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節 大宛悲歌
當夜,張越自是郭穰把酒言歡,同時也趁機了解了些長安的近況,再根據自己了解的一些情況進行對照。
而長安叵測多變的政局,也是讓張越聽了后,微微嘆了口氣,暗自慶幸自己離開了那個是非圈。
不然遲早要卷入其中,身不由己的參與骯臟的政斗。
同時,危機感,也在張越心里浮現。
長安政局,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張越知道,其實是有著特殊環境的。
尤其是他在居延,隔岸觀火,看的比其他人要清楚的多。
事實是,天子老邁,太子、太孫在位。
于是,各個利益集團,紛紛開始站隊、布局、卡位。
就像太常商丘成,這位太常素來謹慎,行事小心,為何會忽然被人抓到這么大一個把柄?以至于連辯解的空間與時間都沒有,直接被處死?
還不就是他急了?
急著想要去新君那邊燒香?
天子安能容他?
相同的道理,若未來,太子即位,大權在握。
現在的天子近臣、心腹與寵臣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在有太孫在位的情況下,新君登基后,朝政又會是一個怎樣的局面?今日的太子,未來的天子,又會如何看待勢力與權力,與其不相上下,根本不需要討好他的太孫系呢?
貪婪、嫉妒、權欲……
無數人的私心交織在一起,編織出世界上最惡毒的網。
二桃尚且能殺三士,以整個天下為桃,能殺多少人?
張越于是忍不住握緊了自己藏在懷中的天子密詔,雖然他希望永遠不要有用到此詔的時候,但不知為何,他總有種預感,或許有朝一日,他不得不用此詔。
想到這里,張越悄悄的攥緊了拳頭。
他知道,是該做好準備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將自己與自己家人、部曲以及朋友的身家性命寄托到他人身上。
必須掌握主動權,必須擁有關鍵時刻可以一錘定音的實力!
這樣想著,張越就笑著對郭穰道:“待令吏回轉長安之際,還要勞煩令吏替吾送一封信去給故駙馬都尉金公……”
“君候的事情,就是奴婢的事情……”郭穰馬上就笑道:“一定幫君候將信親自送到金公手里!”
“有勞了!”張越微微致意。
他在長安,有明暗兩條線。
明的自然是司馬玄以及其主持的貳師系官員,暗的這條就是如今致仕賦閑在家的金日磾。
若到關鍵之時,司馬玄可能會被人封鎖,但金日磾卻是幾乎不可能被人完全鎖死的。
作為曾經的駙馬都尉,金日磾在長安城內外,包括禁軍之中,都有著廣泛的人脈,存在大批支持者。
張越相信,只要自己提醒一下,金日磾便有的是辦法,為他在長安城之中建立一條可以在危急時刻向他報信的渠道。
如此,至少可以避免萬一出現最糟糕的情況,他卻因為時間與距離的關系,而被蒙在鼓里,從而被人打一個措手不及!
大宛王國,如今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自立國以來,大宛人從未像現在這樣惶恐與害怕過。
大批大批的匈奴騎兵,在十天天前開始,陸陸續續抵達貴山城外圍。
他們沒有急于進攻,而是選擇了在距離貴山城約五十里左右的丘陵地區安營扎寨,并驅使俘虜,挖掘壕溝,砍伐樹林,建立寨墻。
大宛人自然知道,不能坐以待斃。
于是,立刻組織起進攻,企圖在匈奴主力未能全部抵達貴山城外圍時,擊潰其先鋒,并摧毀其以構筑的防御措施。
妄圖盡可能的將戰爭拖到冬天,拖到大雪降臨。
這樣,大宛國嚴寒的冬季暴風雪,就可能會幫他們拖過今年,拖到明年。
到那時,或許會有援軍,或許能等到局勢變化。
但,匈奴人,根本沒有給他們希望。
連續數日,大宛組織了十幾次進攻。
最大的一次,甚至出動了包括十五個中隊的步兵以及五千多塞人騎兵,更有兩千多康居騎兵參與協同作戰。
而且,他們在戰前做了充分的準備與完善的部署。
首先發動了多次小規模侵襲,干擾匈奴人的注意力。
然后,又發動了一次針對匈奴側翼的兩千人規模的進攻。
等到匈奴人的先鋒主力被調動了以后,他們的主力忽然從貴山城北側茂密的森林之中走出來。
十五個步兵中隊,高舉著長矛,手持著盾牌,用著最嚴整的軍陣從正面一字排開。
氣勢威風凜凜,不可一世。
而五千塞人騎兵,分列兩側,這些塞人拿著大宛人給打造的青銅兵器,像惡狼一樣呼嘯著。
康居援軍則作為預備隊,留在步兵陣列的后方。
大宛人的步兵,首先開始進攻。
十五個中隊,數千名重步兵,以莫大的勇氣與決死的精神,在匈奴守軍驚恐的眼神之中迅速摧毀了匈奴人在其營地前方的寨墻、姍欄與拒馬,然后沖失去掩護的匈奴營地。
大宛軍隊的行動異乎尋常的順利。
整個進攻中,他們甚至沒有遇到有效抵抗。
匈奴人辛辛苦苦建設起來的營寨,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大宛人興高采烈,以為挫敗了匈奴人的進攻,至少能爭取到半個月時間。
然而,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錯的太離譜了。
當他們回過頭來之時,在興奮之中清醒之后,他們愕然發現,已經陷入了匈奴主力騎兵的合圍。
匈奴左大將王遠親帥堅昆萬騎,自左翼包抄,而另一位匈奴大將須卜氏的須卜胡則親率著兩個萬騎從右翼包抄。
同時,數以萬計的疏勒、莎車、休遁等西域仆從兵,從丘陵的另一側出現,堵死了大宛軍隊的北逃之路。
直到此刻,大宛人方才如夢初醒,明白自己被設計了。
可惜已經晚了。
后悔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的體力,包括精力,都已經在方才的戰斗之中消耗了許多。
又經歷了從大勝到被圍的大起大落,士氣受到嚴重打擊。
那里是早有準備,蓄謀已久的匈奴騎兵的對手?
戰斗從下午持續到黃昏,匈奴人取得完勝!
大宛人最精銳的十五個重步兵中隊,幾乎被徹底殲滅。
只有不過千人,勉強突圍。
而塞人騎兵與康居騎兵,也受到重創,損失了超過三分之一!
他們至少在戰場上丟下了四千具尸體,而且損失了幾乎所有的戰馬。
是日,荒野為鮮血所溢滿,尸體散落在貴山城外百余里的戰場上。
經此一戰,大宛人徹底喪失了干擾匈奴人圍城的能力。
只能在倉皇中放棄了貴山城的所有外圍防御,躲入堅固的城池之中,眼睜睜的看著匈奴人,一點一滴的將這座堅城徹底包圍。
然后,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開始打造砲車、盾車、云梯等攻城器械。
貴山城之中的氣氛,更是日益緊張不安。
失敗主義的情緒,隨之泛濫成災。
這個時候,許多貴族,都開始打算給自己找后路了。
甚至有人建議,殺死國王,向匈奴人投降,或許能保住財產與奴隸。
哪怕是貴山城之中的居民,有這樣的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數。
畢竟,十余年他們就已經做過殺王投降,跪舔敵人的舉動。
如今再做一次,好像也沒有什么壓力?
于是,許多人,包括負責城防的大宛副王在內的大貴族們紛紛派出代表,來到匈奴軍營,乞求寬恕。
他們奴顏婢膝,低三下四的哀求著匈奴人,請求這些征服者大發慈悲。
可惜,匈奴人不是漢人。
現在的匈奴國內與國際局勢,也不允許他們同意這些大宛人的請求!
開什么玩笑?
你們宰一個國王,拿點錢財,送點女人,就可以讓偉大的單于大軍撤退?
沒發燒吧!
就算王遠想答應,他的部下,以及西域諸國的國王與貴族們也不會答應!
都打到這里了!
這大宛首都,這大宛人數百年來積蓄的財富、人口與技術、文化、典籍都在眼前了。
誰肯放過,誰肯放棄?
所有人,一致要求,滅亡大宛!
將這個國家,徹底占領。
將大宛人所有的奴隸、女人、財富統統霸占。
哪怕是王遠,也不會答應。
因為,李陵已經許諾他,若打下大宛,就封他為宛王。
故而,所有的哀求與搖尾乞憐,只換來征服者一句輕蔑的宣言:大宛人除非徹底臣服于偉大的撐犁孤涂陛下,除非立刻無條件的主動打開城門,放下武器,除非大宛王與他的大臣、人民,將所有門窗與地窖全部打開,供匈奴人察看。
否則,天地所生,日月所立的撐犁孤涂陛下的忠實臣子們,就將堅定不移的執行撐犁孤涂陛下與攝政王的意志殺死所有敢于對抗偉大的撐犁孤涂陛下的敵人,將他們的尸骨與血,涂抹到匈奴的大纛之上。
這已經不是勸降說明了。
而是一道屠殺令!
哪怕是最膽怯的大宛貴族,在聽到匈奴人的這個答復后,也知道,投降最多只能保住性命罷了。
財產、土地、權力,都將因此失去!
甚至,連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于是,整個貴山城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只有抵抗到底,才有生路。
然而,他們很快就絕望的發現他們的敵人,之所以敢那么說,是因為他們有足夠的把握,可以輕易攻陷貴山城。
以至于,他們連欺騙都不屑對大宛人做。
砰砰砰!
數以百計的砲車,在貴山城下一字排開。
經歷了郁成城與貳師城兩戰后,匈奴人的攻城器械,已經取得了長足的進步。
更重要的是他們得到了大批工匠與技術人才。
攻打郁成城的時候,匈奴人還只能一次最多集中三十臺砲車。
現在,他們已經可以一次性打造兩百臺砲車,并展開集火攻擊了。
而且,投擲的石彈,無論是大小,還是準確度,都有了長遠進步!
僅僅是第一次的試探性攻擊,就有數十枚石彈,準確命中了城墻。
而貴山城,這座曾經亞歷山大大帝國所建立的要塞,終究是數百年前的產物了。
而且,還經歷過了十余年前的漢軍攻擊,其城墻已不再那么堅固。
一天!
只用了一天!
匈奴人的砲車,就將貴山城的南城墻砸出了一個大大豁口。
盡管大宛人連夜修補,將這個豁口重新補好。
但匆忙加固的城墻,那里有原本的好?
到了黃昏之時,匈奴人的砲車結束轟擊。
這面城墻,已經是滿目瘡痍,遍布石彈,豁口增加到了四個。
要不是城墻基礎打的足夠好,恐怕這座城墻早已經倒塌了。
到這個時候,無論是貴山城中的大宛人,還是貴山城外的匈奴人、疏勒人、莎車人、且末人等都已經知道,貴山城的陷落,已經是定局!
除非,大宛人能夠得到援軍,而且,是一支足可以在野戰中與匈奴騎兵對峙而不落下風的軍隊。
不然的話,半個月內,貴山城必然陷落!
換而言之,匈奴人或許真的可以在貴山城中過冬!
就像他們開始進攻時所言的一樣!
而匈奴人也確實是這么打算的!
到攻城的第三天,匈奴人的砲車在轟擊了三輪后,上百輛蒙皮盾車,就從其陣列之中,被人推著走了出來。
而在盾車之后,數不清的西域仆從軍,抬著云梯、勾爪,舉著盾牌,帶著武器,烏泱泱的涌向貴山城。
大宛人放置在城頭上,專門警戒的哨兵立刻敲響了警鐘。
隨即大批大宛守軍,急急忙忙的涌上城頭。
而當他們看到,匈奴人的進攻陣勢時,全部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從未見過如此系統、多元的攻城戰術。
上百輛蒙著牛皮的盾車,簡直就宣布了大宛人的弓箭幾乎不可能傷害到進攻部隊。
而那些盾車之后,密密麻麻的云梯,則更進一步的放大了大宛守軍的沮喪情緒。
絕望中,甚至有人開始逃跑。
要不是督戰隊及時登場,斬殺了這些逃兵,否則,貴山城的城墻恐怕還沒有被匈奴軍隊登上就已經失陷了!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四十六節 大宛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