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天色微曦。
宿醉的霧溫嶺守將范彪被尿憋醒,翻個身從床榻上爬起,隨便扯過一頂斗笠戴在頭上,晃晃悠悠走出門外站在一處崗子上,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放水。
林邑軍隊駐扎之處在整個霧溫嶺的最高點,以夯土、石塊等砌成圍墻防備偷襲,以木料修建崗樓可以遠望,占地不過數十畝卻修建了密密麻麻的房舍以供軍隊駐扎,形成一個扼守山口的據點。
痛快放水,迷糊著眼睛四下打量,淅淅瀝瀝的小雨在山嶺密林之間飄蕩,草木樹葉濕漉漉滴著雨水,一團一團薄霧圍繞其間,鳥雀棲息、野獸絕跡。
雖然天空陰云密布,但東方天際已經有了一點微白,視線也能影影綽綽視物。
細雨之中,山坡處密林之中忽然有棲息的鳥雀騰空飛起,一時間并未遠去而是在空中盤旋。
范彪猛地一驚,將鳥兒塞回褲襠,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居高臨下向著山坡密林之中觀望。
影影綽綽之間,隨著一片片黑影忽隱忽現,枝頭棲息的鳥雀越來越多飛到空中,盤旋片刻之后散去。
這是…
“敵襲!敵襲!”
大驚失色的范彪渾身打了個冷顫,隨即嘶聲大叫,然后飛奔回屋抄起革甲穿上,拎著一個銅鑼在門口瘋狂敲擊。
哐哐哐!
一陣急促的鑼聲在嶺頭響起,整個軍寨被瞬間驚醒。
“快起快起!山下有異常情況!”
“大概是唐軍前來襲營!”
“不會是什么野獸出沒吧?唐軍前來豈能毫無動靜!”
“莫說廢話,校尉已經敲響銅鑼,趕緊前去集合!”
數千人從睡夢之中驚醒,驚呼、抱怨、咒罵,卻也不敢耽擱片刻,胡亂穿著衣裳拎著兵器聚集于軍寨之中的空地。
范彪站在臺上,根本來不及說明情況,直接下令:“山坡上有異常動靜,大概是唐軍來了,所有人按照平常訓練之時各就各位守住軍寨,不可擅自出圍墻以外!”
唐軍戰力剽悍,素來有“一漢當五蠻”之言,這還是以單兵素質而論,若是戰場之上當唐軍結陣,則意味著以一敵十、甚至敵百,不可戰勝!
所以范彪只能祈禱雨天作戰會使得唐軍火器受到影響,否則縱使他麾下的兵力再翻十倍,也馬上掉頭向西順著山口逃去真蠟,絕對不與唐軍正面對抗…
整個軍寨亂成一團,所有人都奔赴自己的崗位,嚴陣以待。
雖然唐軍尚未露面,但林邑守軍膽氣已寒。
唯一可憑恃者,便是這居高臨下、防衛森嚴的軍寨地利,否則若是野地遭遇,早就作鳥獸散…
范彪穿好革甲、拎著鋼刀,看著亂哄哄奔赴各自崗位的兵卒,心里沒有半分把握。
他就不明白了,林邑兵與唐兵看上去并無甚太大區別,可怎地到了戰場之上便有如天壤之別?
密林之中,唐軍連成一片、蹚著樹根藤蔓緩緩前行,所有人閉上嘴巴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響,但行走林間卻不可避免驚動樹梢棲息的鳥雀,等到一片片飛鳥振翅飛起在空中盤旋,李謹行便知道己方行動已經不可保密,遂下令加快速度,不必在意隱藏行跡。
等到從密林邊緣鉆出,便聽到身前土崗之上的林邑軍寨吵鬧喧囂、沸反盈天,墻頭上的兵卒影影綽綽來回走動,看上去驚慌雜亂…
李謹行抬起左手,身后千余人一齊止步。
“此戰艱難,弓弩、火器皆不可用,唯有新式‘藥包’或可炸開敵人圍墻,但攻入其內則短兵相接,再無以往憑恃之武器優勢!但,此戰之重要無需贅述,所有人心里都明白。”
他環視左右,雨水從兜帽上流下遮住眼簾,他眼睛一瞬不瞬,沉聲道:“廢話不多說,每個人都打起精神,別怕痛、別怕死,我自沖鋒陷陣,諸位隨我前進,生死榮辱皆放在一旁,打下這座軍寨,守住這處山頭,助我大軍獲勝,揚我大唐天威!”
唐軍被這一番話調動情緒、亢奮異常,齊聲大吼:“必勝!必勝!必勝!”
已無謹慎隱藏之必要,千余人齊聲嘶吼,迸發出驚天動地的威勢,巨大呼喝匯聚成聲浪有如滾雷在山腰間翻滾激蕩。
軍寨之中的林邑兵卒駭然變色、瑟瑟發抖。
看上去不過千余唐軍,怎地迸發出如此驚天動地之氣勢?
這就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唐軍嗎?
范彪趴在圍墻上想向山腰處眺望,抹了一把臉,也不知是雨水韓式汗水遮擋了眼睛,大聲道:“鎮定!鎮定!他們要發動沖鋒了,都給我頂住!”
山腰處,李謹行大吼:“盾牌手,掩護爆破手,沖上去!”
“喏!”
身穿重甲的爆破手三人一組,分作三組,每人都抱著一個用油布包裹的藥包,每一組在十余名盾牌手的掩護之下,貓著腰躲在盾牌下向著山頂的軍寨快步沖去。
范彪出身于林邑王族,與前任林邑國王范鎮龍同宗,曾經跟隨唐軍征伐真蠟象兵,是個有見識的。此刻見到唐軍如此動作,馬上意識到這是要用火器炸毀圍墻。
因是下雨天,弓弩、火器悉數失靈,他還為此深感僥幸,可唐軍居然有不怕雨水之火器?
他慌了起來,但弓弦被雨水沾濕不能使用,且林邑粗糙低劣的制造技術造出來的弓箭威力不足,射不穿唐軍的大盾、重甲,只能大聲疾呼:“滾木擂石準備好,敵軍突入城下便全力砸下去!”
奔行之中的唐軍將大盾舉在頭頂,從上向下看去過好似一朵一朵在雨水之中快速移動的大蘑菇,沒一會兒的功夫便跑到圍墻腳下…
“砸!”
范彪怒喝一聲,率先將一塊大石頭丟下墻頭,其余人緊隨其后,一時間石塊、巨木紛紛砸落。
唐軍的大盾乃是特制,不僅硬木包鐵剛中帶韌,且下方有凹槽可將木棍塞入其中當做支點,而后大盾拼湊一起形成一個整體,能夠最大程度抵御來自于滾木擂石的巨大沖撞力。
咚咚咚!
唐軍躲在大盾之下,頭上響起雨點般密集的響聲,盾牌左右震顫搖搖欲墜,支撐的木棍彎曲折斷,不得不用身體頂住盾牌給爆破手撐起空間,任憑巨大的沖擊力由盾牌傳來砸的骨斷筋折、口吐鮮血。
爆破手顧不得袍澤的生死,用精鋼打造的鐵鍬飛快挖掘圍墻的墻根,夯土又粘又硬,滿頭大汗之時才挖出一個可以容納“藥包”的空隙,旋即將“藥包”塞入其中,從包裹的油布之下拽出引線,吹燃火折子點燃,確認引線嗤嗤冒著火花快速燃燒,這才背起受傷的袍澤,一溜煙的向后撤退。
幾朵“大蘑菇”沖到圍墻之下完成“藥包”埋設,點燃之后一齊撤退。
幾個呼吸之后,便聽得“轟轟轟”三聲悶響,圍墻下騰起三股黑煙,夯土造就的圍墻下仿佛有一只怪獸欲破土而出,奮力的拱了一下,然后三段長達丈余的圍墻由下至上先是龜裂、繼而破碎,最終轟然倒塌。
墻頭上躲避不及的范彪連同許多兵卒瞬間被掩埋于殘垣斷壁之下。
“沖!”
李謹行身披甲胄、手持橫刀,一馬當先邁開大步向著圍墻缺口沖去,其余兵卒緊隨其后,嗷嗷叫著發起沖鋒。
軍寨之內亂成一片,范彪已不見蹤影無人指揮,諸多兵卒沒頭蒼蠅一般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李謹行身高腿長、體力充沛,沖到崩塌的圍墻缺口一個箭步便沖了上去,手中橫刀舉起劈下將一名敵軍劈成兩片,抬起腳將一人踹飛,刀刃橫拖又將兩人重傷,再邁幾步便沖入寨內,無一合之敵。
李景仁緊隨其后,全軍上下被李謹行驍勇無敵之姿態所感染,士氣大振,沿著圍墻缺口涌入寨內。
守軍指揮系統徹底崩潰,無人指揮之下難以統一,有人上前欲抵擋唐軍入寨,有人就近尋找掩體負隅頑抗,也有人丟掉兵刃撒丫子向后逃跑…
軍寨之內一片混亂,唐軍沖入寨內放緩腳步步步為營,三人一組紛紛散開,逐分逐寸向前推進,依靠著勇悍的戰力、精良的甲具、默契的配合,守軍根本不能阻擋分毫。
半個時辰之后,身先士卒的李謹行揮舞橫刀之時忽然覺得眼前一空、壓力全消,恍然間才發覺已經橫貫軍寨、殺透敵陣,不少潰兵向著西側山口狂奔而去…
李謹行喘口氣,站住腳步,大聲下令:“打掃戰場,生火造飯,抓緊休息,敵人援軍很可能馬上就到!”
真正的戰斗尚未開始。
打下霧溫嶺不難,難在面對敵人援軍的守住霧溫嶺,更要防備真蠟有可能出兵由山口另外一側來攻,一旦前后皆敵給夾在中間,勢必是一場艱苦卓絕之戰斗。
尤其是雨天導致唐軍最為先進的弓弩、火器失效,可以想見必是血肉相搏。
“喏!”
李謹行表現出來的悍勇、果決,使其快速建立威望,全軍上下轟然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