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惡鬼在人間 5500

用忍耐著厭惡的語氣說道，喬修亞皺著眉頭，詢問著西伯雅人小隊中唯一醒著的那位女性：“為什么殺掉那些普通人？”

當然是為了消耗敵人的有生力量。

不用對方回答，戰士就能猜到對方的答案……這本就不是什么難以理解的事情，對于經歷過無數戰場的他而言更是如此。現代戰爭的小規模局部戰爭，或許還講究一個道義和人權，不會互相屠殺平民，但真的到了世界大戰時，什么核武器，生化武器，無限制轟殺不都是輪番上陣，力求將敵國全境化作焦土？

那個時候，誰還在意平民是不是人，無辜不無辜，核子烈焰之下，即便是千年古跡也要灰飛煙滅，生命的數字就如同塵埃一般沒有意義。文明人權高度發達的地球都是如此，更何況一個看上去就不正常的異世界。

喬修亞一開始并沒有打算插手這件事。

靈魂傀儡和西伯雅人的爭斗看似激烈，但在他眼中卻純屬小打小鬧，喬修亞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場戰斗至多就是折損一些普通的靈魂傀儡，雙方的主要戰斗力沒有一個有強力的致死手段，那光箭雖然如光一般不可閃避，但能級也就殺一些普通人，它至多刺穿一些低級傀儡的外甲，絕不可能破壞它們的核心，而白色護盾也能夠擋住絕大多數超能傀儡的攻擊，再加上那個強力的老人，西伯雅人小隊想走隨時可以走。

既然不會有什么嚴重后果，那么喬修亞自然沒興趣出手，他想要實際看一下靈魂傀儡是如何加載超能單元，而那些持有鋼之權柄的普通人又是如何戰斗的……戰斗的結果的確不出他預料，西伯雅人小隊沒辦法突破靈魂傀儡的防線，所以打算撤退，而超能傀儡們也沒辦法阻止對方的撤退。

但就在喬修亞打算稍后跟上去，找那群撤退的西伯雅人問問情況之時，他看見無數光箭從白色護盾中射出，如雨落下。

光是無法阻止的，所以轉瞬之間，數以千計的西伯雅人死去，他們接連不斷的撲倒，就像是有無形的鐮刀輕劃，割過一片莊稼。

喬修亞的速度并不比光更快，當他觀測到光時，人已經都死了，他無法阻止。

生氣嗎？

當然。

喬修亞從未對手無寸鐵的弱者出手過，更別說屠殺了是的，他當然能理解對方的行為，對方出手的瞬間，他就理解對方動手的理由，可正是因為理解，所以才不喜歡，所以才厭惡。

“為了……消耗這個種植園的力量……”

那個女性說話了，她的聲音仍在顫抖著，似乎還沒從震怖領域的震撼中脫離：“這次……出擊，我們不能……一無所獲，我們必須完成點什么才能回去，不然就是浪費軍中資源……殺死它們，這些傀儡就會忙亂一陣子，也能減少種植園的供給……”

她的話磕磕巴巴，但后面越來越流暢。女人回答了喬修亞的問題后就立刻閉上了嘴巴，頭顱垂下，不敢看向那雙閃爍著銀色光芒的眼睛。

而得到了早就在預料之內的回答后，喬修亞沒有更加生氣，也沒有其他的反應，他只是平平淡淡的說道：“為了不讓敵人獲得補給，所以就要屠殺當地的平民……這就是你的解釋？”

這種理由，他可是聽過不少。

喬修亞并沒有用鋼之蟒西伯雅鋼之碎片中蘊含的當地世界語言，他說的仍然是邁克羅夫通用語，但因為精神的共振，令對方能夠清晰的明白他的意思。而就在喬修亞話畢之后，那個跪在地上的女人卻用力的搖頭，她似乎想要起身爭辯，但最后還是輕聲反駁道：“不，它們不是平民，它們只是那些傀儡的生產工具！不殺掉它們，它們還是會源源不斷的生產資源給那些傀儡使用！”

為了削弱這個種植園，殺死這些行尸走肉一般的‘東西’是最簡單，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比毀壞那些傀儡方便，也有效多了女子本來想要這么說，但她最后還是沒有將其說出口。

“靈魂傀儡把他們當成牲畜，當成莊稼養殖，你們也把他們當成零件，當成敵人的資源儲備。”

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女子，還有周圍六個仍在昏迷中的人，喬修亞轉過頭，漠然說道：“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之間的區別還真不大。”

“這不一樣……而且，它們壓根算不上人。”

唯一蘇醒的女子頭發青白交加，看上去大概二十多歲，青色是原本的發色，白色卻是真正因為過度勞累而長出的白發，對于喬修亞的話，這個疲憊，但精神卻相當強韌的女性還是忍不住反駁：“它們壓根沒有智慧更不用說靈魂，甚至是能力了！它們和我們壓根不是同一種生物！”

聽見對方這句理直氣壯的回答，喬修亞不禁轉回頭，少年身軀的他眼睛微微睜大，仿佛這時才開始認真打量，審視眼前這群西伯雅人。

“……你可以從這是戰爭的角度反駁我。你可以從利害和價值的角度反駁我。你可以從敵我雙方的勢力不平等來反駁我……我想了許多種回答，實力，陣營，必要的任務，甚至是單純的看不起，覺得對方是下等人每種回答都能應對我的問題，畢竟這只是我的個人好惡，我只是單純看不慣你們殺死手無反抗之力的平民。”

巨大的傀儡之軀緩緩向前邁出一步，它將碳基的少年軀體抱起，重新放回到肩上，從上方傳來，帶著一絲驚訝的聲音傳入女性的耳中：“但是你沒有。你選擇從物種的角度上來反駁我，還這么理所當然。”

魁梧的靈魂傀儡，雙眼處閃動著銀色的光芒，在鋼之力的加持下，喬修亞能夠清晰的解析任何生命的本質，他之前檢測過無名技工的，檢測過那些花園孩童的，自然也檢測過養殖區那些普通農民的。

而現在，他檢查了眼前這個女性的，結果一點也不令人意外。

他們都是同一種生物，分毫不差，百分之百屬于同一物種。

“唯獨你們不能說這句話……唯獨你們不能這么殺人。”

誰都可以，無論是靈魂傀儡，六足河馬，甚至是被高純度魔力魔化后植物都能這么做，乃至于來自異界的戰士都行。唯獨西伯雅人你們自己不能這么說，這么做，你們都是曾經被靈魂傀儡奴役的人，都是處于同一戰線的被壓迫者……但你們卻不把對方當做同類。

從養殖區到花園區，他等了二十年，等到的卻是你們這種人。1

想起了無名技工，喬修亞輕聲嘆息，他不在理會這個女性，已經除掉周圍所有防衛傀儡的戰士就這樣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著。

“啊……”

“頭好痛……”

“這是怎么回事……”

就這樣，在無聲的等待中，漸漸地，那些被喬修亞的震怖領域沖擊的昏迷的西伯雅小隊成員也都逐漸清醒過來，他們一開始還有些迷茫，但隨后迅速便回憶起了最后那段記憶，唯一清醒著的女性照顧著他們，而他們也將目光轉到了喬修亞的身上一開始，某些小隊成員目光中還帶有一絲怨氣，但隨后，他們看見了周圍靈魂傀儡大多被揉成碎片的殘骸，再加上回憶起那恐怖的威勢，他們頓時便打了個冷顫，安分了不少。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那個小……那個同胞會和靈魂傀儡在一起？！”

“看造型，有點像是snova型的超能傀儡，但是經過特殊改裝……很魁梧，力量很強。

“好強大！雖然沒有感知到超能力，但是那個靈魂好龐大，完全看不清深淺……剛才就是他一句話把我們全都震暈了？這么強大的靈魂，就算是統御級傀儡也少見吧？”

“那個傀儡，會不會是被他控制住了……軍中有記載過這種可以控制傀儡的超能者，上次的中央圣戰就是由這種超能者帶頭發起的……”

喬修亞感知到了一陣陣雖然微弱，但是非常清晰的靈魂波動，他看了眼那群面不改色，似乎只是才剛剛蘇醒的小隊，立刻就明白了過來：靈魂傳訊。中轉和協調者都是那個清醒的女性，也難怪對方可以在震怖領域下清醒，還能反駁喬修亞的話了，她的靈魂質量足足是普通人的幾十倍，完全可以充當整個小隊的協調者。

“他難道是自主蘇醒的嗎？現在已經很少有自主蘇醒的同胞了，那些靈魂傀儡的思想鋼印一代比一代嚴密，已經有足足十幾年沒有聽過自主蘇醒的人了。”

“應該是，他剛才連同我們和靈魂傀儡一起攻擊，甚至還為那些東西生氣……倘若不是自主蘇醒，怎么可能會不知道這些事？”

“好了，別多話，，讓我們看看他的反應……這么年輕的自主覺醒者，還可能可以操控傀儡，倘若能加入我們，絕對能大大加強軍中的實力。”

在一聽明顯就是那名女性的靈魂波動后，最后一個沉穩的波動泛起：“看看情況，讓我們知道，這個年輕的同胞究竟有什么目的。”

靈魂波動結束，現實中，之前那名以一己之力壓制所有近戰傀儡，一人擋住暴風超能傀儡的白發老人走上前，他用小心的眼神看了一眼坐在傀儡肩上的少年，然后目光不由自主的被那巨大的鋼鐵之軀所吸引，等到反應過來后，他才請咳一聲，準備說話：“請問……”

“你們的身份。”

喬修亞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語。戰士似乎是不愿意過多的談論其他的問題，他直接了當的問道：“你們的目的，這個世界的大致情況，養殖區，花園區和種植園的關系，靈魂傀儡是誰制造的，現在這樣的情況具體是怎么回事，你們是否有歷史文獻？”

一連串的問題，被他用流暢而清晰的說出，精神共振下，即便是在場的所有人都聽不懂邁克羅夫通用語，但卻都能知曉對方的意思，對此為首的白發老人可以說是應對的極好，他只是微微一愣，然后便毫不猶豫，沒有任何廢話的開始解答喬修亞的問題。

“我們是來自反抗軍的第五大隊，目的是前往花園區，救下所有的同胞。”

他語氣不快，但也不慢，吐詞有力清晰，老人就這樣繼續說道：“這個世界的情況我不知道，反正不就是這樣？養殖區和花園區，都是這個種植園的一部分……不過也有不耕種，專門挖掘礦物的‘采集園’和其他各類職司的園地。”

“至于現在……歷史是什么？”

老人的回答應對得體，但卻在最后卡了殼，他似乎是真的不理解‘歷史’這個詞是什么意思，所以顯得有些尷尬。不過在喬修亞卻能夠看出，這個老人心中還有話，他似乎正在慶幸戰士對他們的超能力沒有興趣，不然的話，到時候回答的時候還需要瞎編一套，真的很麻煩。

可這種事情對于喬修亞而言，又何須再問？就在他將七人小隊從空中拉下的同一時刻，戰士便已經大致搞明白了在場所有人的超能力，甚至就連他們之間互相的稱呼都已經通過靈魂通訊知曉。

為首的這位老人，擁有一種自體強化類的超能力，可以平時儲存能量，需要時爆發出來，令自己金剛不壞，他的稱呼是‘戰車’。

而那名怯生生，躲在老人身后的少女，就是那個白色護盾的維持者，她擁有罕見的能量護壁型超能力，可以一定能級之下，無論任何類型的沖擊。她的稱呼是‘鐵壁’。

站在一起的瘦弱男孩和長發女子，分別有著‘浮空’和‘凝聚光箭’的能力，他們一個負責團隊的運輸行動，一個負責大規模清掃和遠程的攻擊。他們的稱呼分別是‘飛馬’和‘魔箭’。正是魔箭殺死了那些西伯雅人，此時的她看上去并沒有什么反應，似乎只是因為喬修亞造成的沖擊而有些頭疼。

而另外兩名男子，一個看上去很虛弱，似乎是能力超負荷，而另外一名負責攙扶著對方，存在感極低。這兩個人持有的鋼之權柄異常簡單，但卻異常精純，一個是能夠通過接觸，引發劇烈爆炸的‘爆破’，一個是可以行進光學操控，進而隱形的‘無形’。喬修亞猜測，正是這兩人的配合，才能炸開養殖區外層的黑色城墻而不被靈魂傀儡阻止。

最后一員，就是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能力，但能力本身就是‘增幅靈魂’的疲憊女性了。她的職責在靈魂通訊已經表露的很清晰，那就是作為團隊核心，負責靈魂通訊，還有為‘同胞’解除思想鋼印……她的稱呼是‘解鎖者’。

這個西伯雅小隊相互之間完全用能力稱呼，似乎根本沒有名字，但仔細想來也的確如此，名字不過是個代號，作為能力各不相同的超能者，能力名本身就是足夠醒目獨特的代號。

“解釋一下，反抗軍是什么。”

喬修亞繼續詢問，老者和其他的反抗軍成員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但因為過于懸殊的實力對比，還有喬修亞不容接近的態度，導致他們決定還是老實回答：“反抗軍……就是抵抗靈魂傀儡的軍隊……”

通過白發老人的講述，還有其他人的補充，喬修亞迅速的理解了反抗軍究竟是怎樣的一個組織。

這是一個大概在百來年前就已經存在的組織，它一開始，只是幾個幸運的獲得了自我的超能者逃出花園后組建的小組織，用來抵抗前來抓捕他們的靈魂傀儡大隊。但后來，隨著聚集的超能者越來越多，一般單個‘園地’，也就是靈魂傀儡的聚集地，已經沒有足夠的實力去剿滅他們了，而這些超能者甚至反過來去攻打‘園地’，救出其中的花園區孩童，解除他們的思想鋼印，讓他們加入自己。

至今為止，反抗軍已經頗具規模，根據白發老人所言，像他們這樣的小隊足足有上百支之多，零散的超能者更是數目過千近萬，幾十年前，他們甚至還對世界中心的高塔發起過一場圣戰。但并非是所有超能者都有足夠的戰力，加上稍微大一點的靈魂傀儡園地都能聚集近萬臺戰斗傀儡，它們經常聯合在一起，派遣大軍清剿反抗軍，所以他們現在還沒有停留在一個地方，而是不停的移動，避開傀儡大軍的剿滅，中途通過襲擊小一點的種植園地獲得資源和人口補給。

至于過程……何須多言。看看那些如草般被割去生命的麻木西伯雅人就知道了，這些反抗軍只認同那些有超凡能力的孩童為自己的同胞，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為那些普通人解鎖思想鋼印，也沒有足夠的食物提供給這些沒有什么價值的家伙。每攻破一個靈魂傀儡園地，他們第一件事是剿滅靈魂傀儡，第二件是解救超能者，最后一件事，就是掠奪所有物資，殺掉所有來不及帶走的牲畜和西伯雅人，然后一把火將園地化作灰燼。

簡直就如同古代原始的游牧民族一般。

“這位……”不知道如何稱呼喬修亞，白發老者只能通過外表判斷：“這位‘傀儡師’，請問現在你有什么目的？”

“你的實力很強，甚至可以單獨擊潰整個種植園的靈魂傀儡，那么你為什么之前沒有離開？”

整個西伯雅人小隊，看上去都很少與人交流，說話耿直又不懂得掩飾，如果不是相互之間有靈魂通訊來協調，他們說不定會在喬修亞眼前討論有關于戰士的話題，面對老者簡單直接，帶有一絲好奇的詢問，喬修亞沒有立刻回答，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周圍一片狼藉的農田，還有無數傀儡的殘骸與西伯雅人的尸體。戰士輕聲道：“原本我是打算看看，這個世界究竟是出了什么問題。”

“但是現在看來，世界的問題或許不大……反倒是整個文明的精神，甚至是文明本身，都已經徹底的爛掉，不復存在。”

喬修亞的少年身體坐在傀儡的肩膀上，他居高臨下，看了眼一旁靈魂傀儡的殘骸：“你不是人。”

他又轉頭，看向那些撲倒在泥土間，被光箭擊殺的西伯雅人：“你不是人。”

最后，喬修亞轉回頭，他用不知道究竟是冷漠還是同情的復雜眼神，注視著莫名其妙，開始有些害怕的西伯雅七人小隊。

“你們都不是人。”

燃鋼之魂 第十八章 惡鬼在人間 5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