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足夠了

　　2097年11月21日周四。

　　冬日夏城難得的暖陽下，羅南透過窗戶，看城市上空破爛神明披風承載編織的巨大時空氣泡，尤其是它與“內地球”大氣交互作用，形成的巨大弧邊。城市中有不少人注意到了這個現象，紛紛拍照，有的發在社交媒體上，掀起小幅波瀾。可沒等進一步發酵，這道弧邊就消失無蹤，看不出絲毫痕跡。

　　弧邊徹底消失之前，一道微光已經穿刺進去，那是瑞雯。

　　后者仍是在清醒狀態，并未入夢，可她確定，已經窺見那片“孽毒之海”。

　　破爛神明披風換了一種“編織”手段，變異了部分架構，便有此變化。

　　能夠做到這一點，實賴于淵區鋪開的“星空”固化構形，跨越“內地球”與“云端世界”的無形屏障，以羅南為軸心的規則秩序，同時輻射兩處時空。

　　之前切分淵區的屏障，說白了就是破爛神明披風建構的模糊虛實真幻的規則之墻，當你可以操控破爛神明披風，這堵墻壁就變得格外脆弱虛無；同理，由破爛神明披風承載編織的時空和信息架構，其虛實真幻變化，也就由你來主導。

　　“內地球”也好，“云端世界”也罷，嚴格意義上講，都不算是徹底的真實宇宙。可說又說回來，古神時代過去之后，真實宇宙最原初的“真實”，又能剩下多少呢？對于大能者而言，其照見之域、自身規則覆蓋之所，一切所謂“真實”都大有可操作的余地，只不過“幻魘之主”將其做到了極致。

　　“幻魘之主”的極致手段，羅南現在差得很遠，應用起來并不是特別熟練。

　　像是今天與瑞雯做的這個實驗，其實已經連續做了兩天，怕不有幾百上千次，也就是從今天上午開始，才能保證百分百的成功率。

　　不管怎樣，能練習就是好的。

　　目前基本呈“無主”態勢破爛神明披風，就是最好的練習工具；外接神經元這枚“靈芯”，也可以模擬出相應框架，給他相對明確的指引。

　　與此同時，持續積淀整理孽毒信息的“鏡鑒”和“星空殘局”內宇宙，也在不斷豐富、修正羅南的認知，嘗試復原從“含光星系”到“地球本地時空”的演化過程。

　　這注定需要較長時間梳理。在此之前，“大通意”的“接收器”，已經初步收集完成了最新一輪“聲息底色”圖景，

　　這幅“聲息底色”分為兩部分。

　　一邊屬于“內地球”億兆生靈共構的生物圈。

　　一邊屬于“云端世界”深層恐怖的孽毒環境。

　　“抱歉抱歉，有個病號咨詢…呦，挺漂亮的！”

　　一身白服、帶著眼鏡、人模狗樣的章魚哥笑吟吟地走進這間會議室，搭眼就看到了羅南眼前虛擬工作區上的斑斕圖景。

　　說起來，在安海療養中心，他才是地主，來得晚了確實失禮。

　　不過，目前會議室里只來了羅南一個，并不在乎。

　　“閱音姐去接白先生了，兩人一起來，還有幾分鐘；薛雷上午有課，坐地鐵過來要更晚一些；我還臨時請了萬塔院長，希望能夠在物性層面上給予建議，他去修館主和爺爺那里探望了，也想了解一下最新情況，一會兒就來。”

　　“萬院長這個我知道，剛剛在監控上看到了。”

　　羅南話里提及的這幾位，加上章魚，就是“修神禹深藍世界記憶回溯項目”的主要參與人員。這原本只是一個安慰修館主、打消他輕生之念的紙面項目、緩兵之計，可如今情況變化，虛的就可以變成實的。

　　章魚坐定，仍好奇羅南身前圖景：“這兩片是什么…蝴蝶翅膀？”

　　“大通意”描繪兩處時空的“聲息底色”，以“時空氣泡”互相擠壓的鋒面為軸，兩邊展開。屬于“內地球”的一側，五色斑斕，確實很像；另一邊“云端世界”則是幽暗中有稀淡‘星云’聚攏，周邊碎星點點，按理說差得有點兒遠，但有了另一邊襯托，生成此類聯想也不奇怪。

　　羅南就笑：“算是時空生靈分布圖吧。”

　　章魚一驚：“內地球和外地球？”

　　羅南搖頭：“是‘內地球’和另一處‘位面’。”

　　“哈？”章魚眨眨眼，猛地醒悟，“剛剛天上的‘大弧邊’就是你搞鬼吧！那是霧氣迷宮？深藍世界…不是？”

　　看著羅南連續搖頭，章魚忍不住吐槽：“這方時空特么究竟有多少位面半位面啊？多囊腎嗎？回頭會不會需要‘腎移植’啊！”

　　羅南還真的去搜了一下“多囊腎”這個詞兒，看了看B超圖片，末了聳肩：“如果非要做移植或者是別的什么手術，希望拿手術刀的是我。”

　　章魚整個人都不好了。

　　羅南沒必要也沒法安慰他，再看投影工作區上圖像，陷入沉吟。

　　眾所周知，“大通意”只對“活物”及承載“活物”的時空信息有反應。

　　“內地球”這邊五色斑斕不奇怪，“云端世界”那邊星星點點的是“爛嘴猿”，可那聚攏的稀淡“星云”，卻是在惡劣至極的孽毒環境深處收攝的對應信息。

　　由此可以得到一個最基礎的結論：

　　“孽毒之海”深處，有活物！

　　這還未必就囊括完畢了，孽毒環境就注定了復雜扭曲的時空架構，里面可以藏匿更多細節，這兩天，羅南也是不斷修正調整有關圖景，后續還需要一段時間耐心歸攏細化。

　　那邊有活物，羅南意外又不意外：若真沒有，云端世界滿天飛的“爛嘴猿”又是從何而來？有了才能補足這條邏輯鏈——可“孽毒之海”深處，究竟是怎樣一處所在，為什么會有“爛嘴猿”這種更趨向于“畸變種”而非“孽毒活體”的“造物”，仍然無法理解。

　　只能繼續觀察、等待。

　　章魚終于忍不住，離開之前選的位子，坐到羅南身側，下意識壓低了嗓音：“喂，怎么回事兒，這片時空前景不太妙？”

　　羅南視線轉到他臉上：“那個‘開墾團’的信息，同步了沒有？”

　　“呃，有的。”

　　“你覺得那幫天外來客，費心費力到這兒來，一呆就是幾十年，是覺得咱們這里物產豐饒、人力充足、潛力巨大？”

　　“…應該不至于。”

　　“肯定不至于。”羅南不給章魚任何希望，“我曾聽某人講過，那個遙遠的星際文明集群，就是‘中央星區’了，為了尋找像地球，嗯，應該說是像銀河系及周邊恒星系這樣的散落于星空各個角落、不在其治理版圖中的‘孤島星系’，大力開展‘星門’及相關窗口監測工作，為此付出的成本，大概是每天燒掉一百個太陽系…每天哦！”

　　章魚張嘴，然后就忘了閉上。

　　其實他想問一聲“某人是誰”，可意義已然不大。

　　羅南繼續道：“所以，這處時空必然是有什么特殊性，不管是良性的還是病態的，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對方把我們當‘成本’燒掉之前，把握住自身命運。不管是主刀，還是別的什么。”

　　“那我們能夠做什么呢？”

　　會議室外門推開，白日夢白先生與何閱音一前一后走進來，開口的是何閱音。她話音未落，會議室另一個門也打開，萬塔院長步入，視線也投在羅南身上。

　　羅南又一次成為全員的焦點。

　　他已經習慣于此，微笑起身，請大家入座，也不忘回應何閱音的問題：“提高認知、增強實力、熟悉武器、掃清蛀蟲…應該就可以了。”

　　章魚的反應挺悲觀：“是可以，但不一定夠？”

　　羅南看他一眼，保持微笑：“對我來說，足夠了。”

　　會議室里安靜了幾秒鐘，羅南視線在大家臉上快速過了一圈兒，打電話給薛雷，確定他還要十分鐘左右，便也不著急進入正題，就順著何閱音提出的問題，開了個玩笑：

　　“在我看來，認知頭等重要。尤其是咱們這些能力者群體…所以我發在群里的那些親子課程，回頭還要組織考試。章魚哥，你要過不了關，叫我‘爸爸’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章魚哥嘴角抽了抽：“我叫你聲‘爸爸’，你能幫我提一提嗎？”

　　“想得美。”羅南橫他一眼，“在你眼前的，是‘內外地球’在世神明，一聲‘爸爸’就貼靠上來，你以為是雞犬升天呢？”

　　“不會講笑話就別說。”章魚嘟囔一句，卻又從羅南言語中聯想到什么，心神卻是一振，“現在‘外地球’那邊，你也能‘暫攝神職’了？”

　　“我倒想呢。”

　　羅南已經擊穿了“內地球”與“云端世界”的淵區屏障，基本掌握其虛實轉化的權柄，他當然希望能夠再接再厲，跨過“內外地球”的分界。不說將“磁光云母”移轉過去，如果可以將“星空”鋪到“外地球”的淵區之上，形勢也必然大為不同。

　　可沒那么容易。

　　和“云端世界”相比，“內外地球”分際的基本路數應該是一樣的，然而虛實映射更高端、更復雜。因為“內地球”有一百億，“外地球”有二十億高級動物、活生生的人，還有可以部分承載、映射的其他生靈。

　　這些生靈本身就是異化扭曲了真幻虛實的重要節點，也必然會受到真幻虛實轉化的影響。

　　羅南是可以通過破爛神明披風、祭壇蛛網等手段，同時給時空、人心完成校正，時空架構容錯率也挺高。但對生靈而言，這種校正本身，就是扭曲和傷害。

　　根據羅南多方查找的資料信息，還有向武皇陛下的請教，目前基本可以確定：要想獲得最完備最真實的“存在性”，別的不說，“內外地球”一百二十億人，必然要經過一場冷酷的認知檢定。

　　檢定本身直接關聯生命存在的自我邏輯和相應法則。

　　這是“幻魘之主”力量建構的幻象囚牢，“淵區”“極域”可能不在其列，但從“物質層”到“過渡層”“法則層”，無不周備——絕不是知道一個所謂“真相”就能繞過去的，必然要對自身存在，以及支撐自身存在的周邊環境，都有頗為周全的認知把握，才能通過檢定。

　　認知一個錯位，這些都要反噬。

　　到時，說不定就是夢幻泡影，化入空無。

　　急切行事，只會將危險和壓力都拋灑給一無所知之輩，還是要徐徐圖之。最起碼嘗試滲透的時候，要謹慎小心，不能輕易觸動關系虛實真妄的人心領域。

　　對內當然是如此，可對外，“開墾團”和李維且不提，要應對已經在接近的“探險團”，還有隨時可能將手爪探過來的“諸天神國”“六天神孽”，就不能慢慢來了。

　　而這些，羅南沒必要現在提及。他又對著章魚一笑：“心想事成，不也是‘神明’偉力么？你們也可以幫我多想想、多盼盼，說不定想著想著，就實現了呢？”

　　羅南只是開玩笑，但可能正如章魚所說，他在這方面能力欠缺，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冷不丁就聽何閱音問了句：

　　“羅先生的意思是，您走‘神明’路線，需要信眾么？”

　　羅南呆了呆，不知道話題怎么跳轉到這兒來了。而且“神明路線”這詞兒從何閱音嘴里出來，怎么怪怪的？

　　這時，何閱音又補充了個例子：“就像天照教團、公正教團那般？”

　　羅南這才醒悟，何閱音是拿他和真神，還有“真理天平”去比較了。

　　兩邊概念的內涵外延雖不同，羅南還是將錯就錯，實話實說：

　　“也許吧，但我還在研究之中。”

　　“幻魘之主”當年的神國架構、信眾分布，他還在收集資料；另外有“格式塔”“庇護所”“祭壇蛛網”等先期架構擺在那里，他未必就適合走“諸天神明”的老路，一切都要仔細琢磨。

　　何閱音微微頷首，不再說話，明顯又是在考慮一些問題。

　　白先生、萬院長還有章魚，投向羅南這邊的視線則各有意味兒，也都在沉吟。

　　此時，屋外薛雷腳步聲由遠而近，三兩步趕到門口，推門而入：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