及動作，那小廝頓時“哇”的一聲吼了起來“府里進賊了，快來抓賊啊……”

黑衣人迅疾翻身上梁，轉眼已不見蹤影。

杜府宅院里的小廝立刻敲鑼打鼓的嘶喊著：“抓賊啊，有賊人進來了。”

堂爺爺聞聲披著衣服疾步跑出出來，“誰這么大膽？賊呢？哪里有賊？”

“不知道跑哪去了，我剛才明明的看見的。”院子里堂上都站滿了小廝。

堂爺爺眼珠滴溜溜的一轉，陰笑了一聲：“我一個弱小孤兒，看我失勢了賊人也開始惦記了？這世道還有沒有天理了？”

立馬臉色一變。

“抄家伙，給我搜，搜到了給我往死里打。”

小廝們手拿棍棒行動了起來。

柜子箱子各道門被開的一陣亂響，籮筐等物也紛紛被倒了個個兒，院子內雞也飛狗也跳。

還是沒有人。

“再不出來我要報官府了，到時候你可是一點活路都沒了，現在出來我還能饒你不死。”堂爺爺眼珠子四處的看。

一個腦袋突然從梁上探出來，又似乎被眼前一眾人的氣勢嚇得縮了回去。

“主人，在那里。”一個眼尖的小廝手指了過去。

堂爺爺夠頭一看，好家伙，一個黑衣人如猿猴般攀在那木梁上，還蒙著面，也不說話，就這樣望著堂爺爺，一雙眼閃著亮晶晶的光芒。

堂爺爺拍掌大笑：“你們看你們看，還穿著黑衣服，還蒙著面，他以為自己是大俠啊哈哈哈。”

所有人都仰著腦袋看著那黑衣人，叫囂著發出愉悅的笑聲，這真是……穿著一身黑衣服像個猴子般的掛在那里也不敢動，這實在太可笑了。

“你這樣不難受啊？啊？”堂爺爺叉著腰哈著笑望著那人。

那人還是那樣掛著，紋絲不動。

“給我打！給我打！給我打死他。”堂爺爺心里正憋了一肚子的火。

“噗通”一聲，舉著棍棒正要上前的六哥兒，剛抬起的腳還未落下去，便一頭栽在臺階上。

堂爺爺一怔。

“怎么回事？”堂爺爺不解的看著六哥兒，“誒，你這是怎么了？”堂爺爺一腳蹬過去。

六哥兒翻過臉來，圓瞪著眼口鼻出血，喉嚨處一把小小的利器深深插入進去。

“我的媽呀……”堂爺爺嚇得往后一退，下意識的往上前方望去。

“那是……什么啊？那掛的是什么？”堂爺爺看不真切，迷惑的問道。

“來了來了”外面跑進一個小廝，點了兩支火把站在當庭，火光熊熊照向四周，照向房頂。

只見前方的梁上，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全是黑衣人，倒掛在那梁上抱著胸看著這一眾人，像是一片倒掛的蝙蝠。

“媽呀……”一片驚叫聲，小廝嚇得就要開跑，卻一聲慘叫撲到在地。

‘嗖嗖……’的幾聲響……“撲通撲通，”轉瞬間院子里頓時撲倒了一片。

橫著的，豎著的。被斬斷的手臂肢體到處都是。

看的堂爺爺在那里簌簌發抖。

嘭’梁上一人口中含刀翻身下來，飛起一腳踢向一側，院子門被“咔擦”一腳踹破。

“啊呀……什么人，竟敢光天化日……”還未等唯一一個活著的小廝叫出口，一名黑衣人翻身下躍將他脖頸往邊上一摟，那小廝立馬便沒了聲息。

“……殺人啦，殺人啦，你們，你們竟敢殺人，”堂爺爺殺豬般的嚎了起來，瞪圓的雙眼里皆是驚恐。

黑衣人也不說話，慢慢向他逼近，前面的一人邊走邊轉了下脖子，發出“咔”一聲，聽得堂爺爺心驚肉跳。

“你們……”堂爺爺話音未落，一柄鋼刀已架在了脖上。

“什么人敢私闖……”

‘啪’武士頭頭一個大耳刮子打過來，堂爺爺只覺得天忽然大亮，眼前一個太陽爆開來，又一下子全變成星星。

武士頭頭手一揮，立刻上來兩個人將堂爺爺五花大綁捆起來扔在了地上。

“我來問你，你派出去的人，往哪個方向去了？”黑衣人一腳踩著石凳問。

傍晚的官道上揚起一陣黃色的塵土，王之琪帶著幾個小廝已然到了武陽鎮半路了。

“我王之琪活了二十八年了，竟然能遇到堂爺爺這等英雄之輩，等下見了面好好交流下……只可惜人家命好，跟我們這些草民怎可能有交集，要是在江湖上得遇，我王某一定與他結為義兄。”

王之琪含笑說道。

“對啊，那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你看那天殺個把人，那堂爺爺也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個小廝也忙跟著說道。

另一個跟著的小廝笑了，他看著王之琪問。

“之琪哥，那堂爺爺才十三歲，你二十八，你都可以做他爹了。”那小廝說道。

王之琪一瞪眼。“十三歲又怎得了？老太爺還管他叫叔叔呢。”他說道。

“那你要跟他拜了把兄弟，那老太爺管你叫啥？”

“不叫我叔那也無妨，叫我聲哥也行。”

眾小廝和王之琪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王之琪扭頭看著眾小廝的笑容，帶著幾分威嚴。

小廝門卻還是笑，王之琪瞪眼制止大家，“你幾個怕是活膩歪了，敢背后議論東家，回去我跟老太爺一說，就打斷你們的狗腿。”

“前面不遠就是武陽鎮了。”一個小廝喊道。

“現在這里下馬歇歇，整理下頭臉，免得明日見了堂爺爺失禮。”王之琪翻身下馬。

此刻堂爺爺臉上火辣辣的痛，看來這還真是賊人，這就不能硬碰硬了，“好……好漢，我派他們出去采買東西了。”

“采買東西？不說實話是不是？”

“確實是買東西，我如若說謊，天打雷劈，好漢好漢，有話好說。”

“是買一個人吧？快說，去哪個方向了？”武士頭頭提起鋼刀，刀刃閃著寒光在堂爺爺臉頰上來回蹭。

“是，是，一個小孩而已，買來做仆人，好漢如果想要，送給你們就是了，也不值錢的。我也是個小孩……”

堂爺爺勉強笑了兩聲，那笑聲干巴巴空洞洞，自己聽了都嚇得一抖。

武士頭頭與另一個武士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小孩？可是一頭黃色頭發？”

“是是，各位大爺，那孩子不好好吃東西，頭發都焦黃了。”

“你吃的就好了？”武士頭頭的刀刃刮到了堂爺爺額頭，在抬頭紋間坎坷游走，“吃的跟個小老頭一樣。”

“大爺，哎大爺，饒命，等人逮回來，就交給你們好了，我再送各位大爺一份程儀，不要殺我！”

“頭兒，不如……”方才那武士將胳膊往下一揮，說道：“現在去追還來得及，等這里的人回來，怕是更麻煩。”

“唔，小老頭，你的人往哪個方向去了？”

堂爺爺眼睛滴溜溜轉。

“快說！”武士頭頭的刀重新擎起，月黑風高殺人夜，在燭光下發出冷冷的光。

堂爺爺眼睛看了一眼墻角的木柜，窗戶，門口……

“這里不能待了，趕緊辦了他。”武士頭頭轉身出門，召集外面的人便去追人。

堂爺爺沒命介大喊：“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嘔。”

那武士鬼魅般的迅疾一刀搠過，堂爺爺瞬間身首異處，血灑當場！

“燒了此處，查蹤跡，追人。”武士頭頭拉下蒙面，面容冷峻，雙眼銳利如鉤。

一聲唿哨傳出，眾黑衣武士得令躍上墻頭飛奔而去。

剩下兩名武士從廚房搬出兩只木桶，用葫蘆瓢將里面的菜油‘嘩嘩’四處灑上，丟下兩只火把。

瞬時火光漸起，黑衣人幾個飛躍已消失在夜色中。

十幾個如夜鷹般的身影向著黑幕而去。

龍姬傳 第五十二章 歸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