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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千四三章 逾矩之言

  面對房俊開門見山的詢問,李勣充耳不聞,抬起酒杯示意一下,呷了一口,贊道:“還是你們青年人會享受,此等地方鬧中取靜、格調幽雅,的確很是適合酒宴小聚。”

  房俊笑了笑,見李勣放下酒杯,便舉起酒杯:“小侄敬叔父一杯。”

  李勣看了房俊一眼,無奈道:“私下小聚隨意一些就好,何必這般講究規矩?”

  房俊舉著酒杯并未放下:“無規矩不成方圓,任何場合都有規矩,即便是皇帝也得依從規矩行事、不可隨心所欲,更何況你我呢?誰都不愿遵守規矩,但破壞規矩的代價卻不是誰都能承受。”

  李勣看上去有些無奈,也舉起酒杯:“來吧。”

  兩人碰杯,房俊喊了一聲“飲圣”,仰頭杯中酒一口喝干,亮了一下杯底,酒杯放到桌上,又執壺將兩人酒杯斟滿,而后再度舉杯。

  “小侄之所以有今日之成就,有賴叔父一直以來的教導、提攜,今日正好趁此機會,敬叔父一杯。”

  李勣:“…”

  雖然他并不覺得自己對房俊有提攜之恩,但畢竟是晚輩敬酒,總不能不喝吧?

  只得舉杯,一碰而盡。

  房俊再度斟酒,舉杯…

  李勣失笑道:“你該不會是想將我灌醉吧?素問房二千杯不醉,但我酒量也不差,這么喝下去,想要灌醉我怕是得天黑了才行。”

  房俊笑道:“叔父說哪里話,只不過小侄素來敬仰叔父為人品性,卻一直未有這等機會好好喝上幾杯、說說心里話…叔父該不會就讓我這么舉著酒杯吧?”

  李勣深深看他一眼:“二郎如今功勛呵呵、聲望卓著,我雖然是長輩卻也不敢倚老賣老,那便舍命陪君子吧。”

  碰杯,飲盡。

  自己原本蓄勢而來,意欲從氣勢上將這廝壓住,卻不料被連灌三杯,氣勢大減…

  這種手段有些上不得臺面,但確實好用。

  然而還沒完。

  只見房俊放下酒杯,目光直視李勣,再度開門見山:“叔父今日相邀,是要談一談水師之事吧?有何教誨,還請直言。”

  李勣:“…”

  這廝不按常理出牌,令他略有些措手不及,謀劃好的步驟被徹底打亂。

  他奇道:“誰教你談判是這么談的?沒有起承轉合,沒有蓄勢待發,就這么平鋪直敘…仿佛市井之間討價還價一般,毫無技巧。”

  面對房俊單刀直入的詢問,他不能說是也不能說不是,只能將話題岔開,重新尋找主動。

  房俊卻搖搖頭,面色肅然、語氣堅決:“我知道叔父所為何事,只想告知叔父,國家公器不能私相授受,更不能談判。”

  李勣搖搖頭,拿起筷子吃了口菜,緩緩道:“年青人話不要說得太滿,這世上的事只有談不談得攏,卻沒有能不能談。上至國家社稷、權柄利益,下至針頭線腦、青菜蘿卜,樣樣都可以談。”

  別張口閉口形而上者、國家大義了,都是世俗中人、利益為先,你房二是圣人啊?

  即便是圣人,為了利益也得談判!

  房俊目光直視李勣,冷峻片刻,忽而一笑:“那叔父想怎么談?”

  李勣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頓,夾了一塊魚肉放入口中咀嚼,微微瞇著眼看向房俊。

  這混賬口口聲聲講規矩,卻不按規矩出牌,到底被他搶了氣勢。

  不過李勣對此不以為意,談判這種事總是要試探、爭論、妥協,氣勢固然重要,卻也并不能確定勝負。

  還是得談。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說說你的條件。”

  雖然氣勢不能決定勝負,但還是試圖得找回主動。

  房俊道:“叔父不說,我哪里知道你想要什么?”

  李勣用筷子敲了一下瓷碟,不滿道:“都是明白人,何必裝糊涂?”

  房俊便笑道:“那萬一小侄領會錯了叔父的意思,叔父可不能怪我。”

  李勣有些無語,你如今已經是堂堂軍方第一人了,難道還能耍賴?

  不過細想一下,這個棒槌還真指不定就能做出那等事,萬一時候耍賴,自己又能拿他如何?

  心里就很是郁悶,難道是自己年紀大了,已經跟不上年青人的思路,有了代溝?

  “十個校尉及以上水師官職。”

  這是他的條件,其實沒有什么水分,因為他身后的勢力雖然暮氣沉沉,但人多勢眾,名額少了不夠分。

  房俊失笑道:“叔父開什么玩笑呢?水師至今不過兩萬余人,校尉以上官職一共能有幾個?給您十個,那水師就不是水師,而是海寇了。”

  一支軍隊的戰斗力高低,其實兵員素質的因素并不是很大,起著決定性作用的是軍官,一批敢戰、能戰、軍事素養強大的軍官,才是一支軍隊的底限所在。

  一支百戰百勝的軍隊將其中層軍官更換一批,更大概率便是戰斗力下降、士氣低迷、軍心渙散…

  安西軍也好、水師也罷,都是他一造出來的當世強軍,焉能允許別人使勁兒的摻砂子?

  摻砂子也不是不行,但影響戰斗力便萬萬不行。

  李勣道:“不聽聽我的條件?”

  房俊大搖其頭:“無論叔父開出什么條件,都不行。”

  李勣蹙眉:“沒得談?”

  “叔父的要求不放開,那就沒得談。”

  “那就九個。”

  房俊沉默少卿,忽而問道:“在叔父你們眼中,帝國軍隊難道就只是攫取利益、獲取功勛的工具嗎?當初你們浴血沖鋒、死不旋踵,除去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的功名之外,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家國之念?”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亙古不變的人性至理,無可指摘。

  然則于此之外,難道不應是確保國家強盛的基礎上再去謀求個人利益嗎?豈能將自身之利益凌駕于國家利益之上?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李勣奇道:“若是出賣國家而換取自身利益自然大大不妥,可如今國家強盛、政局穩定,吾等為何就不能謀求自身利益?說到底,這個國家是吾等一刀一箭跟隨太宗皇帝打下來的!反倒是汝等小輩坐享其成,如今我以國家功勛之身份與你談判,已經是倒反天罡了。”

  在他看來,旁人也就罷了,你房俊有何資格說出那些形而上之的話語呢?若非當初大家一并在玄武門下浴血搏殺、賭上一切,又何來你之今日?

  家國天下。

  沒有家,哪來的國?

  哪來的天下?

  房俊苦笑著搖搖頭,嘆氣道:“若是普通兵卒說出這樣的話可以理解,但我以為到了叔父這等層次,早已將自身之利益置于度外,眼中應當盡是社稷黎庶、華夏傳承。”

  頓了一頓,他與李勣對視,道:“我的條件只有一個,叔父上書陛下、告老致仕。”

  李勣硬生生給氣笑了,挑眉道:“那就是不談了?”

  告老致仕?

  沒了官位、沒了職權,他又何必為了所有貞觀勛臣出頭?

  就算所有貞觀勛臣都站在他身后對他馬首是瞻、唯命是從,可一旦告老致仕,又有何用?

  房俊寸步不讓:“既然叔父戀棧權位、不顧大局,那就不談。”

  李勣終于升騰起怒氣。

  他知道這是房俊的談判手段,畢竟當下是貞觀勛臣求著房俊,房俊有拿捏的資格。

  但給他甩過來一個“戀棧權位、不顧大局”的罪名,那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怎么,這天下大局因我而安、因我而壞,我成了那個破壞大局之人?”

  此子簡直欺人太甚!

  立下幾樁功勛,便目無余子、桀驁不馴!

  想當年我覆滅東突厥、殲滅吐谷渾,那也是不世之功!

  到了今日,卻被汝等小輩依仗軍功欺在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房俊斟酒,嘆氣道:“我不是指英公您,我是指全部大唐勛貴!”

  李勣:“…”

  你個棒槌還能更囂張一點嗎?

  房俊道:“事實上,勛貴這個群體便是依附于帝國肌體之上吸血的毒瘤,誠然祖輩們披肝瀝膽、死不旋踵打天下博取功勛,合該享受榮華富貴…可其子孫寸功未立卻一輩一輩的高官顯爵,占據高位、消耗資源把持上升通道,數代之后,盡是無能之輩空耗國家財賦,這便是王朝盛極而衰之根源。”

  李勣一臉驚詫的瞪著房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這話可是將皇室也囊括其中。”

  甚至包括皇帝在內!

  皇位不就是開國皇帝打天下,子子孫孫享受國祚嗎?

  大逆不道!

  房俊當然知道這番言語在當下這個體制之內簡直就是離經叛道、大逆不道,但今時今日,面對李勣以及整個貞觀勛臣集團所帶來的強大壓力,忽然有一種不吐不快之感。

  “本質上來說,皇室當然也是勛貴的一種,且是最大的那一種,而帶給國家的危害自然也就最大!若不能徹底摧毀這種勛貴制度,王朝興滅就只能無限輪回,社會生產力就只能原地踏步,大唐今日之盛,亦可預見他日之衰!”

  聽著這話,李勣腦瓜子嗡嗡的。

  娘咧!

  你個棒槌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哎呦文學網    天唐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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