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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祭瀘水漢相班師 伐中原武侯上表

更新時間:2019-02-05  作者:羅貫中
三國演義 第九十一回 祭瀘水漢相班師 伐中原武侯上表
卻說孔明班師回國,孟獲率引大小洞主酋長及諸部落羅拜相送。前軍至瀘水,時值九月秋天,忽然陰云布合,狂風驟起,兵不能渡,回報孔明。孔明遂問孟獲,獲曰:“此水原有猖神作禍,往來者必須祭之。”孔明曰:“用何物祭享?”獲曰:“舊時國中因猖神作禍,用七七四十九顆人頭并黑牛白羊祭之,自然風恬浪靜,更兼連年豐稔。”孔明曰:“吾今事已平定,安可妄殺一人?”遂自到瀘水岸邊觀看,果見陰風大起,波濤洶涌,人馬皆驚。孔明甚疑,即尋土人問之。土人告說:“自丞相經過之后,夜夜只聞得水邊鬼哭神號,自黃昏直至天曉,哭聲不絕,瘴煙之內,陰鬼無數。因此作禍,無人敢渡。”孔明曰:“此乃我之罪愆也。前者馬岱引蜀兵千馀,皆死于水中;更兼殺死南人,盡棄此處。狂魂怨鬼不能解釋,以致如此。吾今晚當親自往祭。”土人曰:“須依舊例,殺四十九顆人頭為祭,則怨鬼自散也。”孔明曰:“本為人死而成怨鬼,豈可又殺生人耶?吾自有主意。”喚行廚宰殺牛馬,和面為劑,塑成人頭,內以牛羊等肉代之,名曰“饅頭”。

當夜于瀘水岸上設香案,鋪祭物,列燈四十九盞,揚幡招魂。將饅頭等物,陳設于地。三更時分,孔明金冠鶴氅,親自臨祭。令董厥讀祭文。其文曰:

維大漢建興三年秋九月一日,武鄉侯、領益州牧、丞相諸葛亮謹陳祭儀,享于故歿王事蜀中將校及南人亡者陰魂曰:

我大漢皇帝,威勝五霸,明繼三王。昨自遠方侵境,異俗起兵;縱蠆尾以興妖,恣狼心而逞亂。我奉王命,問罪遐荒,大舉貔貅,悉除螻蟻。雄軍云集,狂寇冰消,才聞破竹之聲,便是失猿之勢。但士卒兒郎,盡是九州豪杰;官僚將校,皆為四海英雄。習武從戎,投明事主,莫不同申三令,共展七擒;齊堅奉國之誠,并效忠君之志。何期汝等偶失兵機,緣落奸計:或為流矢所中,魂掩泉臺;或為刀劍所傷,魄歸長夜。生則有勇,死則成名。今凱歌欲還,獻俘將及。汝等英靈尚在,祈禱必聞:隨我旌旗,逐我部曲,同回上國,各認本鄉。受骨肉之蒸嘗,領家人之祭祀。莫作他鄉之鬼,徒為異域之魂。我當奏之天子,使汝等各家盡霑恩露,年給衣糧,月賜廩祿,用茲酬答,以慰汝心。至于本境土神,南方亡鬼,血食有常,憑依不遠。生者既凜天威,死者亦歸王化。想宜寧帖,毋致號啕。聊表丹誠,敬陳祭祀。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讀畢祭文,孔明放聲大哭,極其痛切。情動三軍,無不下淚。孟獲等眾盡皆哭泣。只見愁云怨霧之中,隱隱有數千鬼魂,皆隨風而散。于是孔明令左右將祭物盡棄于瀘水之中。

次日,孔明引大軍俱到瀘水南岸,但見云收霧散,風靜浪平。蜀兵安然盡渡瀘水。果然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還。

行到永昌,孔明留王伉、呂凱守四郡;發付孟獲領眾自回,囑其勤政馭下,善撫居民,勿失農務。孟獲涕泣拜別而去。

孔明自引大軍回成都。后主排鑾駕,出郭三十里迎接,下輦立于道旁,以候孔明。孔明慌下車,伏道而言曰:“臣不能速平南方,使主上懷憂,臣之罪也。”后主扶起孔明,并車而回,設太平筵會,重賞三軍。自此遠邦進貢來朝者二百馀處。孔明奏準后主,將歿于王事者之家一一優恤。人心歡悅,朝野清平。

卻說魏主曹丕在位七年,即蜀漢建興四年也。丕先納夫人甄氏,即袁紹次子袁熙之婦,前破鄴城時所得。后生一子,名睿,字元仲,自幼聰明,丕甚愛之。后丕又納安平廣宗人郭永之女為貴妃,甚有顏色。其父嘗曰:“吾女乃女中之王也。”故號為“女王”。自丕納為貴妃,因甄夫人失寵,郭貴妃欲謀為后,卻與幸臣張韜商議。時丕有疾,韜乃詐稱于甄夫人宮中掘得桐木偶人,上書天子年月日時,為魘鎮之事。丕大怒,遂將甄夫人賜死,立郭貴妃為后。因無出,養曹睿為己子,雖甚愛之,不立為嗣。睿年至十五歲,弓馬熟嫻。當年春二月,丕帶睿出獵,行于山塢之間,趕出子母二鹿。丕一箭射倒母鹿,回觀小鹿馳于曹睿馬前,丕大呼曰:“吾兒何不射之?”睿在馬上泣告曰:“陛下已殺其母,臣安忍復殺其子也?”丕聞之,擲弓于地曰:“吾兒真仁德之主也!”于是遂封睿為平原王。

夏五月,丕感寒疾,醫治不痊,乃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撫軍大將軍司馬懿三人入寢宮。丕喚曹睿至,指謂曹真等曰:“今朕病已沉重,不能復生。此子年幼,卿等三人可善輔之,勿負朕心。”三人皆告曰:“陛下何出此言?臣等愿竭力以事陛下,至千秋萬歲。”丕曰:“今年許昌城門無故自崩,乃不祥之兆,朕故自知必死也。”正言間,內侍奏征東大將軍曹休入宮問安。丕召入,謂曰:“卿等皆國家柱石之臣也,若能同心輔朕之子,朕死亦瞑目矣。”言訖,墮淚而薨。時年四十歲,在位七年。

于是曹真、陳群、司馬懿、曹休等一面舉哀,一面擁立曹睿為大魏皇帝。謚父丕為文皇帝,謚母甄氏為文昭皇后。封鐘繇為太傅,曹真為大將軍,曹休為大司馬,華歆為太尉,王朗為司徒,陳群為司空,司馬懿為驃騎大將軍。其馀文武官僚各各封贈。大赦天下。時雍、涼二州缺人守把,司馬懿上表乞守西涼等處。曹睿從之,遂封懿提督雍、涼等處兵馬。領詔去訖。

早有細作飛報入川。孔明大驚曰:“曹丕已死,孺子曹睿即位,馀皆不足慮,司馬懿深有謀略,今督雍、涼兵馬,倘訓練成時,必為蜀中之大患。不如先起兵伐之。”參軍馬謖曰:“今丞相平南方回,軍馬疲敝,只宜存恤,豈可復遠征?某有一計,使司馬懿自死于曹睿之手,未知丞相鈞意允否?”孔明問是何計,馬謖曰:“司馬懿雖是魏國大臣,曹睿素懷疑忌。何不密遣人往洛陽、鄴郡等處布散流言,道此人欲反;更作司馬懿告示天下榜文,遍貼諸處:使曹睿心疑,必然殺此人也。”孔明從之,即遣人密行此計去了。

卻說鄴城門上,忽一日見貼下告示一道。守門者揭了,來奏曹睿。睿觀之,其文曰:

驃騎大將軍總領雍、涼等處兵馬事司馬懿,謹以信義布告天下:昔太祖武皇帝創立基業,本欲立陳思王子建為社稷主,不幸奸讒交集,歲久潛龍。皇孫曹睿,素無德行,妄自居尊,有負太祖之遺意。今吾應天順人,克日興師,以慰萬民之望。告示到日,各宜歸命新君;如不順者,當滅九族!先此告聞,想宜知悉。

曹睿覽畢,大驚失色,急問群臣。太尉華歆奏曰:“司馬懿上表乞守雍、涼,正為此也。前時太祖武皇帝嘗謂臣曰:司馬懿鷹視狼顧,不可付以兵權,久必為國家大禍。’今日反情已萌,可速誅之。”王朗奏曰:“司馬懿深明韜略,善曉兵機,素有大志;若不早除,久必為禍。”睿乃降旨,欲興兵御駕親征。忽班部中閃出大將軍曹真奏曰:“不可。文皇帝托孤于臣等數人,是知司馬仲達無異志也。今事未知真假,遽爾加兵,乃逼之反耳。或者蜀、吳奸細行反間之計,使我君臣自亂,彼卻乘虛而擊,未可知也。陛下幸察之。”睿曰:“司馬懿若果謀反,將奈何?”真曰:“如陛下心疑,可仿漢高祖偽游云夢之計,御駕幸安邑,司馬懿必然來迎,觀其動靜,就車前擒之,可也。”睿從之,遂命曹真監國,親自領御林軍十萬,徑到安邑。

司馬懿不知其故,欲令天子知其威嚴,乃整兵馬,率甲士數萬來迎。近臣奏曰:“司馬懿果率兵十馀萬,前來抗拒,實有反心矣。”睿慌命曹休先領兵迎之。司馬懿見兵馬前來,只疑車駕親至,伏道而迎。曹休出曰:“仲達受先帝托孤之重,何故反耶?”懿大驚失色,汗流遍體,乃問其故。休備言前事。懿曰:“此吳、蜀奸細反間之計,欲使我君臣自相殘害,彼卻乘虛而襲。某當自見天子辯之。”遂急退了軍馬,至睿車前俯伏泣奏曰:“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安敢有異心?必是吳、蜀之奸計。臣請提一旅之師,先破蜀,后伐吳,報先帝與陛下,以明臣心。”睿疑慮未決。華歆奏曰:“不可付之兵權,可即罷歸田里。”睿依言,將司馬懿削職回鄉,命曹休總督雍、涼軍馬。曹睿駕回洛陽。

卻說細作探知此事,報入川中。孔明聞之,大喜曰:“吾欲伐魏久矣,奈有司馬懿總雍、涼之兵。今既中計遭貶,吾有何憂?”次日,后主早朝,大會官僚,孔明出班,上《出師表》一道。表曰:

臣亮言: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于內,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于陛下也。誠宜開張圣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祎、董允等,此皆良實,志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得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之于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以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陣和穆,優劣得所也。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嘗不嘆息痛恨于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貞亮死節之臣也,愿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茍全性命于亂世,不求聞達于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于草廬之中,諮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后值傾覆,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來,夙夜憂慮,恐付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兇,興復漢室,還于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于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討賊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若無興德之言,則責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諮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后主覽表曰:“相父南征,遠涉艱難;方始回都,坐未安席;今又欲北征,恐勞神思。”孔明曰:“臣受先帝托孤之重,夙夜未嘗有怠。今南方已平,可無內顧之憂。不就此時討賊,恢復中原,更待何日?”忽班部中太史譙周出奏曰:“臣夜觀天象,北方旺氣正盛,星曜倍明,未可圖也。”乃顧孔明曰:“丞相深知天文,何故強為?”孔明曰:“天道變易不常,豈可拘執?吾今且駐軍馬于漢中,觀其動靜而后行。”譙周苦諫不從。于是孔明乃留郭攸之、董允、費祎等為侍中,總攝宮中之事;又留向寵為大將,總督御林軍馬;蔣琬為參軍,張裔為長史,掌丞相府事;杜瓊為諫議大夫,杜微、楊洪為尚書,孟光、來敏為祭酒,尹默、李譔為博士,郤正、費詩為秘書,譙周為太史。內外文武官僚一百馀員,同理蜀中之事。

孔明受詔歸府,喚諸將聽令:前督部:鎮北將軍、領丞相司馬、涼州刺史、都亭侯魏延。前軍都督:領扶風太守張翼。牙門將:裨將軍王平。后軍領兵使:安漢將軍、領建寧太守李恢;副將:定遠將軍、領漢中太守呂義。兼管運糧左軍領兵使:平北將軍、陳倉侯馬岱;副將:飛衛將軍廖化。右軍領兵使:奮威將軍、博陽亭侯馬忠,撫戎將軍、關內侯張嶷。行中軍師:車騎大將軍、都鄉侯劉琰。中監軍:揚武將軍鄧芝。中參軍:安遠將軍馬謖。前將軍:都亭侯袁綝;左將軍:高陽侯吳懿;右將軍:玄都侯高翔;后將軍:安樂侯吳班。領長史:綏軍將軍楊儀。前將軍:征南將軍劉巴。前護軍:偏將軍、漢城亭侯許允;左護軍:篤信中郎將丁咸;右護軍:偏將軍劉敏;后護軍:典軍中郎將官雝。行參軍:昭武中郎將胡濟;行參軍:諫議將軍閻晏;行參軍:偏將軍爨習;行參軍:裨將軍杜義,武略中郎將杜祺,綏戎都尉盛勃。從事:武略中郎將樊岐。典軍書記:樊建。丞相令史:董厥。帳前左護衛使:龍驤將軍關興;右護衛使:虎翼將軍張苞。以上一應官員,都隨著平北大都督、丞相、武鄉侯、領益州牧、知內外事諸葛亮。分撥已定,又檄李嚴等守川口以拒東吳。選定建興五年春三月丙寅日,出師伐魏。

忽帳下一老將厲聲而進曰:“我雖年邁,尚有廉頗之勇,馬援之雄。此二古人皆不服老,何故不用我耶?”眾視之,乃趙云也。孔明曰:“吾自平南回都,馬孟起病故,吾甚惜之,以為折一臂也。今將軍年紀已高,倘稍有參差,動搖一世英名,減卻蜀中銳氣。”云厲聲曰:“吾自隨先帝以來,臨陣不退,遇敵則先。大丈夫得死于疆場者,幸也,吾何恨焉?愿為前部先鋒。”孔明再三苦勸不住。云曰:“如不教我為先鋒,就撞死于階下。”孔明曰:“將軍既要為先鋒,須得一人同去。”言未盡,一人應曰:“某雖不才,愿助老將軍,先引一軍前去破敵。”孔明視之,乃鄧芝也。孔明大喜,即撥精兵五千,副將十員,隨趙云、鄧芝去訖。孔明出師,后主引百官送于北門外十里。孔明辭了后主,旌旗蔽野,戈戟如林,率軍望漢中迤邐進發。

卻說邊庭探知此事,報入洛陽。是日曹睿設朝,近臣奏曰:“邊官報稱:諸葛亮率領大兵三十馀萬,出屯漢中,令趙云、鄧芝為前部先鋒,引兵入境。”睿大驚,問群臣曰:“誰可為將,以退蜀兵?”忽一人應聲而出曰:“臣父死于漢中,切齒之恨,未嘗得報。今蜀兵犯境,臣愿引本部猛將,更乞陛下賜關西之兵,前往破蜀,上為國家效力,下報父仇,臣萬死不恨。”眾視之,乃夏侯淵之子夏侯楙也。

楙字子休,其性最急,又最吝,自幼嗣與夏侯惇為子。后夏侯淵為黃忠所斬,曹操憐之,以女清河公主招楙為駙馬,因此朝中欽敬。雖掌兵權,未嘗臨陣。當時自請出征,曹睿即命為大都督,調關西諸路軍馬,前去迎敵。司徒王朗諫曰:“不可。夏侯駙馬素不曾經戰,今付以大任,非其所宜。更兼諸葛亮足智多謀,深通韜略,不可輕敵。”夏侯楙叱曰:“司徒莫非結連諸葛亮,欲為內應耶?吾自幼從父學習韜略,深通兵法,汝何欺我年幼?吾若不生擒諸葛亮,誓不回見天子。”王朗等皆不敢言。

夏侯楙辭了魏主,星夜到長安,調關西諸路軍馬二十馀萬,來敵孔明。正是:

欲秉白旄麾將士,卻教黃吻掌兵權。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三國演義 第九十一回 祭瀘水漢相班師 伐中原武侯上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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