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因為我還活著

“哦，那我去了。”

“等等，你就不說別的什么嗎？”

“準備好了，送我過去吧。”

“其實不用那么著急也沒關系的……”

“真是個不錯的好主意。”

當戰士說出這句話后，伊格爾便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復雜目光，凝視著喬修亞。

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從未真正的了解過眼前的這個男人。

喬修亞·凡·拉德克里夫，這位摩爾達維亞伯爵的各類傳言早已傳遍大江南北，自遠海圣山至極北冰原，西部沿海至東部平原，絕大部分有點志氣的超凡者都聽說過這位極意屠龍者的名字，對于這些人而言，他們只知道戰士是一名非常強大，一名前所未有的年輕強者，稍微深入了解過一點的，也無非就是多了個‘極端好戰，未嘗一敗’的印象。

相比起這些人，老教皇自認為自己應該是邁克羅夫大陸上，最了解喬修亞的人之一，自從他知曉對方就是天青寶珠的繼承者后，無數有關于戰士的情報便被送到他的手中。

冷漠，好戰，無情對敵，出手狠辣，在絕大多數人的影響中，喬修亞是一名兇殘可怖，比巨龍更加讓人懼怕的嗜戰狂人和屠龍者，不過在伊格爾眼中，戰士只是做到了一名戰士和領主的本分，平易近人的仇惡者。他不一定善良，但絕對和邪惡無緣，不然的話，天青寶珠也絕不會與其產生共鳴。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性格略有些瑕疵，卻值得信任和托付，非常可靠的男人。

但現在，伊格爾心中的這種印象，被小小的刷新了。

面對危險無比，探索完全未知的邊緣異世界任務，這個在某些地方，名字甚至被用來恐嚇小孩的男人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是笑著答應了這個請求，他的雙眼中沒有任何恐懼，只有毫無遲疑的理所應當。

喬修亞似乎認為，這本就是他的責任，所以坦然無比的接受了這個要求。

但實際上，這是何等苛刻的要求啊！伊格爾完全知道，自己的邀請是多么的過分，他作為七神教會的教皇，居然去要求北方帝國的一位實地伯爵，前去遙遠的虛空深處，探索還不能確定消息真實與否的圣賢傳承之物——這種事情就算被當場拒絕也毫不奇怪，作為一地的領主，喬修亞有一萬種理由可以回絕這個危險無比，有極大可能喪失性命的請求。

他沒有權利要求一個人離開他的家鄉，去遙遠到無法想象的宇宙邊緣，執行目的是找到一個完全不知道究竟在不在那里的東西，但卻危險到九死一生的任務。

可喬修亞并沒有。

這位剛剛歷經苦戰，擊殺了瘟疫邪教大祭司，又和友人聯手粉碎了邪神碎片的戰士，甚至用一種伊格爾難以形容的期待語氣開口問道：“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出發？”

他看上去躍躍欲試，迫不及待。

“……最短也要等到半年之后。”

原本想說越快越好的老教皇沉默了一會，然后用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感動的語氣道：“教會需要進一步核實那個邊緣世界的信息，不能讓你陷入危險。”

喬修亞為了眾生甘愿犧牲的態度和信念，令伊格爾心生慚愧，他一心想要聚齊圣賢傳承之物，用以拯救這個日益殘破的世界，以至于很多事情都有些操之過急，現在老教皇醒悟了，雖然尋找傳承異常緊迫，但保證探索者的安全才是最關鍵的，完全未知的第四傳承的價值，遠遠不如眼前這位無愧圣賢傳承者之名的戰士重要。

而被伊格爾心中認定為愿意為眾生犧牲，情操高尚無比的喬修亞心中，其實壓根沒想那么多。

“完全未知的異世界，有點意思。”

戰士如此想到：“正好可以驗證一下我對進階的猜想。”

喬修亞似乎還想要詢問一下有關于異世界探索的詳細信息，比如說有沒有什么強大的原始巨獸，但伊格爾卻打算結束這個話題，他轉身，看向邁克羅夫世界的時空隔膜邊緣，在那里，有幾顆黯淡無比，但略微顯大的星辰正在閃爍光芒。

不僅僅是這幾顆，老教皇環視著周圍，以邁克羅夫世界為中心，是一片無比遼闊的黯淡星域，諸多世界已經無法散發出明亮的光芒，只能隱約傳出一陣陣死寂破滅的氣息。

喬修亞跟著伊格爾掃視星河，他自然也發現了這點，通過之前知道的種種信息推測，戰士沉聲道：“這是當年……與邪神和深淵的戰爭形成的？”

“沒錯。”伊格爾緩緩點頭，他低聲道：“光耀紀元時期的文明勢力，并不僅僅局限于邁克羅夫世界，和混沌混亂的戰爭是因為逐步敗退，才逐漸轉移到大陸之上的。”

“而在此之前，已經有許多個世界遭遇惡魔和邪神眷族的毒手，被徹底摧毀……可惜這段歷史僅有零星的古籍中有所敘述，失落的三百年遮掩了所有的秘密。”

說起失落的三百年，老教皇不由得又嘆了口氣，這阻隔在光耀紀元和星墜紀元之間的未知時間，掩埋了太多的秘密，即便是古籍保存最為完整的七神教會，也有許多謎團不曾知曉答案。

“喬修亞。”

看著這一片因為其他璀璨的星河，而顯得更加黯淡的星域，伊格爾突然道：“這是你第一次來到虛空。”

老教皇舉起自己的右手，他指著遠方正在緩緩靠近的光霧魔潮，他指著那一條條浩瀚明亮的星之長河，平靜的對著戰士問道：“對這個多元宇宙，你有什么感想？”

這話只是即興問出，就連伊格爾自己都沒怎么期待過戰士的回答。

“有。”

但喬修亞在思索了一會后，卻用極為認真的語氣回答道：“人類，很渺小。”

伊格爾猛地轉過頭，看向喬修亞，而戰士并不在意對方眼中的驚訝和疑惑，他同樣看著這片星河，和包容著星河的黑暗道：“任何生命都是渺小的。”

“和無盡的虛空黑暗比起來，就算是世界也渺小無比。”

目光從遠方燦爛的星海中挪開，喬修亞掃視著周圍黯淡的星辰，他的語氣坦然而真誠，沒有半分虛假：“幾十顆，幾百顆，甚至是成千上萬顆星辰黯淡，對于整個多元宇宙而言，也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人類的興衰滅亡，更是無足輕重。”

“……是嗎。你是這么想的。”

默默聽完喬修亞的話，伊格爾心中黯然，雖然有些失望，但即便是他也不能否認，戰士說的話是正確的。

事實的確如此。

和遼闊的萬界相比，邁克羅夫大陸無非也就是無數微塵中的一粒，它的毀滅與否，除卻生活在其中的種族外，又有誰會去在意？

可緊接著，喬修亞又側過頭看著老教皇，他似乎看穿了伊格爾的心思，所以淡淡的說道：“不過，渺小不意味著就要放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人類之軀，也能移山填海。”

喬修亞站在伊格爾的身前，年輕的戰士站在年邁的教皇身前，他和對方對視，用一種對方難以理解的篤定語氣說道：“人類相比起整個大陸，正如邁克羅夫世界和整個多元宇宙，也不過是區區微塵一粒，可就算是這樣的微塵，也能使用魔法和斗氣改變整個天地，魔導技術，更是能讓普通人也能擁有這樣的力量。”

“正是因為知道，知道自己的渺小，所以擁有智慧的生命不甘身為微塵，所以才會拼搏奮斗，發展延續文明。”

前世，并沒有出現過第四件圣賢傳承之物的消息，自然也沒有什么探索行動。

七神教會在龍禍中受創極重，因為邪教徒們的陰謀挑動，在大魔潮來臨之前，邁克羅夫大陸就已經陷入了戰火之中。

人類和人類的戰爭，人類和精靈的戰爭，精靈和矮人的戰爭……魔力潮汐和諸神的降臨，不僅沒有令各個勢力冷靜下來，反而擴大化了戰爭的規模。因為活躍的魔力元素，種種新奇的構裝魔械和新式法術被開發出來，然后投入進戰場。

所有種族都忙著互相殘殺，沒有任何人在意這片大陸和這個世界的未來。

除了他眼前的這位老人。

喬修亞看著沉默不語的伊格爾，他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對這個世界近乎一無所知，只對戰斗感興趣的人了，戰士已經知曉許多前世所有玩家都不曾聽聞過的深層次秘密，比如說這個世界已經死去，比如說這個世界需要薪柴才能維續。

薪柴已經要燃盡了，這從老教皇著急尋找第四傳承之物，得知初始之火的奧秘就能看得出來，喬修亞雖然看上去并非是聰慧過人之輩，但實際上，他思維敏捷遠超絕大部分人想象。

他從伊格爾凝重的神情，和時不時透露出的焦慮之色中，能看出這個世界已經時日無多，甚至因為某些意外，已經到了異常緊迫，以至于需要教皇本人親自出動，請他前去尋找傳承的地步。

這聽上去很不合理。

即便是前世，邁克羅夫大陸的形式遠沒有現在這么好，整個世界依然堅持到了星墜855年，深淵第二次入侵才出現了初火傾倒，世界被烈風燃盡的情況，那為什么這一次就這么早的出現了狀況？

答案很簡單。前世也早就出現了一樣的狀況，不過，那時有人頂了上去。

前世，龍禍之后，號稱人間之神的圣伊格爾直至死亡，再也沒有出過手。他的養子兼繼承者洛蘭達·格拉摩根在整個大陸剿滅邪教，摧毀混沌之地。

這對需要混沌作為薪柴才能持續的世界而言，無異于飲鴆止渴，可是洛蘭達還是這么做了，這位在喬修亞看來心地善良到實誠過頭，完全不可能背叛七神教會的圣騎士甚至還打開了深淵之門，放任那些惡魔入侵這個他立誓要守護的世界。

因為，伊格爾已經死了。

而世界也因為深淵的力量，一直維續到了星墜855年。

“別擔心，教皇冕下。”

看著眼前這位，無愧于圣者之名的老人糾結的表情，喬修亞笑了起來，他的聲音滿溢著信心：“我會前往那個未知的世界，找回最后一件圣賢傳承之物。”

所以，還沒有到需要放棄的時候，也沒有到需要一位老人犧牲自己，用來支撐這個世界的時候。

戰士輕聲說道：“因為我還活著。”

所以一切不至于如此。

燃鋼之魂 第五十一章 因為我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