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第七十章 叩叩叩
她說完這話,就踏著一地的血肉穿過庭院,但腳底沒有沾上一絲一毫。
快走到庭院門口,才又回頭:“你們兩個找我是有事?”
從云子艱難地動了動喉結:“明日,有個寶華會……漁翁釣叟圖……會在。我們聽說您……”
“漁翁釣叟圖啊。”劉凌停下來想了想,“妄心劫?”
“……是。本想您必然已經渡了那劫,但這畫卷畢竟是世俗間的畫師所作……是個新鮮事……”
“我去。”劉凌絲毫沒有遲疑,轉身便出了庭院。
……
……
入夜,渭城云集會館。
渭城的會館,是類似酒店一樣的事物,然則是官辦。四面往來的官員會下榻此地,富商們也愛來這里。這里風景好、風水好、樓臺館閣好、歌伎舞伎也好。
裴決子大師下榻之處是湖心別院。但并不是“在一個湖中心的別院”,而是“湖心姑娘的別院”。
不堪征伐的美人兒已經沉沉睡去,裸露在錦被之外的雙肩被窗外月光鍍成銀色,光滑得沒有一絲瑕疵。即便睡著了,微張的檀口仍舊美——裴決子大師用手指蹭了蹭她的嘴角,想起剛才這兩片紅唇以及靈活的香舌,又心猿意馬起來。
但又心疼美人兒剛才喊累,便只在被子底下抱住了摩挲著,想下一站該去哪兒。
出來逛可不是他的意思,但不得不這么走一遭。他秦家的人在繼任國師之前都得游歷天下增長閱歷,才好侍奉皇帝陛下。
但實則侍奉那位陛下,哪里用得著“游歷天下”——“游歷天下美人”即可。反正那陛下一年的絕大部分時間里都待在后宮……也只是需要助興。
渭城倒是當世大城,也當得起物華天寶的贊譽。可惜美人兒稍遜色了些。沒有北方美人的冰肌玉骨,也沒有南方美人的嬌俏可愛。
但聽說城里來了一位仙子。
據說是洞天的仙子……
仙人啊。
對于修行者,裴決子可不會像那些無知的凡人一樣,真當做了不得的神仙。他不是修士,但畢竟是豪門望族。不但見過修士,還和修士交談、交好。
修行者再高高在上,也需要凡人供養。皇帝是凡人的天子,皇帝有事,修士也總是要幫幫忙的。流派的修士他見過、洞天的修士,也見過一次。
但是洞天的女修、據說還是宗座首徒,他沒見過。
那位陛下也沒見過。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像天仙一樣美——不過天仙是什么樣子?那就真沒人見過了吧……
裴決子大師還很年輕,不過二十四五歲而已。因此思維一旦發散開,就當真難停住了。
他想得入神,以至于沒發現,房間里未熄滅的火燭,微微暗了暗。
也沒在意輕微的“噗通”聲——那是侍衛倒地的聲音。
這么過了一刻鐘,忽然聽到了“叩叩叩”的聲響。
聲音打斷他的思路,裴決子皺眉轉頭,不知是怎樣的事情會讓侍衛在這種時候打擾他。于是壓低聲音:“怎么了?”
但沒人回他,“叩叩叩”的聲音還在繼續。裴決子提高聲音:“聽到了!什么事!”
仍沒人理會他。
他生了氣,掀開被子,去床邊找外袍,打算不管什么事,但一定要先開門教訓那敲門的人。
可是在手指觸及柔軟光滑的杏黃絲綢外袍的一剎那,他的動作陡然停住了。
他既是世家豪門出身、又是獨子、還一個人在外,必然有些東西護身。
譬如說這道每晚臨睡前都掛在門上的、據說是由一位流派化境道士所書寫的“辟鬼符”。
還有他爺爺道眉子大師留下的、同樣掛在門上的“雙君鎮鬼圖”。
眼下……那雙君鎮鬼圖已經燃了起來。幽綠色的火苗幾乎快將這幅在世俗間價值連城的畫卷徹底燒毀,圖畫上的黑白閻君表情扭曲而怪異,在火焰中緩緩躍動。
而它上方的那道“辟鬼符”,本是用朱砂書寫在金牌上的。此刻,那由化境道士手書的符文……正瘋狂地發著紅光!
裴決子頓時瞪圓了雙眼,覺得頭腦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嗡地撞擊了一下子。
兩息之后他瘋狂地喘息起來,一把將外袍攥在手里、飛快地披上了。
然后拖著打顫的雙腿,試了幾次才吹熄室內的四處火燭。屋子一旦暗下來,他就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血紅血紅的符文,以及……
門外的一個巨大身影。
他盯著那身影看了一會兒、坐在地上,念了好幾遍清靜經,才有力氣再站起來,從桌上摸到自己的那支筆。筆身上密布繁復咒文,筆鋒在夜色中甚至微微散著毫光——這既是一支筆,也是一件法寶。實則這樣的筆,在屋子另一頭的寶囊里還有各異的十幾支。但他實在沒勇氣再穿過黑暗的屋子了。
又念了十幾遍經,那“叩叩叩”的聲音還未停。
門外的巨大身影,耐心地敲著門,還偶爾低頭看一看——似乎在看,屋里的人,為何還不開門。
它每敲一次,那符文的紅光就顫抖一次。
也愈發黯淡。
裴決子積攢了些勇氣,終于能夠再起身,走到距門一步遠的地方,用那只筆去捅窗欞上裱糊著的油紙。云集會館的油紙質量極好,他一捅未破。這一下子幾乎耗盡他全部的勇氣,慌得快要哭出來。但仍舊咬緊牙,又大力捅了一下子。
終于破了。
但力氣大,手又抖,于是劃拉開了長長一道口子。
裴決子慌忙后退了兩三步,但強撐著沒倒下。
他的確是快要嚇死了,他第一次見這種情況。就連他爺爺留下來的雙君鎮鬼圖和道統高人的“辟鬼符”都受不住門外那東西的妖力……他知道自己更沒有任何辦法了!
但是他同時也知道,自己今夜想要保命,就必須先看清楚門外的那個,究竟是什么東西!
黑影停住了。停了一會兒,慢慢低頭,湊近了那破口。
裴決子倒吸口涼氣,幾乎昏迷。但他好歹撐住了、看清了。
那是一只面色似老瓜皮的大鬼,眼若銅鈴、血盆大口、手似鷹爪,正從縫里盯著他。大鬼看見他,便桀桀地笑、聲如洪鐘:“君因何不開門?”
裴決子咬緊牙關深吸了一口氣,按著頭腦里的那些記憶說道:“鬼王過路,本當迎奉。但屋中簡陋,未有三牲……”
不待他說完,大鬼便惱怒起來,拿爪子拍起了門,只道:“君因何不開門?因何不開門?”
心魔 第七十章 叩叩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