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神之淚

整個精靈隊伍中，所有人身上防雪防風的棉質長袍如今已經徹底被溫熱潮濕的雨水浸透，他們此時都用一種莫名呆滯的眼神看著陰云中的黑龍和戰士，目光中滿是畏懼和震驚。

看著這被人力所改變的天象，年輕的精靈天才心中逐漸有了一絲明悟。

所謂的強者，不是讓自己適應環境，而是讓世界為自己而改變！

而坐在馬車之中的自然導師——當代精靈之王的長輩，大德魯伊埃伊德麗爾·迦蘭諾德則是眨了眨眼，她有些疑惑不解的自言自語道：“那頭龍……是在慘叫吧？”

雖然說屠龍者的確對巨龍有著特殊的威嚇力，可也不至于連他自己的坐騎都會害怕啊……

即便是傳奇強者，也想象不了為什么一頭龍會恐高，但歸根結底，這次迎接姑且還算是圓滿。

“許久不見，拉德克里夫伯爵，你實力的提升令我驚訝。”

自然導師并沒有從馬車中出來，而戰士看上去也知道原因，所以并不在意，只能聽見柔和的女聲傳遍整個冰原，令所有在場之人都能清晰聽見：“我們這一次前來，只是單純的為了尋找通向父神所在世界的時空通道，所以不會去城內歇息。”

“這我了解。”

讓黑降下高度，喬修亞明白這是為什么。每一位傳奇強者，都是鎮守一大勢力的頂梁柱，他們之間的互相來往，幾乎等同帶著核彈頭去其他國家進行外交，如果這次不是教皇伊格爾為自然導師作擔保，精靈一族肯定也給出了其他的補償，那么伊斯雷爾很有可能會拒絕這些精靈強者入境。

但即便是如此，也有許多顧慮，再加上馬上就能確定精靈一族信仰根源的所在，自然導師一行人一路行來自然是極端低調，能多快就多快，除卻實在避免不了，比如說帝都的應酬外，他們幾乎是毫不停留直接朝著大埃阿斯火山前進。

戰士理解對方心急如焚的感受，所以也不再多話，而是下令讓騎士團帶路。

“大埃阿斯火山。”

喬修亞簡短的說道：“出發。”

“是！”

暴雨之中，銀甲的騎士們大聲應答道，隨后，便集體轉身，他們帶著再次開始邁步的精靈團隊朝著在暴雨沖刷下，已經顯露出來的石板大路走去。

那是直通大埃阿斯山脈的道路。

自喬修亞擔任領主以來，他親自監督的領地事宜很少，但修路絕對是其中一個，在戰士的監視下，一條條聯通其他領地，大埃阿斯山脈，黑森林和烏拉爾山脈關卡的道路都徹底竣工，除卻交通便利外，這些路旁邊的路標，也方便了不少偏遠山村的獵手和不熟悉北地的冒險者。

時間轉瞬而過。

他們已深入黑森林，抵達了大埃阿斯山脈的深處。

一路以來，沒有任何值得稱道的事情發生，就連打發時間都略顯無趣的魔獸襲擊只發生了三次，尋常腦子正常的魔物看見這龐大的隊伍就被嚇得窩在巢穴中不敢出來，只有最愚蠢的魔化山豬才會沖擊隊伍的陣列。

喬修亞一路上，和自然導師進行交談，他有些驚訝的發現，這位被所有精靈恭敬對待的大德魯伊閣下意外的和善，她以整體的角度分析了戰士如今力量的狀況，并傳授了一種收斂自身威壓的方法。

“你現在距離傳奇只有一步之遙。”一直都呆在馬車之中，從不走出半步的精靈女士心平氣和的說道：“越是如此，就越要控制住自己的每一絲力量，即便是不蘊含絲毫能力的精神威壓也是如此。”

“我察覺，你的身上蘊含著異常恐怖的詛咒氣息，它令你的威壓數倍于常人，但只要使用我的方法，你便能令自己和自然融為一體，而不會讓你的龍也嚇得發抖了。”

得到一位傳奇強者的親身教導，戰士自然受益匪淺，雖然他沒聽明白什么叫做把自己的龍也嚇得發抖，但這并不影響喬修亞終于控制住了自己失控已久的魅力。

嘗試著將自身的意志與這片天地同化，喬修亞閉上了眼睛，隨后，他身上原本令人生畏的恐怖氣勢逐漸淡化，和周圍的天地緩緩的融為一體，最后……讓整片天地都有了一股窮山惡水的兇險氣勢。

頓時，無論是精靈的隊伍還是在前方帶路的摩爾達維亞騎士團，都有人出現了明顯的不適，他們呼吸急促，瞳孔放大，渾身開始出冷汗，有一部分反應比較敏感的，現在已經起了渾身雞皮疙瘩，正在驚異不定的到處環視，想要找出讓自己心率失衡的罪魁禍首。

殺傷范圍變大了。

見狀，喬修亞在結束這段‘淡化’后，不禁嘆了口氣，他心中自我安慰道：“至少多了一種大范圍威嚇的技巧。”而自然導師閣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難以理解為什么其他人用起來正常無比的遮掩氣息的小技巧，在戰士手中居然能成群體人類驚恐術。

“不過，倒的確和伊格爾說的一樣。”

馬車中的大德魯伊微微點頭，心中想到：“是一個出人意料的家伙。”

由于目標明確，行動迅捷，沒幾天，眾人便已經來到大埃阿斯火山周邊。

黑森林險惡的環境，只是對尋常的獵人和伐木人而言，對于白銀級的正式騎士，也就不過如此，更別說以數百為單位的大型騎士團，數以十計的黃金強者，還有零散的極意與一位傳奇了，沿途所有冬季瘋狂的魔物，都輕而易舉的被碾成碎片，即便是有幾頭黃金級的魔物領主，在感應到了戰士的氣息后也立刻面色大變，落荒而逃。

其中恰好還有喬修亞曾經見過一次的鐵甲山龍，它遠離了極北冰原，來到了大埃阿斯山脈南方求生活，卻萬萬沒想到又一次碰到了戰士，感知到喬修亞的氣息后，這位黃金高階的強大魔物干脆的拋棄了自己好不容易搶來的老巢，亡命的朝著北方地底深處挖掘而去，仿佛戰士和惡魔一樣。

感覺一路以來，平和的有些過頭了的精靈一行人，就這樣來到了大埃阿斯火山的山腳，通向地底的通道之前。

“伊拉，你和達維安他們呆在地表。”

馬車之中，自然導師下達命令：“馬達拉長老，你帶領其他祭祀長老，和我一齊下去。”

喬修亞也同樣對著騎士團下令，除卻神機姐弟和變成人形，仍在瑟瑟發抖的黑龍少女外，其他人都待在山腳下待命，稍后對時空通道殘骸的探索，說不定會引動大埃阿斯火山的爆發，就算有自然導師在場，貿然進入山體內部也是很危險的地方。

而就在隊伍整理完畢之后，馬車的大門，也緩緩打開了。

一個通體由翠綠色的自然之力凝結而成的人形，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那是由最為純粹的力量凝結而成的人形化身，翠綠色和青金色混雜的如水光紋凝結在一起，勾勒出了一位美麗女性婀娜苗條的曲線，在流轉的光紋細節之中，能隱約看清她的五官和長相，和由白金光點組成的雙眼。

這個人形體出現的那一剎那，其周身環繞的能量輻射便已經籠罩到了遠方的一座座高山，對方能量籠罩的范圍之內，整個自然，無論是草木還是野獸，是砂礫還是熔巖，都似乎在拜服這位天地的化身，世界的引導者。

所有的精靈都在同時恭敬的低下頭顱，彎下腰身，對這位傳奇強者表達自己的敬意。

自然導師，便是引導世界之人，天地風雷，大氣水火，無論是山林野獸，還是湖泊江海，都將以她的意志為最高準則而行動。

埃伊德麗爾·迦蘭諾德此時展露的，不過是她最弱小的形態，在她的主場，位于遠南大地的永恒千島之湖，這位美麗的精靈發揮出的力量，足以擊敗數位同等級的傳奇強者。

青金色的人形光紋手中捧著一個簡單古樸，卻牢牢吸引著喬修亞目光的盒子，戰士在看見它之后，就下意識的低聲道：“自然之父的氣息？”

“沒錯。”

此時自然導師的聲音，帶著重重縹緲的回聲，仿佛是從極其遙遠之外的地方，又經歷重重波折這才傳達而至：“這盒中所供奉的，便是昔日自然之父賜予我等精靈一族的圣物，永恒之種。”

她似乎并不忌諱，而是輕聲向戰士解釋道：“也即是，自然之父的本體，天源神樹，世界之樹的種子。”

遙遠的千年又千年之前，精靈一族的文明繁榮昌盛，以至于可以駕駛能夠游歷虛空的太陽船，前往其他世界進行探索殖民，而作為精靈一族的父神，母神，自然之父自然是無比的支持這種行為。

祂不惜損耗自己的神力，制造出了自己的種子，打算讓這些探索外界的精靈尋找到一個合適的世界，將其栽種下去——作為永恒的超凡生物，自然之父是完全不需要后代的，祂這一行為完全逆反了自然的規則，即便是神明也會遭遇反噬。為此，自然之父虛弱了數十年，這才在精靈一族虔誠的供奉下恢復全盛。

但就在那時，深淵和邪神一同入侵。

伴隨著自然之父的離開，這枚滿載著精靈一族希望的種子也枯萎了，再也沒有用武之地。

自然導師之所以會相信伊格爾教皇的話，原因也正在于這顆種子。這顆原本被供奉在精靈一族生命母樹神殿最中心的永恒之種，最近突然有了復蘇的跡象，這意味自然之父的狀態的確有過好轉。

即便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精靈一族也絕不會放棄，更何況如今的‘很有可能’？精靈使團一行人正是因為如此，這才來到北方帝國，寒冷無比的摩爾達維亞領。

沒有多話，自然導師帶著精靈一族極意級的各位長老們，跟著喬修亞的腳步，朝著地下洞窟走去，被重新挖掘而出的熔巖洞窟比較狹小，但是沒有什么分支，沿著道路走了數百米后，眾人已經能感知到遠處有一個巨大的熔巖溶洞。

豐富的火元素，在半空中凝結為火星，然后被自然導師的力量重新歸返于大地熔巖之中，戰士的生命輻射也排斥開了一大片近乎沸騰的元素力量，讓眾人并沒有感覺到有多熱，就來到了地底最深處。

一處遼闊，至少有數平方公里的巨大地下熔巖湖泊。

來到這里之后，自然導師的那模糊的表情頓時變得清晰了起來，她有些激動的向前邁了一步，然后便反應過來，定了定神。

她已經感知到了已經損壞了的時空通道的氣息，所以才會有點失態。

“拉德克里夫伯爵。”

自然導師轉過頭，看向身側微笑著的喬修亞，她用已經歸于平靜的柔和聲音道：“你是這里的主人，也是曾與自然之父親身接觸過的人類。”

“你來為我們，指引通向父神的道路吧。”

大德魯伊輕輕的向戰士行了一個禮，而喬修亞也沒有退讓的意思，他點了點頭，然后便帶著螢和凜，還有已經恢復正常了的黑龍少女，走向熔巖湖的最中心。

他踩踏在熔巖之上，仿佛那些正在流動沸騰，有著數千度高溫的金色液態巖石是穩固無比的大地，戰士就這樣一步一步朝著他的目標走去，沿途所過之地，熔巖凝固，化作道路，而神機姐弟和黑理所應當的跟在他的身后，仿佛一切都只是最平常不過的日常。

喬修亞來到了熔巖湖泊的中心，他抬頭看向半空，赤色的雙眼中有一道道光華閃動，能量的流動在極意強者的雙眼中如同掌紋般清晰，他輕而易舉的便看出了時空扭曲的節點。

所以，便是隨手一指。

嗡——

蒼藍色的光芒閃爍。

伊爾格納世界。

對于這片大陸上的精靈們而言，天災邪神所帶來的沖擊直到今天還沒有完全消失。

曾經覆蓋著整個天地的塵霧之災已經消散，得到了太陽的光輝照耀，草木已經重新覆蓋在了這片回復了生機的大地之上，除此之外，曾經濃郁的魔力也開始逐漸恢復，為正在進行災后重建的精靈們提供了一個不小的驚喜。

不過，就算是得到了魔法的幫助，重塑文明依舊是一個不小的活計，但沒有任何一位精靈為此感到沮喪擔憂，因為在這片大陸的最中心，有一顆巨大無比的石樹支撐在天地之間。

精靈們的神明重出世間，雖然祂現在還在沉睡，但僅僅是存在，便能令無數精靈重拾希望與動力。

在石魔和各種協調傀儡以及天災的摧殘下，只有極少數躲在地下堡壘中的精靈才幸免于難，不過在徹底沉睡之前，自然之父使用自己的樹芽，為無數死亡的精靈重塑肉體，并將它們的靈魂灌輸進去。這種樹芽精靈的壽命只有短短的幾年時間，但他們能夠自然生子，也有著超越一般精靈的體力，經歷過生死的這些精靈對自然之父更加虔誠，也是重塑文明的中堅。

在天地中一股冥冥的力量影響下，無數曾經被滅絕的伊爾格納本土生物，開始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界，鋼之蟒伊爾格納趁著自然之父受創沉睡的時機，一點一點的影響著自然的本質，而精靈們也不可避免的受其影響。這并非是什么壞事，來源于另一個世界的精靈，此時終于被這個世界的壞脾氣意志所接納，成為了天地自然的一員。

一座座木質，石質的房屋建起，一臺臺機器，魔導機械被制造而出，伴隨著魔力運轉的嗡鳴，每個會使用魔法的精靈都是一個生產基點，他們操控著魔導機械，開始迅速的重建城鎮，聚攏游散的精靈，并前去各個城市的廢墟中收集資源和資料。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發展。時不時蘇醒的自然之父并不在意鋼之蟒的舉動，它只是單純的制造出下一批擁有知識的樹芽精靈進入現在的精靈社會中，保證魔導文明的傳承不被斷絕。

也沒多長時間，發生不了其他的什么大事，在這短短的數個月內，如今的精靈文明雖然沒有過去繁榮，但至少也點燃了一團難以熄滅的篝火，正靜靜的在這末日后的世界中燃燒。

正如同所有精靈都知道的那樣——即便草葉被拔出，只要根須依在，那么無需多久，翠綠將會再次出現在泥土之上。

一位精靈男孩，正在簡陋的學院之中認真的聽著老師講課，這位有著黑發綠眼的小家伙手中拿著一本筆記本，和他的同學們一起嚴肅無比的抄下他們的老師，一位自樹芽中重生的精靈所授的內容。

魔力的運轉，齒輪的咬合，運用蒸汽和電流行駛的鋼鐵造物，神奇無比的符文紋路，這些都是他們需要學習的內容，作為壽命悠長的下一代，整個精靈文明的重塑都要擔負在他們和他們的子孫肩上，這是榮耀，也是責任，更是沉重無比的負擔，沒有決心之人，在中途便會被其壓垮，唯有意志堅定者才能擔起重負，成為引領未來之人。

而在專業課程講授完畢之后，便是其他雜項課程。

比如說，歷史課。

寬大的魔力板上，順著一位蒼老精靈的魔力涌動，浮現出了一個又一個年輕精靈們耳熟能詳的身影，那些都是曾經引領過這個文明前進的偉人身姿，他們中的某些人，甚至被自然之父重新復活于這個世界，為文明的延續做出貢獻。

在銘記這個種族的脊梁人物后，最后一幕，則是一場毀滅世界的天災。

彌漫周天的塵霧，遮蔽陽光的黑云，游蕩在黑暗之間，獵殺一切生命的石魔和雷霆巨人，漂浮在半空中的空天要塞與光之人形，還有……從天而降，將要摧毀整個世界的災禍大星。

但卻有一人，卻擋在了這顆星辰之前。

意志是這位毫不退縮的戰士的銳利鋒矛，神明是這位持槍之人的堅實后盾。

他的背后，是眾生的靈魂，他的身前，是滅世的化身。

所以，災禍被擊潰了，正如同再過去的數千年，數萬年那樣，天災可以毀滅一個又一個的文明，但最終，卻仍會被生命的意志所擊敗。

歷史課之后，便是一天的結束，作為離去之前的儀式，年邁精靈便開始帶著學堂內的年輕精靈們，開始虔誠的念著祈禱文。

而就在禱文結束的那一剎那。

原本凝固如死去的石樹，突然動搖了起來。

龐大無比的世界巨樹支撐天地，它的枝干在被塵土掩埋之時，便是高聳入云的山峰，此時它的顫動，攪動著整個伊爾格納世界高空的云層和狂風，讓聲聲雷鳴鼓動大氣，陣陣閃電照徹天際。

遠方，有明滅不定的藍光閃爍。

自然之父感知到了久違的氣息。

那是祂曾經拋下的子女，帶著祂曾經施予過的祝福，前來尋找祂這位失職的神明，不告而別的父親了。

所以，天降暴雨。

如同神的淚水。

燃鋼之魂 第五十六章 神之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